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的风一阵阵袭来,路边尘封的树被吹的瑟瑟发抖,伴随着尘土飞扬发出飒飒声音,好似悲鸣这夜之清凉,夜之寂寥。文州独自走在马路上,虽穿的单薄,却不觉得冷,相反,身体里太多的酒精,使他感觉自己的每一处,都是那样热,那样难耐,乃至于难以支撑。但他并没有醉,至少脑子是清醒,格外的清醒,正在高度的思维,更激烈的矛盾着。他李文州一向在意自己的外表、形象,他一直以为外在的是内在的延伸,所有的内在都必须用外在的来表现。然而这次他并没有这样做,以前一丝不乱、乌黑发亮的头发,已变的凌乱不堪,长长的遮了半边脸,笔直挺秀的领带被扯了又扯,斜斜地耷拉在胸前,一切都表明,他的形与神已剥离,只毫无目的地游走在马路上,湘滢那至爱的面容,深情的眼睛,时时窜在他眼前。然而现实的一切,却是自己眼睁睁看她挽着别人的胳膊步入婚姻的天堂。他无以承受,不停地扯着领带扣向下拉,好似这该死的领带正死死卡着自己的脖颈,窒息的难以喘气,浑身的酒气一阵阵向外散发,飘动在空中。他李文州心里明白,抛开一切恩恩怨怨不论,即使在现在这个新婚的晚上,自己突然出现在湘滢面前,她定然会义无反顾地跟自己走。可是现在他只能忍着万分的痛心,决然不能这样做。因为他一旦这样做,所有计划就化为泡影。
他慢慢停下脚步,朝天长长吁了一口气,左手从额头反复向后搂着自己的头发,两眉紧缩,眼睛的目光聚集成一条直线,试图摆脱掉自己现在这种进退两难、无以自拔的地步。就在此时,一辆轿车从身后飞驰而来,“喀嚓”一声,反光镜被碰坏,耷拉下来,随之伴着长长的啸叫,轿车嘎然刹住,先后从车上走下一男一女,看情形是一对恋爱中的男女青年,两人看着被碰坏的反光镜,指着文州:“喂—— 你是怎么走路的,摇摇晃晃,碰坏了我的车子。”
男青年狠狠扯住文州,瞪着牛一般大的眼,显得怒气冲天。文州回头索然看了他一眼,然后慢慢抬起左手,鲜血从手背不断涌出,滴在路面上,这正是被那反光镜碰伤所致。空中浓重的雾气,打湿了他干裂的双唇,泛出冷冷一丝苍白。好一会儿,他才扭转头,慢慢向前走去,脑子里又激烈思考起他的事情。
“喂……喂,哥们,无端端撞坏了我的车,就想一走了之吗,天下大概没有这样的好事吧。”男青年的女友是爱车族,为了其心愿,便在未结婚的这几天,东挪西借,好不容易凑足钱,才买的。没成想,才开了两天,就有了损伤,他岂肯罢休。
女友看着地上淅淅沥沥滴落的血,不免劝道:“算了吧,他是个醉鬼,又伤的厉害。”
这男的似乎故意要在女友面前显示自己的能耐,神气十足地说:“喝酒怎么,喝醉了就可以横冲直撞,耍横、耍凶。呸—— 我不吃这一套,这次他是一定要赔我们的。”说着,跑回车,抽出一根半米长的铁棍,挥舞着追上去。当追到文州身后时,挥动的铁棍却迟迟不敢打,只觉得心里突突跳的厉害;无奈女友正看着自己,岂能出丑;于是卯足了力气,用左手狠推了文州一把:“撞坏车,就要赔钱,想走,没门。”
文州依然没有理他,只向前走,脑子里依然在高度思考着。那男的看他好像醉酒又木讷的样子,不禁壮了胆,挥动铁棍,向文州背部扔去。文州猛然抽身,接住铁棍,稍加用力,夺了过来,同时单手用力采住他前胸的衣服,把他整个身子提了起来,一直提到轿车前,扔在地上,随后飞手抡起铁棍把所有的车窗玻璃打的粉碎。那男的被所有突如其来的一切所惊呆,只傻傻地站在那里,脑子里一片空白。文州一边吸吮着左手还在涌出的鲜血,一边向他走来,一双冷冷的眼睛射出锋利无比目光直逼他的眼:“我这一辈子最恨别人在我思考的时候来打扰!”说毕,掏出洁白的手帕,擦净嘴唇上的血,扭身又向前走去。
