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妃嫔所住的承芳殿与太子妃寝殿在一个院中,位置不如太子妃寝殿坐北朝南,平日里将阳光挡去了大半。亦不如太子妃寝殿华丽宽敞,一位良娣、两位良媛、五位承徽、若干昭训奉仪,并各侍奉的嬷嬷太监与宫女,将承芳殿挤得满满当当。主仆说个悄悄话须当心被旁人听了去。
太子殿下贴身侍卫前脚亲自取走太子妃宝印,后脚便传得沸沸扬扬。
谢良媛亭下备果酒与点心,与几位素日交好的承徽、昭训痛快一番。
宋嬷嬷狠狠啐了一口,去正殿见张良媛,将所见添油加醋说了一番,抹着眼泪:“皇后娘娘还是看重轩儿的,将来太子妃诞下一儿半女的,就难说了。”
“你想想法子啊!”
张良媛示意绿漪、连翘去门边守着,垂下眼睑,轻叹出声。
宋嬷嬷见女儿这软弱无能的模样,一时着急:“若将来我没有福气封保太后,只得个‘丰圣夫人’,如何庇佑你与轩儿?”
“太子妃原是个不入流的庶女,你是我肚子里出来的,又与太子殿下有青梅竹马的情分,还怕比不上一个庶女?”
“你呀你呀,非要急死你老娘吗?”
张良媛默然,半晌后唤来绿漪、连翘,“叫小厨房备好绿豆粉,我要做绿豆糕。”
“太子妃都抢宝印了,你还想着做什么绿豆糕?”宋嬷嬷拦住她。
“皇后娘娘原苏州人氏,离苏州几十载,不知是否想念苏州的绿豆糕?”
宋嬷嬷不再言语,张良媛在连翘的搀扶下一瘸一拐地去了。
回门这日细雨霏霏。
按规矩,祭祀占卜后,带着贺礼从偏门离宫。到达靖国将军府已是傍晚,阖府上下盛装出门恭迎。
落轿,冉子岁盈盈而出,水漾大眼一一扫过冉家众人。
冉子靖蓄了胡,颇有主君的姿态。何夫人似极力压制着什么,只拿眼狠狠剜她,冉子仙扶着何夫人,垂下眼睫,遮住艳羡。
冉子铭背脊绷直,冷眼抿唇,其后立着的冉子翔垂下沉重的目光。冉子萋、冉子豫恭顺地与众人一同行礼。
一名陌生秀丽女子立在府门大红灯笼下,面有愠色,似刻意与冉家人保持距离。
在礼官的引领下,冉子岁与冉家众人一一寒暄。
走到陌生女子面前时,冉子仙插了过来:“三弟弟新妇,九妹妹不曾见过。”
冉子岁亲昵地拉着新妇邱氏的手,甜甜唤道:“三嫂!”
邱氏面无表情地将手抽出来,懒懒行礼:“九妹妹。”
何夫人隐瞒儿子不能生育,自家姑娘将这秘密在宫中捅破。一夜之间,她从高嫁的庶女沦为全盛乐的笑话。
不能生育便罢了,瞧着这家人亦似邱家明和暗斗的,只可怜自己从一个虎狼窝到另一个虎狼窝。
邱氏看向面前的冉子岁。传闻是这个女子让她丈夫不能人道,但她对丈夫没有丝毫感情,因此并不在意。
转念一想,倒因为这个女子捅破这一点,全家人对她倒生了些忌惮,怕她闹,反让她过得比在邱府时自在。
就是脸面上不太好看,但她知道靖国将军府与邱府的脸面更不好看。
想到这里,松了口气,对冉子岁的敌意消去一大半,毕竟追根究底让她成为笑话的是父亲。
回门的礼仪半夜方结束,部分宫人回宫了,剩下的宫人们不敢怠慢,忙着与靖国将军府的仆人们一同准备着伺候太子与太子妃歇息。
姬元曜与冉子靖去前厅议事,冉子岁终于得了自在,回长芜居瘫坐着,忽然一拍脑门儿。
“公主?”紫玉、紫烟、桃桃不明所以。
“我要出去一趟。”冉子岁起身。
紫玉、紫烟扒着大门,只见宫人提着灯密密麻麻站了一路,怕是不能走正门,不过以她们对公主的了解,公主要做的事走不得正门。
偏偏公主一副必去的神情。
紫玉低声问道:“大人可知道?”
冉子岁眼珠一转,凑近她耳边:“正是见大人去。”
门边的桃桃转过头来:“公主,老夫人和大姑娘来了!”
冉子岁只好坐回椅子上。
一路走来,何夫人极尽端庄与慈爱,在一众宫人面前做足慈母姿态,在踏进门里那一刻消失殆尽。
来者不善,冉子岁慵懒地撑着下巴看她们。
冉子仙见她粗鄙的坐姿,暗叹太子殿下被她骗了,她哪有一丝太子妃的样子。
今日不是来吵架的,而是兴师问罪。
何夫人在贵嬷嬷与冉子仙的搀扶下,立在冉子岁面前,压抑愤怒,皮笑肉不笑道:“乖女儿扶摇直上,今非昔比,一众姊妹里数你最体面。”
“你到底年轻,不懂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母家不好,兄弟姊妹不好,自个儿哪怕再尊贵体面,世家大族终究看笑话罢了。”
“丑姨娘走得早,没人教你自然不懂,做母亲的盼着你好,才将这些话告诉于你。”
冉子岁蔑笑,耐着性子问:“母亲以为女儿该怎么做?”
“眼下最要紧的自然澄清铭儿的事。”
“你年纪轻,宫中不比将军府,人多眼杂,个个背后都有主子,你玩笑的话被听了去,难免被拿去做文章。”
“你二哥哥才光复冉府,还未婚配,你大姐姐、六哥哥、七姐姐、八姐姐也没有着落,这等谣言一出,冉家、邱家都没了脸,谁还敢与我们家结亲?”
“你四姐姐往日便被小德王妃压着,今儿传信来,被禁了足了。”
“都是一处长大的兄弟姊妹,乖女儿能帮便帮吧,只需说你那日喝多了酒,说了胡话,没有那一回事。”
“谣言止于智者。”冉子仙温和一笑,“经岁岁一澄清,旁人再拿话来噎,我们便多了第七。”
冉子岁接过紫玉奉来的香茶,缓缓饮下一口。
冉子仙望着她的动作,一时心急。“岁岁这是答应了?”
“谣言属虚,真不了。母亲与大姐姐以为哪句是虚言?”冉子岁一双水样大眼望着她们。
“那时,千岁大人问我如何处置三哥哥,是我出的主意。”
“三哥哥失了身子,果然稳重不少。暗房侍奉时知晓轻重,不再让刚净身的小公公生生疼死,亦不再失手毒死兄弟。”
“玄公公都说岁岁出了个好主意呢!”
冉子岁笑得欢快,何夫人感到一阵恶寒,泪水似断了线的珠子。
“老夫人……”贵嬷嬷稳住何夫人的身子。
尽管悲愤,冉子仙任命似的噙泪默然。
曾经跟在自己身后摇尾乞怜的狗飞上枝头变凤凰,随意掸下一粒火星便能将她烧得体无完肤。
怎么挣扎都掀不起丝毫波澜。
“岁岁……”像从前般唤了冉子岁一声,她自在地饮着香茶,等待太子殿下归来歇息。
“你……都是一家姊妹。”何夫人痛心疾首:“你如今风光无限,为何就不肯放过你的哥哥姐姐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