第二十七章
昨夜淅淅沥沥的下了一夜雨，远处的地平线刚蒙蒙亮时，才渐渐停了下来。
秦玫瑰早早起来钻进花圃里，剪了点花打算包起来。
她去客厅拿了点外公平时用来装花的用具，刚展开一截报纸，放在手边的手机屏幕亮了起来。
秦玫瑰把头发撩起来束到脑后，偏头去看手机。
【soul.】：滴滴，男朋友的请安来了。
【soul.】：早上好，准备好迎接你今天将要容光焕发的男朋友了么？
秦玫瑰失笑，空出手来敲字：“超级期待——”
【soul.】：家属特权，我可以给你透露一下，我可是压轴出场。
【乞力马扎罗】：哇哦，好棒棒。
【soul.】：好敷衍，生气气。
【乞力马扎罗】：恶心心。
秦玫瑰放下手机，三下五除二把手里的花包了起来，拿起来看了看觉得很满意，拿起手机打算告诉纪盐花准备好了，就等着看大明星璀璨夺目了。
她滑开手机，发现之前那条没发出去。
指尖顿了顿，视线上移，手机屏幕上方的通知栏里明晃晃的写着个字母E。
本该满格的无线信号也没了连接。
不知道哪家邻居家里养的鸡叫了一声，紧接着四面八方的鸡鸣狗吠全都像被打开了开关，从四面八方包围过来。
沉寂了整夜的乡村至此复苏。
外公叼着牙刷从外面进来，看到她包好的花露出些许赞许的神色：“不愧是我外孙女，这手艺，以后失业了随便找个花店人家都要你。”
他嘴里含着牙膏沫，说话的声音含糊不清，说到最后还被呛了两下。
秦玫瑰闻言翻了个白眼，说：“哪有您这样的，我还没工作呢，就咒我失业啦。”
她晃了晃手机，WiFi的标志回到了手机右上角。
“诶老聂，咱家的信号怎么这么差。”
外公转身吐了嘴里的泡沫，边洗脸边含糊的大声回他：“啊，平时还成，下雨刮风就容易不稳定......”
秦玫瑰：“哦。还这样么？”
她低头看着重新发出去的消息，聊天框沉静下来，秦玫瑰给聂茉打电话，问她出发了没。
聂茉说话如平时一样平稳，毫无波澜，混着悠扬的纯音乐从外放的手机里传出来。
“在路上了。吃饭了么？”
秦玫瑰来了这就没吃过几顿早饭，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她和其他人作息相左，起床后也没有早饭吃。
她含糊几声想糊弄过去，聂茉轻易识破她含糊里包含的信息。
“没吃几次吧？他们就惯着你，不吃早饭对身体不好......”
秦玫瑰全当没听到，搬了个马扎坐到院里的小餐桌旁，捏了一片刚烤好的面包，塞进嘴里。
外婆还做了点小菜，放到桌子上，听到手机里聂茉的声音，皱眉打断她。
“孩子都长大了，你就别摆你家长的架子了。以前你以为你多让人省心呀，纹身烫头飙车你哪个没玩过......”
聂茉急眼：“妈！你别天天胡说，我哪里纹过身！”
外公听老伴和女儿拌嘴，悄声和秦玫瑰兜自己闺女的老底：“你妈年轻的时候比你还时髦呢。”
那边两人斗完了嘴，外婆丢下一句：“多回来看看，注意身体。”
聂茉语气硬邦邦的，显然不太擅长应付这样的话：“知道了。”
电话忽然挂断，秦玫瑰只当是聂茉挂的，不怎么在意的把屏幕按熄了。
外婆看了秦玫瑰一眼，似乎在她身上看到了聂茉的影子，唉声叹气：“等你和你妈走了，我们就去报个老年旅行团，让你妈回来也没饭吃。”
天色明亮，过了立秋，蝉鸣声弱了下来，院子里种的丝瓜结了果，沉甸甸的垂下来。
秦玫瑰视线停留在熟过了头的几串葡萄上，餐桌上只剩下碗筷碰撞声。
人老了就越发念旧，爱唠叨，外婆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爬的旺盛的葡萄架上，几经沧桑的眉眼沉淀下来，流露出几分柔和：“那颗葡萄还是你妈刚有了你的时候种上的，她怀你的时候特别想吃葡萄，总缠着你爸给她买，到最后你爸在院子里种上了一棵葡萄树，说以后回家还有葡萄吃......”