那男青年看此人此情形,胆战心惊地站在那里一动不敢动。
马路上的车一辆接一辆,走了好一阵,文州觉得这个世界太纷杂,而湘滢总是浮现在他眼前,使他心乱意麻到极点,便折入马路右边一座高楼的后面。这里寂静的很,平时除了尿急跑来小便的人,决少有人迹踏至,晚上尤甚。文州找了个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秋风阵阵吹来,四处的尿臊味直扑人鼻,他点了一支烟,连吸几口,或许吸的太急,或是太呛,连续咳嗽了几声,随之寂静下来,当一切沉寂之后,湘滢却渐渐又呈现在他眼前,那雪的肌肤,露的唇,凝眸神盼的眼睛,浑然天成的纯情,都时时侵入脑心,植入骨髓,他真想把这世界所有都抛弃,独挽湘滢乘一叶扁舟遨游于天边的僻静之地,享受这份最至纯、至真的爱情!……此时,手中的香烟已燃到手指,痛的他哆嗦一下,猛然觉醒,面对漆黑的四野,现实的一切。他又点了一支烟,深深吸着,长长吐出,抬头望着浩瀚的夜空。不知过了何时,突然觉得自己的左手似乎被水溅湿,低头一看,原来是个醉酒的人正在自己身边撒尿,只见此人两腿叉立,醉眼模糊地只看着远方,嘴里“哼哼”似使足劲向外尿,显然这泡尿已憋了很久,尿的又远又足又耐久。文州慢慢站起,把烟叼在嘴上,右手掏出手帕去擦左手,同时吸了一口烟,烟头一亮,旋即引起撒尿人的警觉,定睛去看,“啊”的一声,以为见了鬼,撒在半空中的尿瞬时停止,扭头就蹿,无奈没跑几步,裤子已掉在腿上,只听“咕咚”一声,被绊倒在地上,摔的满嘴出血,他顾不得一切,爬着又站起来,两手提裤,嘴里惊叫着,一溜烟地飞跑。
文州紧皱双眉,一边吸烟,一边慢慢向前走,届时,他忽然觉醒了许多。
何长利今日心情甚为郁闷,自己独喝了一点闷酒,郁郁不乐地坐在车上闭目养神。女儿结婚大事,不但没征求自己意见,而且还拒绝自己参加,这简直是奇耻大辱。可仔细想想,自己究竟无可奈何,这些年他与女儿非但没加深感情,而且女儿更加仇恨自己。何长利心里明白,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他牺牲女儿的太多,如果再一味的逼她,她如何能承受!“唉—— 就由着她去吧!”他不禁自言自语地叹了一声,毕竟是自己的亲生骨肉,他心里还是一直装着这个女儿的。想到这里,他慢慢睁开眼,长长叹一口气,就在这一瞬间,模模糊糊的眼睛透过车窗看到一位极熟悉的身影手里挥动着东西,正在砸一辆停在路边的车。这简直是不可思议,难道是自己喝了点酒出现的幻觉?轿车风驰电掣已驶去很远,何长利又闭目养神,不在想什么,约过了十分钟,突然一个念头闪过他的脑海,便立刻令司机掉转头,驶回去。到了那辆被砸的车近前,何长利派司机去问那砸车人的踪影。
“刚才,砸你车的人去那了?”司机看两人既心疼,又窘迫、不安的样子,再看看这辆充其量不超八万元的家庭型轿车,便非常蔑视地问,嘴角向上撇的厉害。
男青年本来心烦到极点,看此人此种态度,不由气从心来,不耐烦地瞧了他一眼,然后吼声吼气的道:“见他妈的鬼,谁知那醉鬼跑那儿。”
“我看刚才那人对你的车还是比较仁慈的,看你这副德行,就是个挨揍受打的货!”
男青年心里“咯噔”一下,今晚真是撞见鬼了,一个比一个凶。虽然这男青年说话做事有点过激,但头脑是极其灵活的;他明白,自己虽报了警,但那醉鬼早跑的无影无踪,即便警察也未必能抓到他,可自己的车还未上保险,有谁来赔。他估计警察几分钟就到,如果能引诱此人砸自己的车,岂不有了赔家。想毕,提高嗓门,斜瞪着眼:“怎么,你觉得砸的不厉害,可以再砸吗,”翻着白眼,非常不屑地又说,“我量你也没有这个胆子,……愣头青!”
