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母，是时候进去了。”一个好听的男声响起，那男子的声音中带着丝丝暖意，像一阵春风吹进人心中。
修玉这才注意到文老太君身边除了郑家几个小娘子，竟还有两个郎君。
小的那个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然沉稳，想来要考童生的小郎君便是他了。
另一个看着二十岁左右的年纪，生得斯斯文文，眉目柔和，身穿一件靛蓝色的织金蜀锦直坠袍，腰间绑着一根佛头青龙凤纹宽腰带，一头发丝用蓝田白玉质的祥云发冠高高束起，朗目如同湖水般清澈，体态高挺文雅，端的是文质彬彬，悠然俊逸。
“二郎说的是。”文老太君点点头，道，“都进去吧。”
文老太君郑舒娘在大相国寺捐了一盏长明灯，郑家也年年给给大相国寺捐一笔不少的香火钱，是以郑家在大相国寺有几间专门的禅房。
这日不是节假，大相国寺的香客不多，有小沙弥早早的在门口等着，见郑家着一行人来了，上前来道：“施主们请随我来。”
说罢便在前面为他们引路。
一个穿天青色衣裳的小娘子，从帷帽中伸出一双嫩生生的手，拉住萧绮的火狐裘，压着声音道：“绮姊姊，阿穆表兄怎么没来呢？”
萧绮被她拉住了衣服，脖颈处勒的难受，甩开她的手，有些不耐烦地道：“说话就说话，你拉我做什么！我阿兄事务繁忙，又不是我们这样的闲人，哪里能事事都陪着我们！”
她被郑仙抓的难受，声音不免放大了些。文老太君年近古稀，难免耳聋眼花，没能听见郑倾的话。但是周围的小娘子和郎君们自然是都听到了。
郑倾上前拉住萧绮的手道：“八娘她还小不懂事，妹妹莫生气。”
萧绮也不是记仇的小娘子，点了点头，便继续向前走了。
到了禅房门口，那小沙弥合手道：“马车劳顿，师傅说怕饶了诸位拜见佛祖的赤诚之心，还请诸位施主在此小憩片刻，再去拜见佛祖。”
文老太君放开扶着丫鬟的手，双手合十道：“大师说的是。”
说罢对着修玉一干人等道：“绮儿，修玉，文澜，你们三个陪着我说说话吧。”
说罢转头进了禅房，郑佳拉着忠宪伯家几个小娘子和郑文旭进了旁边一间禅房。
三人也跟着文老太君进了禅房。
待落座之后，文老太君对着修玉问道：“听说穆儿受了伤？”
修玉知道这事自然瞒不住文老太君，回道：“是。”
文老太君又问：“可好些了？”
“如今已是大好，近几日已回禁军营了。”修玉如是答。
文老太君本不愿意再说，但想到萧穆，还是多了句嘴，道：“夫妻俩感情好本是好事，但凡事得懂点到为止。”
文老太君这句话也是点到为止。
修玉起身行礼道：“外孙媳妇记下了。”
文老太君点了点头，不再多言，看着修玉与萧绮还都戴着帷帽，于是道：“屋子里的火炭烧的热得很，把帷帽摘了罢，横竖你表兄也不算外男。”
徐国公嫡长孙的生辰宴郑文澜也有所耳闻，如今听了七七八八，也猜到了眼前这位娘子怕是萧穆这两年新娶的侧夫人。
当修玉摘下帷帽时，他还是惊了一惊。
这世上英俊挺拔的男子多的是，只是这英气勃发的女子他倒是见所未见。
郑文澜笑问道：“这位便是阿穆表兄的侧夫人罢。”
萧绮一路走来，却有些渴了，她本拿着茶盏再喝素茶，听郑文澜一问，忙不迭点头道：“正是我侧嫂嫂呢。”
郑文澜于是起身行礼道：“文澜见过侧嫂嫂。”
修玉撇了他一眼，倒是个俊俏的儿郎，只是没有萧穆生得好。
“表弟快快请起。”修玉客气地道。
郑文澜看着修玉的侧脸，总觉得在何处见过，但细细想下去，却又想不起来是何处，只得敛了心中的疑惑，又转过头去看文老太君说话。
