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好梦。
紫玉、紫烟替冉子岁免了众嫔妃的礼,故睡到自然醒。
仍不愿起,看了看身上的伤,红肿破损处焕然一新,似剥去壳的鸡蛋细腻嫩滑,只是最严重的左腿动起来仍有些疼痛。
沈嬷嬷送午膳来时,盛妃与谢嫔带着亲手做的衣裳来看她,便邀她们一同用膳,二人谢恩后便欢欢喜喜地坐下了。
谢嫔神神秘秘道:“娘娘病着,怕是还不知道吧,太上皇昨儿病好了,能说话了,一开口便要废了太上皇后。”
“哦?”冉子岁作震惊状。
“您猜怎么着?”
冉子岁沉吟片刻,颇谨慎地猜测:“太上皇后乃陛下母妃,便是太上皇再气急,也得顾及陛下的脸面。陛下孝贤,想必也会护着一二。”
谢嫔捂唇轻笑:“娘娘猜对了一半。太上皇看在陛下的脸面上,将太上皇后贬为太上皇妃。”
冉子岁接着谢嫔的话说:“陛下总不会委屈了太上皇妃,总会寻个时机......”
“太上皇说了与太上皇妃生不同衾,死不同穴,死生不复相见。”谢嫔欢快地打断她的话。
冉子岁作惊愕状:“......这般严重么......”
“太上皇妃作的孽还少么?罪有应得罢了。”谢嫔长吁一口气。
“太上皇妃从昨儿起便一病不起,没了这靠山,看张嫔如何嚣张!”
秋风染了夏风的轻狂,将窗户吹得啪啦作响。
冉子岁小憩后正跟着沈嬷嬷学习针线,庞大肥软的金丝虎挤在她身边瞌睡。
紫玉从殿外进来:“娘娘,陛下来了。”
冉子岁还未放下手中的针线布匹,姬元曜便踏着匆忙的步伐进来了。还未起身行礼,他一摆手免了她的礼。
冉子岁便仍坐在一堆针线中忙碌,叫桃桃沏来一壶加了冰块儿的茉莉花茶。
姬元曜从未见过掺冰块的茶,试饮一口。顿时一股凉意从上至下,抚平激荡翻腾的烦躁,这才平静地看向冉子岁。
她还在养病,仅用一根红缎将青丝松松一束,素净的白绸轻裳衬得肌骨雪白晶莹,偏水眸似漆,脉脉含情,红唇不染,娇嫩欲滴。
围在一堆针线中,像被针线困住,束手无策。倚着肥胖的金丝虎,少女的身子小小的,鲜活可爱。
“陛下好些了么?”
她的关心增加他的愧疚,不禁低下头来:“嘉祥,我......”
“臣妾明白。”冉子岁叹了口气,垂下头去:“太上皇妃这般......陛下不好受吧,臣妾亦忧心。”
“臣妾愚钝,思来想去也没个法子。”忽而抬头,水眸一亮:“太上皇妃平素最疼爱大皇子,不若让张嫔带着大皇子搬去慈宁宫陪陪太上皇妃,大皇子天真可爱,想必太上皇妃会好过些。”
姬元曜晕开一个浅笑:“朕正有此意。”
“九千岁的生辰要到了。”姬元曜冷峻起来:“父皇的意思要大办,嘉祥,你便帮着父皇筹划吧。”
冉子岁点点头,“是,陛下。”
送走姬元曜,冉子岁忙问沈嬷嬷:“大人多大了啊?”
那个大妖孽根本瞧不出年纪!
“回娘娘,今年除夕,大人便二十八岁了。”
“除夕?”冉子岁拨了拨手指头,“这是秋天,除夕还早着呢!太上皇要准备这么久么?”
二十八岁,不具有特殊含义的年龄,为何大办呢?
二十八岁,只比姬元曜年长四五岁,难怪姬元曜很不待见这位皇叔。
二十八岁,倒没盖过她一轮,不算太老。
冉子岁命人放出话去:风寒未愈,静养期间暂免一切请安问候,并请盛妃管理后宫。
趁着难得的几日清闲,冉子岁想出宫。
柳官定不在摘星楼,她也不知完颜牺购置的宅子在何处,就算出了宫也不知去哪里。
紫玉欲言又止:“娘娘再出宫......带着奴婢吧!”
