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节的这一天,付清予的孩子出生了。
听在场的同事说,这位向来从容不迫的产品策划,在听到孩子的哭声时,留下了眼泪,他第一时间上前亲吻自己的妻子,眼里全是心疼与不舍。
付清予有两周的陪产假,她依旧在把控着整个项目的节奏和进度,同时尽可能地教会三岁更多的东西。每次三岁质疑时,都会被她的一句“我升职了之后这些都需要你来管”打回去了,这些年来三岁对她的话简直就是奉若圣旨,根本就没想过其中会有假。
这天,开哥开完高管会出来后,就阴沉着脸把她叫去了办公室。
她带上门,看着开哥又拿出了一支烟。
开哥是个很少抽烟的好男人,但最近他的办公室里的烟味却越来越浓。
“发生什么了?”她问道,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安。
“你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开哥叹了口气。
刚刚在高官会上,负责云计算智慧化事业群的副总裁把他骂了一通,说今天去和于氏集团谈单子的时候,于总直接大骂K厂包庇小三,并且直接点出了她荣渺渺的名字,还扬言只要有她在一天,于氏集团就绝不可能有任何合作。
于氏集团是Z国第一批向智慧化靠拢的大集团,本来就是一块香饽饽,明年整个事业群的KPI都看着这一笔大肥肉,副总裁在会议上大发雷霆,要求他立刻把渺渺开除。
荣渺渺听到这件事的时候一点也不觉得意外,反而觉得有点好笑:“您没跟他说我月底就要离职了吗?”
开哥脸色极差:“说了。我就搞不懂了,你说于氏这么大一个集团,犯得着来针对你这么一个普通人吗?”
“是啊,我也觉得挺荣幸的。”渺渺笑着点头。
“你还笑得出来!”
“抱歉开哥,让你挨骂了。”
“你……哎。”
“清予还有两周才能回来,接下来这段时间我申请在家办公吧。免得您为难。”她不卑不亢地说着,眼神里波澜不惊。
开哥靠在椅子上,他搓了搓脸:“难为你了。”
她摇摇头:“没什么。”
她当天下午就以身体不适为由申请了在家办公,智慧化事业群因为她丢了个大单子这件事也很快就不胫而走,干啥啥不行八卦第一名的裴栀之向她发来了第一条慰问。
【卧槽!好像有人在搞你?】
荣渺渺淡定地打字道:【嗯。】
【你已经回家了?】
【嗯。】
【好烦啊这些人,那你的升职怎么办?延期?】
她的手指顿了顿,想了想,还是决定把自己要离职的消息告诉了裴栀之。
“??你说真的吗?你要离职?”裴栀之直接一个电话打了过来,她可以压低了声音,但依旧可以听出语气里的不可置信。
荣渺渺一边在电脑上写着这个版本迭代的需求,一边回答道:“嗯,对啊。”
“什么叫嗯对啊,你都要升职了,你这时候走什么走?谁没点私人生活啊,开哥不至于因为这个要把你开了啊!”裴栀之似乎是找到了一个会议室,声音大了起来,甚至还能听到隐隐的回音。
“明年神迹还有和路景枭的合作,人事觉得影响不好。要给我转岗,我不想转。”她风轻云淡地说着:“这么多年了,钱赚的也够多了,我也累了。正好回家陪陪父母。”
裴栀之在电话另一头一阵沉默:“你知道我最近在跟什么活吗?”
“什么?”
“年前大老板说,要让路景枭入职K厂,成为我们的一员,还要给他安排一个办公位。我以为只是说说看,没想到这件事儿真要做,而且月底就要上线。”裴栀之在电话另一头强忍着怒意:“路景枭是不是脑子有毛病,你都这样了,他还在搞这些有的没的,为什么不去关心关心你?”
“他入职,我离职。这不挺好的吗。”她将手搭在了额头上,自嘲地说道。
和裴栀之打完电话后,三岁的电话紧接着响了起来。
他们习惯了发消息的形式,一般打电话就代表真的有急事,她没多想,直接就接起了电话。
“喂,怎么了?”她的声音一切如常。
电话另一头的三岁看到自己刚收到的八卦消息,感觉心里一片茫然,他磕磕绊绊地问道:“渺,渺姐,你没事吧?”
她顿了一秒:“我没事啊。”
“哦哦,那你怎么回家了。”
“我走的时候不是和你说了吗?我有点事,这两天居家办公。”她已经猜到了三岁这个电话的来意,大概因为她害得公司丢了个大单子这件事已经传到部门里去了,她不急不躁地说道:“遇到事情要冷静。给你一点时间梳理一下,你到底想和我说什么。”
三岁沉默了,她的声音照旧是那么温柔,可他却觉得好像再也抓不住了,他几乎是瞬间就鼻
尖就酸了:“渺姐,我听说公司要把你……把你开除。”
“你想得还挺美,公司开除我要给N+1的,我在K厂待了八年,那可是一笔巨款。”
她的声音听起来很轻松,让他觉得也有些不确定:“真,真的吗?”