文老太君看着坐在一旁吃素点心的萧绮，笑问道：“绮儿快要及笄了罢？”
萧绮一手接着点心渣子，一手拿着点心吃。她向来喜欢这大相国寺的点心。寺庙里的吃食向来做得粗糙，但味道却不比外面的差，而且这世道的点心都喜甜，寺庙里做得放糖少，甜而不腻，她甚是喜欢。
萧绮抬起埋在点心里的小脑袋，露出粉扑扑的小脸，点头道：“是呢外祖母，只还有一个月啦。”
文老太君挥挥手将她招到旁边来坐着，道：“外祖母自然是记得，这主宾嘛，外祖母早就给你找好了。”
萧绮跑跑跳跳了几步到了文老太君身边，依偎着文老太君，道：“外祖母给我安排，那我就不必操心啦。”
文老太君伸出手点点萧绮的额头，笑骂道：“你这小猢狲倒是省心。”
萧绮撅撅嘴，娇哼道：“小猢狲也好小兔子也罢，横竖都是外祖母的绮儿！”
这话逗得文老太君心中高兴，道：“惯会在你外祖母我面前耍横，等你出了嫁，在夫家也这般豪横，看人家还惯不惯着你！”
“我才不要出嫁。”萧绮到底是未婚女儿，提到婚嫁之事，立马红了小脸蛋，侧过身子道，“我还想再陪外祖母几年呢！”
“胡闹。”文老太君正色，假意打了萧绮一下，“哪里有姑娘大了不出嫁的道理，难不成绮儿要在家熬成二十多岁的老姑娘不成？”
萧绮不知如何反驳，一眼撇到了旁边的郑文澜，于是指着他道：“外祖母你看，阿澜表兄今年都二十二了，还尚未娶妻呢！”
“郎君和娘子哪里能一样。”文老太君看着萧绮道，“再说了，我之前未给你阿澜表兄说亲，那是因为他无官职在身。如今他去了翰林院修史，你舅舅又上书请封了他做忠宪伯世子，我便要张罗着给他说亲了。”
文老太君眉头一皱，好似想起来什么，对萧绮道：“旁边屋子倒是热闹，你去看看你表兄表姊们在玩些什么呢。”
旁边的屋子确实是一阵阵欢笑声，萧绮听了，早按捺不住了，得了文老太君的话，便浅行了礼兴冲冲地跑出去了。
“这孩子。”文老太君笑着摇摇头，语气中带着宠溺。
修玉插话道：“五娘性子欢快活泼，这才是讨人喜欢呢。向来过不了多久就要待嫁了，便趁着还在家里让她好好玩玩罢。”
文老太君点点头，又侧身对郑文澜说：“咱们都说了这半日，那小沙弥怎么还未叫人来？”
郑文澜起身道：“孙儿去看看。”
说罢便抬步出了门。
文老太君又看向修玉，道：“修玉啊，这两个孩子说亲，你可有什么好的人选？”
修玉心中叹了口起，得了，这是又让她当媒婆。她抬头露出个笑来，说道：“老太君是郡主，人脉广，我知道的熟识的老太君恐怕全都了解过了，自然再不用外孙侧媳妇再在您面前班门弄斧了。”
文老太君也不着急，放下手中的茶盏，笑道：“听说唐相家还有两个未出嫁的孙女？”
怪不得要说，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她呢！
修玉又换上一脸假笑，道：“我是还有两个待字闺中的表妹，都是我嫡舅母所出。只不过圣人前些日子说要给我表妹和六皇子殿下赐婚，只怕圣旨现下都要过了长江去，快要到江宁府了！”
文老太君听了要跟皇子做连襟，心中更是满意，笑道：“那不是还有一个小娘子？”
修玉又道：“许嫁皇子本是要陪嫁媵妃的。只因我这两个表妹都是嫡出，谁都做不得媵妃，唐家又是三代单传，要寻堂辈里的庶出，怕都要出五服了！圣人便从五品小官家寻了个还算周正的女儿，陪着我表妹出嫁。只是这嫁做皇子妃的表妹倒可以靠着圣人找陪嫁侧妃，但我生下这个表妹若是要再嫁公侯之家，怕是待不了媵侧了。”
皇子公侯伯爵娶正妻，是可以要求那嫁女之家一嫁两女的！就因为这个规矩，有些嫁女之家拿不出陪嫁的小娘子来，亲事黄了的都有不少！