紫烟亦上前一步:“奴婢保护娘娘,再不叫人伤娘娘一根头发丝!”
正逗玩金丝虎的桃桃忽地抬头:“娘娘!桃桃也是!”
“喵!”金丝虎抬起粉色的肉垫咆哮了一声。
主仆笑得前俯后仰,都从匣子里取来小鱼干抢着喂它。
“好平安,没有白疼你呢!”
无风,窗户忽地打开,“嗖!”一枚银白的镖扎进凤柱。
紫玉“呀”了一声:“娘娘,是洛青!”
紫烟取下镖上的纸条,奉给冉子岁。
几个莫名其妙的地址下画了一支柳条。
“是柳官。”冉子岁笑开了。他大概以为她还在千岁行宫养伤吧,才克服恐惧送信来。
紫玉、紫烟、桃桃面有担忧:“娘娘又要走么?”
“娘娘还伤着呢!”
冉子岁沉思片刻,“不走。”
第二日冉子岁叫人备好辇车,低调前往重华殿。
殿外候着的不再是庞公公,问了才知庞公公已经没了,如今伺候陛下与太上皇的分别是周公公、立夏公公。
“陛下正与太上皇议事,请娘娘去偏殿歇息等候。”立夏从门里出来。
见是故人,冉子岁笑道:“多谢立夏公公。”
便随立夏去往重华殿偏殿,方坐下接过奉来的八宝茶,正殿的喧嚣入耳。
冉子岁放下茶,去院中亭台候着。
临渊池残荷未清,一派萧然。
重华正殿背靠残阳,殿中早早点灯,炼丹巨鼎丝丝缕缕的青烟蜿蜒而上。
白发苍苍的太上皇佝偻着身子,姬元曜跪地垂头,挺直的脊背微微颤抖。
“人都去北部了,剩下老弱病残,你还怎么当皇帝?”太上皇激动的声音沙哑中带着威严。
“儿臣......”
太上皇长吁一口气,“当务之急,封了北部的路,别给姬忽送人。”
背过身去,负手而立,沉重道:“莫防错了人。”
“儿臣谨记父皇教诲。”姬元曜行叩拜礼后疾步出门,衣摆因愤怒阔步高扬,周公公小步追着,用可怜又委屈的声音唤“陛下!陛下!”
候在殿门的立夏往临渊池这边抬了一下眼,冉子岁便领着紫玉、紫烟慢慢过去。
“儿臣给父皇请安。”
太上皇灰浊的瞳孔一亮,“嘉祥来了。”
冉子岁不敢起身,仅抬起晶莹的水眸看了他一眼,又垂下头去,“嘉祥都看到了,陛下惹父皇生气了。”
“好孩子,都是那不成器的惹的祸,你风寒未愈何必为他恕罪。”太上皇扶了一把,“快起来吧。”
冉子岁不起来。“陛下年轻,虽比不上父皇英明神武,这些时日来刺促不休,很是辛苦。儿臣......儿臣斗胆恳请父皇多多指点陛下!”
太上皇转肃为喜。“你这孩子是埋怨朕责骂了曜儿?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太上皇笑着看向炼丹鼎后,“子婴快来瞧瞧,你的好女儿来问罪了。”
听见“子婴”二字,冉子岁的心跳停了一拍。
两名垂髫道童退下,一方华丽柔和的衣袂飘了出来,被鼎下的岚烟托着,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烟上,优雅脱尘。
“想不到你的女儿与朕的儿子鸾凤和鸣,恩爱至此。”太上皇继续道。
姬婴一袭月华金乌宽腰长袍,华丽宽袖流水般直垂在岚烟上,白玉簪儿挽乌丝,精致妖面染红脂,朱唇浅勾,诡美幽瞳像两道危险的利刃:“本座的确想不到呢。”
冉子岁的心跳又停了一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