她把视线移开，低头把装着凉菜的碗向外公方向推了推，似是感慨，又像是怀念：“现在长得这么大了，我和你外公都吃不完了，只能坏掉。也没人来吃了。”
几只麻雀追赶着飞过来，在葡萄的藤蔓上停下来，枝条晃动几下，两颗有点腐烂的葡萄坠了下去，掉进积了雨水的小泥坑里。
“收拾好了么？”
聂茉的声音从大门口由远及近的传过来。
秦玫瑰转头看过去，聂茉手上拿着车钥匙，臂弯里挂着包，画着一丝不苟的职业妆容走进来，坐在了外婆旁边。
外婆：“哼。”
她站起来气势汹汹的进了厨房。
聂茉有些无奈的摸了摸前额的碎发，又转向看热闹的女儿：“吃晕车药了么，一会儿别吐了我车上。”
秦玫瑰摇头：“没有了。”
聂茉看她一眼，低头在包里摸索一阵，拿出一小瓶药，放到桌子上：“喏，快吃了，我一会儿还有会要开，顺路送你去学校。”
秦玫瑰盯着她的手看，聂茉哪里都保养的很好，常年不见光的工作导致她皮肤有种病态的白，指根带着的那枚样式朴素的戒指有点松动，在指根部留下一圈戒痕。
那只手把药放下就飞快的收了回去，秦玫瑰拿起药倒出来一颗，也没用水，直接咽了下去，在舌根处留下一块轻微的苦涩。
聂茉见她吃了，就站起身整理了一下因为坐下而有些褶皱的衬衫，对在一旁毫无存在感的外公说：“我去找我妈说几句话。车上放着我买的补品，让秦玫瑰去搬下来。”
外公：“去吧去吧，别吵架，越大越幼稚了。”
秦玫瑰站起身来往胡同里走，农村的庄里规划的很整齐，胡同里的泥地也铺上了水泥，但是依旧很窄，聂茉怕挡路，就把车停在了主街上。
外公背着手，和秦玫瑰并排着走，斟酌着说：“上个月，你庞叔叔他们来送了点东西，你有空也买点东西给人家送去。”
秦玫瑰盯着路面上的碎石子，低低应声：“哦。”
等拿了东西往回走的时候，聂茉已经和外婆和好了，两人站在门口说话。
聂茉抬头看过来，又低下头去交代了几句，外婆见她走近，习惯性的伸手迎接，被秦玫瑰避开。
“这都到家门口了，我去放屋里去。”秦玫瑰干脆把外公手里的都接过来，聂茉买的东西不少，礼品包装上的细绳勒的手指发红，秦玫瑰拿起放在桌上的花束，小跑着出门。
身后的拉式屋门合上后发出一声脆响。
聂茉已经上了车，秦玫瑰抱着花钻进后座，把那束带着新鲜的花放到一旁，放下窗户与外公外婆挥手再见。
“外婆，等下次我带纪盐和偲偲来玩！”
车子发动起来，秦玫瑰的声音被风吹散了些，她看着外婆有些蹒跚的向前走了几步，嘴巴张了张，最终被距离拉成一个随时便会飘散的小点，被扬起的风尘模糊，最后被甩在快速行驶的车后，消失不见。
聂茉车里依旧放着那首纯音乐曲子，秦玫瑰慵懒的躺了躺，随手抓了一个抱枕抱在怀里，车里开着空调，她漏在短裙外的腿沾上了些许凉意，不自在的互相蹭了蹭。
吃了晕车药后她总会犯困，缩在座椅上昏昏沉沉，总在马上就要入睡时被突然的急刹吓醒，心脏砰砰直跳。
为了维持母女俩的和平，秦玫瑰看着聂茉皱紧的眉头，没有多说，迷糊着拿起手机给纪盐的聊天框戳进去了几个消息：“今天好多红灯。”
“我妈表情真可怕。”
“好困。”
“想快点见到你。”
红色的数字从“5”跳到了“1”，车队开始缓缓动起来，秦玫瑰困倦的又把脑袋缩回去，手机的屏幕渐渐暗下去，最后变成漆黑一片。
聂茉开车的技术很不错，秦玫瑰中途醒了几次，勉强睁开眼睛看一眼车窗外快速后退的树木风景，像电影的倒带。
最后一次被刹车闹醒是在自己家附近的幼儿园，秦玫瑰坐起身子，对上聂茉从镜子里投射出来的冷漠目光。
“睡醒了？”她问。
秦玫瑰慢吞吞的收回目光，又躺回去：“没。还能再睡一会儿。”
聂茉嗤笑一声，说：“昨晚熬夜了吧。”
是肯定句。
的确熬夜了，在脑补纪盐到底会唱什么歌，怎么唱歌。
但她不承认，伸长了身体想来个舒服的懒腰，脚却不小心碰到了那束花，又触电般缩回来。
“我们年轻人长身体，就是睡得多。”
聂茉眼角勾了勾，转动方向盘：“当谁没年轻过呢。”
在快抵达乐广一中时，秦玫瑰又被吵醒了，这次是刺耳的手机铃声。
她模糊中听到聂茉接了起来，随后是长久的静默，再然后四面八方的喇叭声好像都开始吵闹着响起来，聂茉终于又有了声音，只是压得很低，秦玫瑰只隐约听到“哪里”这两个字。
聂茉在即将抵达一中的时候转了弯，秦玫瑰坐起身来，看着渐行渐远的校门，有些奇怪的问聂茉：“你急着开会也得把我放下啊？”
没有得到回应，秦玫瑰把视线从飞快掠过的景物上抽回来，有点不确定的问：“还有，你的速度是不是有点快了......”
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车内空气像死一般的凝固，莫名的不安在秦玫瑰心里生长起来。
太阳渐渐燥热起来，秦玫瑰觉得车里的空调像没了作用，直扰的她浑身难受，秦玫瑰向前探了探身子，拧眉想要询问：“你怎么不说话——”
刚下过雨的太阳光线似乎格外澄澈，透过车玻璃铺泄在聂茉身上，一滴水珠突然坠下来，直直的砸在聂茉身上，在布料上飞快晕染开来。
车里怎么会有下雨呢？
秦玫瑰茫然的止住话头，刚拧起的眉头又放了下来，有些不知所措的看向聂茉。
在看清她的脸时，秦玫瑰忽然明白那滴水从何而来了。
聂茉在哭。刚才落下的那一滴泪就像是止不住的阀口，泪珠接二连三的滚落下来，砸在衣料上，聂茉竭力忍住身体的颤抖，指甲深深扣住方向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有些诡异的扭曲，她的妆早就花了，机械的维持开车的动作。
秦玫瑰听到她用哽咽、抑制不住悲伤的声音说：“为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