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墨色袍子的老太监踩花草、翻围廊,迅速而来,已经褪色的三山帽紧压着白眉,看起来有些凶恶,围在皱纹里的小眼睛却十分明亮,夺过白鸽,用一根指头轻轻抚摸着它的头。
“我说你今儿怎么还不来,怕不是被人抓去吃了,还好我来得及时!”
冉子岁作生气状,假意伸手去抢:“又不是陛下娘娘们的鸽子,也不是皇子公主们养着逗趣儿的,我捡到了自然就是我的!”
老太监转了个身,躲过冉子岁的争抢,不想小白扑动翅膀离开手心,往冉子岁身上扑。白眉顿时一竖,尖声尖气骂道:“没心肝儿的玩意儿!别人喂你一顿记到现在,我和小古天天喂你,你不感恩!哼!”
冉子岁捧着小白送到老太监面前,笑得讨好:“公公您认识我啊!”
老太监气冲冲地跺脚,冲冉子岁怒嚷:“哼!就是你拐走了我的小古!”
“我和小古隔得更远了,唉……”仰面望着四四方方的天,极难过地感叹。
冉子岁被这一嚷有些愧疚:“下回我带古嬷嬷来吧。”
“哎呀小郡主啊!您可别再害我了!”老太监才将小纸条从小白腿上取下,闻言,看起来很凶恶的脸上布满惊恐,甩袖愤然而去。
冉子岁因他的反应而疑惑。不是怪她将古嬷嬷带出千岁行宫让他们的距离变远了么?她将古嬷嬷带进来,还不好么?
她已猜出这老太监就是古嬷嬷说的“在宫里的老头子”,只是才知他俩的关系没有她想象中的好,而且这老头儿很怪。
“你跟着我干嘛?阿婴要你来长秋宫跟着我的?”老太监凶巴巴地问。
冉子岁看起来极真诚可怜地点点头:“我犯了错,大人罚我帮公公您做事。”
“哦?”老太监忽然停下脚步。
冉子岁亦一顿,以真诚的伪装直面他的质疑。
老太监凶巴巴地“哼”了一声,“算他有孝心,过来吧,动作利落些!”
“是!公公!”
跟随老太监去到长秋宫后院,朴素的院子收拾得很干净。院角搭了个别致的棚子,存放着栩栩如生的丧葬纸人儿、小山似的纸钱、纸糊的屋子......
冉子岁讨要了一把玉米粒,放在井边,任小白啄食。老太监要她去小厨房搬捆干柴来,待她抱着干柴回来,却见小白被提了起来,惊恐地“咕咕”叫着。
“别撑得飞不动了,快走快走!”往小白腿上塞了小纸条后,捧着便往天上一扔。
小白扑扑翅膀,“咕咕”叫着看了冉子岁一眼,飞走了。
冉子岁放下干柴,关切问道:“公公与嬷嬷明目张胆飞鸽传书,不怕被发现么?”
老太监瞪了她一眼,“发现又如何?把我和小古的信传出去么?传呗!正好叫人瞧瞧什么叫情比金坚。”
宫里的老人们谁不知道他们这对苦命鸳鸯,刚入的小宫女小太监们好奇的,常抓下来取笑他老太监了还想着亲亲我我,他便放毒虫蛇蚁什么吓他们,一段时间后再没人敢抓他们的信鸽。
冉子岁眼睛眨了眨,看不出他们的情比金坚,一个不想见面,一个可以把烤串看得比人重要。
“公公,柴搬来了,还要做什么?”
老太监没有回话,进入一小道,出来时提着两块肉,仍板着一张凶巴巴的脸:“你教我做烤串。”
哈?
“遵命!”
光景不待人,须臾繁星至。
养心殿后殿,一溜儿的美貌宫女端着残羹剩饭袅袅退下,玄公公见姬婴将手从花蜜水里拿出来后,立即奉上白玉软帕。
“皇后娘娘守着陛下呢,大人今日早些回长秋宫吧!早上郡主还说大人眼下青黑,大人该好生歇息呢!”
姬婴擦了手后,重新戴上硕大的宝石戒指。“她回去了?”
“这个时辰,应该早回去了。”玄公公回话后,取下架子上的蟠龙金绣外袍,替姬婴穿上,又用一根冰透玉簪儿将青丝挽好。抬起胳膊,扶姬婴出门。
“大人,步辇就在殿外,属下一早便叫人备好热水,您回去了便能沐浴。”
皇帝重病期间,各宫冷清了许多,灯火将人影拉得长长的,时不时过路的太监、宫女停下来行礼,一直等到九千岁的步辇过去。
姬婴半垂下眼睫,精致的五官似笼罩着一层冰霜。
“大人......您真舍得郡主嫁给太子么?”玄公公欲言又止,他日日跟随伺候,总算看清楚了主子喜爱小郡主,奈何小郡主想嫁主子厌恶的太子。
妖异美眸不耐烦地睨了他一眼,望着前路摇曳的灯火,终幽幽道:“她总要嫁太子,愿意最好,省得她以为本座逼她。”
“那......大人真的不管郡主了吗?”
“没死就行。”
玄公公不能再说什么。
转眼已到长秋宫,这座荒弃的宫殿只有姬婴偶尔住上一回两回,伺候的宫女太监皆临时从千岁行宫调来。
朱红的宫门没有点灯,却听得里面传来少女的欢声笑语。
“这......”玄公公偷瞄了一眼姬婴,推开宫门。
前院仅点了一盏灯,随风挣扎。
娇美少女在身高有优势的前提下,高举烤串,“你的串儿在后院呢!你不吃自己的串儿,抢我的做什么!”
年老驼背的老太监不因身高劣势放弃:“那是留给我心爱的小古的!我还没吃呢!”
“哇!”冉子岁惊讶:“那么难吃的串儿留给你的小古?你还真爱她啊!”
玄公公提着灯来,照亮二人:“奇公公,您老干嘛呢?郡主,您还没回去啊?”
冉子岁赶忙跑去给姬婴行礼:“岁岁给大人请安!”
“胡闹!”阴诡美眸流淌着幽幽灯火,悦耳的声音里带着愤怒。
“就是!长辈吃点串儿怎么了?还抢!哼!”奇公公接过话头来报怨冉子岁,趁机一把抢走她手中的串。
冉子岁自然不服,二人在姬婴的眼皮子底下打了起来。
姬婴半垂下睫羽,精致的唇角微微向下,声音的愤怒与阴冷翻了几倍:“本座是说你们两个胡闹!”
二人停下来半瞬,继续厮打。
玄公公也无奈。奇公公不怕主子也就算了,连郡主丫头都不怕主子了。
“来人,把他们给本座分开。”
“是!”几名清秀小太监便放下手中的灯,去拉开二人。
姬婴像提小鸡崽子似的将冉子岁一把提了起来,玄公公捏着烤串被小太监们抬下去,紧张地看着这边怒喊:“阿婴!把小丫头放下!还有我!放开我!”
“奇公公您该歇息了!”玄公公跟去劝。
“你长大了是吧?翅膀硬了是吧?我还精神着呢要我去歇息!”人已被抬入拐角,声音还在咆哮:“我死了有的是时间歇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