“就你这破车,脏了我的手。”司机仰着头不屑一顾地说。
男青年看司机不上当,慢慢逼近他,又激道:“ 明明没胆子,还充什么牛逼,呸—— 胆小如鼠!”
“你他妈的……”司机终于忍耐不住,拣起地上的铁棍,对着轿车乱打起来。
此时警车已到,迅速把司机制伏。男青年似发现救星,对着警察不停地哭诉,要求索赔他的车。
此时,何长利早已从自己的车里远远走来:“我令你询问情况,你却砸人家的车,成何体统!”气的他恨不能掴自己的司机两下。
警察看是何长利的人,急忙把司机放开。司机刚要向何长利解释什么,何长利恨瞪了他一眼。
男青年一直没注意到离自己不远处还停着这样一辆豪华的轿车,而车的主人竟是何长利,是一个平时自己听了就胆寒的人。“何……何总……”他嘴里吞吞吐吐地嘟囔着。
何长利朝他微微点着头:“小伙子,我的人给你砸坏车,一定给你赔偿。他是个鲁莽的人,回去我要严加管教!”表现的和蔼可亲、一脸的慈祥。
男青年听到“赔偿”二字,先是感到意外,先前他总是听到何长利的恶名,决没想到今日一见,竟是这般豪爽。便笑嘻嘻的凑过去,刚要说感激的话,被何长利一摆手打住:“不过,我有些事还要问你,你可要如实回答呀。”
“那是,那是,只要我知道的,一定一字不差的汇报给何董事长。”
何长利听此,煞有介事地从兜里慢慢掏出一签字本,随手写了几个字,签上自己的名,说:“明天,凭这张支票,到我们公司领钱就可以。”说完,并没有把纸递给他,却牢牢地纂在自己手里,并问:“刚才,砸你车的醉鬼你认得?”
男青年摇摇头,实话实说地道:“不认得。”
“那你现在还能想起他长的什么样吗?”
“高高的个子,约有一米九,凌乱不堪的头发遮了半面脸,看不清到底是什么长相。”男青年极其认真、虔敬地说,惟恐答的不好,何长利不把手里的纸给他。
何长利一边听,一边仔细考虑着,突然皱紧眉头,小声问:“你看他长的象不象李文州?”
男青年被这一句问懵了,摸着自己的脑袋说:“您说的是谁?我不认识呀。”
何长利恨恨瞪了他一眼,小声地又道:“就是文盛集团的创始人——李文州。”
“他不是早死了吗。”男青年感觉他问的莫名其妙。
“我是说他长的象不象?”何长利显然有些着急。
男青年仔细回想了一下,咂咂嘴,不敢确定地说:“有点象。”
“有点象!”何长利瞪大了眼睛,混乱的心几乎要跳出来,额头立刻渗出汗来。
“不过他说的是北京话,不是我们宇海人。”男青年这一句说的非常确定。
“说的北京话。”何长利思索着。难道真是自己喝了点酒,出现了幻觉,凭李文州的作风,无论他落魄到什么地步,也决然不会喝的烂醉,无端端地砸人家的车。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随手把手中的纸递给了男青年,大踏步走上车。李文州都死了这么长时间,自己还逾越不过他的那条鸿沟。平常,他时时提醒自己,只有卸去所有的思想压力和包袱,才会勇往无前,无往而不胜。想到这里,何长利用力拍了拍自己的脑袋,自言自语的道:“妈的,李文州早已灰飞烟灭,我还想他干什么。”是呀,他还想他干什么,此时他应该想他的伟大事业与未来。如此一想,突然挺起了胸,走上了自己的车,心里充满了无限信心和蓬勃的力气。
男青年满心欢喜的接过纸条,借路灯仔细去看,上面只写了1000元,而自己的车早砸的不成样子,抬头再看何长利,早坐上车一溜烟跑了。他拿着纸条,不敢相信的给警察看:“何董事长难道写错了,会这么一点点。”
警察无可奈何地看了一眼:“就算这一点,明天能兑出钱,也是忽然他发了仁慈之心。”
文州迎风走了一段路,忽然想起刚才自己砸车的那一幕,觉得很可笑,明明是自己喝了酒,是自己的错,却还大发雷霆砸坏人家的车。人呀,一旦控制不了自己的情绪,什么事都能做的出;事实上,世界上的有些祸端,都是因为情绪的随意爆发而引起的。此时他渐渐为那车主恻隐起来。
