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殿灯火不灭,乐声响了一夜。
正殿外间静静跪坐着十多位萨满法师,护佑冉子岁一夜安睡,依然在天亮前悄然离开。
姬元曜穿戴整齐后来正殿用早膳,二人各有心事,相对无言。
一太监匆匆忙忙地来呈报,俯在姬元曜耳边絮叨。
姬元曜道:“不用遮掩。”
太监便跪着回话:“是,陛下。”
“薛大人的探子打听清楚了,肃亲王棺椁回北部时,流浪在北部外的百姓悲恸不已,泪洒棺椁,肃亲王活了过来。”
“肃亲王心怀感激,于是就......就......”
“就什么。”姬元曜正色追问。
太监伏地,颤声道:“就就就就就开了关,收了百姓!”
“放肆。”姬元曜拍桌而起。
这么多壮年百姓不去战场为国效力,好手好脚逃到北部算什么?他下旨不许北部收留。
北部开了关,公然抗旨又算什么?!
眼下内忧外患,多少人不思救国,只怕北部撕开了这个口子,便如洪水般一发不可收拾。
殿中众人垂头下跪。
冉子岁悠然地享受着一碗喷香的梅粥。
良久,姬元曜倒吸一口凉气,缓缓坐下:“肃亲王起死回生,皇后以为呢?”
冉子岁装傻:“肃亲王?肃亲王不是在北部吗?无召不可进盛乐。”
语毕,冉子岁对上一双极力压抑盛怒的冷眼,恐怕李番早去他面前说了,又觉得还有一丝挣扎的余地,便回以疑惑的目光。
两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互相试探。
终于,姬元曜一把拂了满桌佳肴,冷哼一声负手而去。
“娘娘!”紫玉、紫烟护在冉子岁面前。
冉子岁看着姬元曜的背影消失在宫门,又低头望着满地残羹,叹道:“麻烦沈嬷嬷再做碗梅粥吧。”
“是,娘娘。”
“九妹妹还有心思喝粥呢。”一个柔媚的声音传来。
冉子仙红唇高髻,一袭桃红掐丝宫袍,进了殿随手扯下紫狐围脖,扔给贴身宫女宝琪。
白皙纤细的脖颈上几点艳红。
冉子岁笑道:“天寒地冻的,冉妃仔细风寒。不像本宫,风一吹便病了,这些天不必请安了。紫玉、紫烟送客。”
“是,娘娘。”
冉子仙脸色大变,“九妹妹是要赶我走么?”
冉子岁抱着金丝虎往里间去了,紫玉、紫烟二人将冉子仙一行请了出去。
“娘娘仔细冻着。”宝琪连忙将紫狐围脖给她围上,“九姑娘也太不知好歹了些,仗着皇后的身份猖狂,宫中谁人不知这么久了,陛下还未与她圆房呢。”
“娘娘入宫便是盛宠,九姑娘羡慕不来。”
闻言,冉子仙方平复心情。
至少在陛下这里,她也算胜了冉子岁一回。
宝琪扶冉子仙回到偏殿,将一封信奉给她:“昨儿还没有呢,想是老夫人今儿派人送来的。”
冉子仙焚香,叫宝琪拆开来看。
宝琪神色忽然一变,拿着拆开的信给冉子仙看,小声道:“三夫人她有喜了......老夫人问娘娘怎么办呢。”
冉子仙手一抖,匣子里的香粉倾倒在香炉中,过于浓烈的香气熏得她直皱眉,“淫妇,还能怎么样?偷偷药死就是了。”
“我冉家不同以往,丢不起这个人。”
与此同时,一封书信亦奉到了冉子岁手中。
“他们还会给我写信呢,长姐进来了,莫不是送错了?”冉子岁笑道。
紫玉回忆送信公公的神情:“徐公公千叮万嘱说一定要送到娘娘手上,徐公公办事办老了的,该不会出这种错儿吧。”
冉子岁看完信,神情凝重,思虑良久,将信递给紫玉,“把这个给洛青,让他尽快把人送到城外的宅子里。”
“叫五姐姐多去瞧瞧吧。”冉子岁叹了口气。
到底可怜被欺骗的邱氏,便帮了一把。
重华宫的小太监来了,“奴才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重华宫来了极好的桂花酒,上皇请娘娘去呢。”
冉子岁只好更衣前往。
她才不想喝什么桂花酒,不过想多听写姬婴幼时的事罢了。
重华宫仍旧青烟袅袅。
“儿臣给父皇请安。”冉子岁垂眼,低身行礼。
太上皇将香插到青铜鼎中,回身笑道:“好,子婴快拿酒来。”
隔间玄帘后传来一个悦耳幽冷的声音:“是。”
冉子岁的心止不住颤抖起来,直到一方华丽的衣裾裹挟着冷香映入眼帘。
姬婴着一袭夜色黑袍,胸口处绣着一团活灵活现的金龙,袖口与下摆密密麻麻缀满暗金云纹。鎏金蟠龙冠上插着只极长的流苏碎宝石簪子,随青丝长长垂落。
肤白胜雪,青丝若墨。秀眉微微上扬,一双诡美妖眸晕在血色胭脂中,叫人不敢直视。高挺玉鼻下,朱唇荡漾开一个若有似无的笑。
“给......给干爹请安......”冉子岁微微颤抖道。
以为自己看惯了那张脸,不料分开几日,再见时仍如初见般惊艳夺魄。
“快起来吧,走,去尝尝你干爹亲酿的桂花酒。”太上皇虚扶了一下。
冉子岁便随太上皇与姬婴往暖亭去。
早有宫人立侍,并在小桌上摆了三四样精致的点心与小炉。
二人分别在太上皇左右坐下,面对着一池寂寥。
玄公公将桂花酒倒到三只琉璃杯中,太上皇迫不及待饮下一口,小道:“巨鹿的桂花再好,没有子婴的手艺也难成。”
“千岁大人去年亲去挑选的桂花,酿得好酒,又在巨鹿桂花树王根下埋了整整一年,想着上皇好这一口,这回千岁大人才亲自将太平邪教余孽赶回巨鹿呢。”
太上皇颇为感动:“子婴果然用心。”
冉子岁亦颇感动状将琉璃杯送到唇边,不妨被抢了去。
那冷白修长的手指极为优雅地捏着琉璃杯,“天寒地冻,冷酒伤五脏,亦妨碍长生丹效力。”
“拿温酒器来。”
“是,大人。”玄公公打发两个宫女取来温酒器,将桂花酒温上。
“还是子婴想得周全。”太上皇笑道。
池边掀来一阵寒风,太上皇咳嗽起来。
“哟,入冬啦,冷着呢,上皇还是回殿里吧。”玄公公担忧道。
姬婴便命玄公公、立夏一行将人搀回去。
太上皇意犹未尽,只好起身,“也罢,谁叫朕身子不好。”
“父皇可是馋桂花酒,嘉祥替您温着,温好了给您送去。”冉子岁笑道。
太上皇甚满意地点点头,领着一大群侍奉宫女太监去了。
姬婴立在小桌前,负手垂眸瞧着冉子岁极专注地温酒。
紫玉、紫烟小声提醒:“娘娘!”
冉子岁只当没听见,浅浅酌了一口酒。满嘴清香,是金秋的味道。
“既喝了本座亲酿的酒,还不谢恩么?”
冉子岁顺从地起身,行礼:“岁岁多谢千岁大人赐的好酒,千岁大人千岁,千岁,千千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