文老太君因着小郑氏之事，早就怕了这陪嫁的侧妻，笑道：“这倒不碍事，文澜若有福气娶的唐相家的孙女，那可是他的福气，也不在乎带不带甚么陪嫁。”
“既是老太君有意思，我也愿意这门亲事能成，我明日便给江宁去信，问问外祖父和舅父舅母是怎么看的。”修玉再不好拒绝，只得点头。说罢，她又问道，“只是外孙侧媳妇还有一事不解。”
文老太君得了她的话心情颇好，唐相平素最宠爱常修玉这个外孙女，她出面说亲，恐怕没有不成的。于是又拿起手边的素茶来，语气轻快地说：“你说。”
“老太君如此宠爱绮儿，又看重澜表弟，何不让绮儿嫁了表弟。一来是绮儿嫁到忠宪伯府，您更能日日看着她，以缓思念之情；二来是表弟是您带大的，是个好郎君，不必担心绮儿所托非人；三来是绮儿自幼待在郑家，上下也熟悉，不至于拘了她的性子；四来是姐姐妹妹都相熟，也有玩伴；五来是在郑家，也美人敢欺负了她去；六来也解决了您两桩烦心事，可以说是一箭多雕了，何乐而不为呢？”
文老太君叹了口气，道：“你说的这些我何尝不知呢？我也想过让他们俩配一对，但是我担心的是他们两个，实在不是良配。绮儿的出身，便是太子妃她也做得，可她性子跳脱，过往十四年，是咱们一家子容她、宠她、不拘她，才将她养的这般骄纵不谙世事，更不知这样深宅大院里的艰难。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她这样的性子，若真入了公侯王府之家，怕是要让人吃的脸骨头渣子都不剩。倒不如嫁个普通人家，不在乎多有权有钱，只要郎君为人正直，宠她爱她便好。我们郑萧两家，到还不需要绮儿她一个小娘子换来宗族昌盛。
至于澜儿，他虽被我养的出类拔萃，但性子还是温软了些，需得找个八面玲珑杀伐决绝的妻子，才能对他官场之路有助力，唐相能教出你这样的外孙女，圣人又将唐家娘子赐婚给六皇子，想来剩下的这位唐小娘子也不差。况且如今局势，与舒娘出嫁时大有不同。圣人重用胡人将领，汉将不得重用，便是萧家袁家这样得累世从武之家都备受牵连，若此时再让澜儿娶了武将家得女儿，恐会被圣人猜疑。澜儿如今入了翰林院，与文官家的女儿才是良配，我思来想去，还是觉得唐家最好。”
又多了一桩糟心事！
修玉知道，今日文老太君同她说了这么多，就是要她尽力说成这门亲事，若她说不成，倒是她的错了。唐家两个表妹她其实没什么印象，她七岁便从江宁府回了帝京，走时那两个表妹一个两岁，一个才满月，都是孩童，哪里能看出是什么性子来！只是看着这两个表妹与唐承荣一母同胞，看着唐承荣，和能知道这表妹应当不是个坏的。罢了，横竖郑文澜看着也是个好郎君，拉唐家表妹来配不算委屈。
修玉暗中叹了一口气，面上却带了笑道：“还是老太君思虑周全，老太君放心，外孙侧媳妇一定尽力说成此事。”
文老太君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垂下头去抿着茶，又想起什么，抬起头道：“至于绮儿的亲事——”
外面现出个矮小的身影，一听声音，是那小沙弥，他敲门道：“施主，我师傅唤施主们去上香。”
文老太君被打了一茬，又记挂着上香之事，早忘了要说什么了。扶着身边老妈妈的手站起来，对修玉道：“咱们走罢。”
修玉跟在她身后抚着胸口，阿弥陀佛，真是我佛救我，若不是那小沙弥，她便又要被迫给萧绮寻觅如意郎君，明日她也不必再在定安侯府做什么侧夫人了，干脆在朱雀大街上开个店做红娘去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