警察载着那对男女青年找了好一阵,始终没见醉鬼的踪影,便又回到那辆被砸的车前,把两人放下,并把今晚具体发生的事情记录下来,说,等找到那醉鬼,破了案子,一定通知他,到时候自然会令他拿到修车的钱。两人无奈地望着警察走了,女的到底烦了,冲他冷冷地怒道:“我还没见过象你这样熊的人,与你在一起,窝囊!”说毕,甩手独自向前走去。
男人最不愿意女人尤其是自己的爱人说这样的话,登时觉得自己是这世界上男人堆里最渺小的一个,渺小的被人踩在脚下,碾作尘。但看着爱人独自远去的背影,又不忍心地追上去,快追上时,又想起车还停在那里,又跑回,用力拉开变形的车门,钻进去,发动了一下,车居然响了,几分钟后,开车追上爱人:
“快……快……快上来,外面冷……”
女的回头看了一眼,不免觉得好笑:车蓬有的地方已严重变形,四处的车窗玻璃全被打碎,行驶起来,风呼呼向里边灌;再看自己的男友,瑟缩的坐在里面驾驶着方向盘,脸上哀求的样子令人可怜又可笑。
“你走吧,坐这样的车丢死人了。”女的脚步更加快起来,恨不能离这该死的车远远的。
男的依然驾车紧随着,依然哀求着爱人上车。
文州看看表,已经是午夜,边走边四处张望着,希望能遇见刚才那对恋人,他始终对他们放心不下,始终觉得自己做的太过分。他斜穿马路过去,从后面跟上轿车,喊着里面的人。那年轻人刹车,猛然跳下,一只手紧紧地抓住住文州的衣服,另一只手掏出手机要给警察打电话。文州从兜里掏出一张银行卡递在他面前:“这里面有三万元,拿着,明天好好去修车。”
文州迅速写了银行卡的密码,并把联系号码一同递给他:“如果有问题,可以打这个电话,接电话的是我公司的一位经理,他全权处理我的一切事务。”说毕转头走了。
年轻人的觉得今晚发生的一切都是那样超乎寻常而不可思议。他愣了一霎,迅速跑上去:“老哥,您不是在涮我吧,里面真有三万元?”他掂着那银行卡,十二分的狐疑。
“不信,可以还我。”文州斜眼看着他。
男的急忙收起,笑嘻嘻凑到文州面前:“老哥可以给我一支烟吗?我始终觉得脑子不清醒,所以想吸几口烟,畅快,畅快!”
文州亲自为他点了一支烟,只见他贪婪地吸了几口,审视着文州:“不错,不错,怪不得何长利说你象李文州,我也觉得象。”
文州一惊:“你见过他!”
“他妈的!”一提他,年轻人义愤填膺,指着车,“这就是他们……”
文州早就就觉得奇怪,他记得他并没有把这车砸的这样严重,原来又遭到了恶袭。
“堂堂大老板,就只开了一张破纸条,空口说白话。”那男的说毕,把纸条撕的粉碎,“见他妈的鬼吧。”
“他说我象李文州是怎么回事?”文州迎着风吐出一口烟,锋利的目光射向远方。
“神经呗,谁都知道李文州已经死两年多了。”
“那你怎么回答的?”文州显得漫不经心的问。
“见他妈的鬼,先前,我一共在电视上见过李文州两次,早忘了他的模样,就随便回答说,有点象。”
文州皱紧眉头,呐呐的道:“有点象……有点象。”
“不过你说的是北京话,他听了这个,先是一怔,后又满意的走了。”男的恨恨的道,“你们是外地人,大概不知道这死老头是宇海一霸!”说着,他朝李文州笑嘻嘻地凑过去,眨巴着眼睛:“不过,现在仔细看,您老哥长的还真有点象李文州。”
“象吗?”文州也凑过脸去,冷眼相觑。
“越看越象,不过李文州在穿戴上可不象您这样邋遢,”那男的闻到文州身上浓烈的尿臊味,尽量屏住呼吸,“听人说他是极其讲究的,头发总是保持一丝不乱,并且象他那样身份的人决不会喝醉酒,在马路上砸别人的车。”
他女友在一旁听此,都咯咯的笑了。
文州脸上却现出难以言状的表情,他漠然地看了一眼两人,声音嘶哑地说:“这个世界上的事总是难以预料,如果李文州落魄到我这种地步,也未必不会象我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