“公司确实没有开除我。”她叹了口气:“但是三岁,我无论是心态、还是身份,都已经不适合再继续在《神迹》呆下去了。你能理解吗?你是我一手带起来的,我可不希望你在评审会上还要和开发哭鼻子。”
三岁听懂了话里的意思,红了眼眶,声音哽咽:“他真不是个东西。他凭什么这么连累你啊。”
人人都说他不是个东西。
可她却把他视若珍宝。
其实也挺好的。渺渺想道。离开S市,她就不用再为路景枭的行为患得患失了,也不用担心自己会再次步入他设下的圈套了。
事业、爱情,她什么都不要了,她就像是一个丢盔弃甲的逃兵,不舍而又迫切地希望逃离这个满是陷阱的战场。
在路景枭的别墅里又住了三天后,她待不住了,路景枭这几天白天都不在家,不知道在忙什么,但晚上哪怕是再晚,他都会准时出现在房间里,将她搂紧怀里,白天在她醒之前他已经离开了。她感觉浑身的劲没处使,也不想再过这样说不清道不明的生活。
于是第四天早上,她全副武装小心翼翼地回到了自己的家。
原本以为这么长的时间过去了,应该没人会再注意她了,可没想到,刚走到小区门口,她就感觉到了几道不怀好意的视线,她下意识地想往后退,但是已经来不及了,一个球一样的东西朝她砸了过来,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伸手一党,不疼,但是有黏糊糊的东西流了出来。她睁开眼睛一看,是鸡蛋。
一个十二三岁的小姑娘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大声叫道:“就是她!就是这个贱女人在纠缠景枭。”
很快,一群人不知道从哪儿冒了出来,楼下的保安根本拦都拦不住,她被围在了最中间,辱骂声和拍照的声音从四面八方穿来,她只能尽力用一只手挡着自己的脸,然后试图伸手去拿手机。这个举措很快就被人看到了,不知道谁往前踢了一脚,直接把手机从她的手上踢掉,她感到指尖生疼,手腕一阵发麻。
她想去捡,身后的人却在推撞着她,她有些困
难地抬起头,隐约看到有人手里拿着两个鸡蛋又要朝她砸来。她闭上眼睛,伸手去挡。
可撞击感并没有传来,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温暖的怀抱,以及鸡蛋壳被砸碎的声音。
“是我。”她睁开眼睛,路景枭死死地将她的脑袋按在自己的怀里,用外衣罩在了她的头上,挡住了她的脸。
这么多天了,还堵在附近的狗仔和粉丝其实并不多,但留下的都是比较极端的,她能听到有几个情绪激烈的粉丝看到路景枭后在大吼着:“你不要被这个女人麻痹了!她会毁了你的!”
路景枭带来的人很快就控住了场,路景枭将她搂在怀里,一言不发地带着她往前走。
直到确定上车后,她才从他的怀里被放了出来,两人一阵无言。
“要回来怎么也不和我说一声。”路景枭的眼睛眨了眨,伸过手来给她擦额头的沾上的蛋黄液,擦完额头又开始给她擦手,擦到最后,他将她抱在怀里,眼眶发红,低声道:“对不起。”
她平静地看着车窗:“对不起有用吗。”
路景枭身体一怔,他捏着她衣角的手紧了紧:“有用,我会补偿你的。于家威胁你的事你别担心,我已经和K哥聊过了,K厂不敢开你。你可以安心工作。”
她愣了一秒,她确实没想到路景枭竟然知道这件事。
“你放心,我和K哥都谈好了,月底我就会入职K厂,到时候就没人再敢欺负你或者说你的闲话了。”他有些局促地将她抱紧:“我会保护你的,你相信我。”
她眨了眨眼,慢吞吞地说了句:“哦。”
可她不需要他的保护。
她要走了。
离开这个连空气里都是他的味道的S市。
车开到一半的时候,路景枭又接了两个电话,都是在催促着他什么,接完电话后,他又凑过来在她脸上忍不住亲了亲:“渺渺,我要回趟B市,一会儿让阿帆送你回去。”
她漫不经心道地“嗯”了一声。
“我晚上会回家的。”
“……”
“你能不能理理我?”
“嗯。”
路景枭一脸失落地从车上离开,他走了之后,她大.大地松了口气,感觉周围的空气好像都清新了许多。
“渺姐,今天这事儿真不怪景哥,他最近事情实在是太多了,刚得到消息后你回这边之后他吓了一跳,他刚都过安检了,从机场过来的。”阿帆忍不住解释
道:“景哥心里是真的有你的,我从来没见过他对其他任何一个女孩子这样过。”
荣渺渺抬了抬眼皮:“这么说我还应该谢谢他?”
“我不是这个意思……”阿帆突然有些后悔自己贸然开了这个口:“反正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但景哥真的从来没想过要和于家小姐在一起你,景哥是没办法才同意订婚的,而且订婚之前也说好了只是暂时走个形式,虽说后面结果不算好,但他也不想的。知道于家对你做的事后,他打电话和于总大吵了一架,我从来没见他这么生气过。他真的很在乎你。”
在乎她?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上面的鸡蛋液已经擦完了,但是依然黏糊糊的沾手,抬起手她还能闻到一股浓浓的蛋腥味。她从小品学兼优,是第一次这样被人指着鼻子骂,鸡蛋砸在她的身上,更是砸在她的自尊心上,哪怕她没觉得自己在这件事上做错过什么,那种从心底里油然而生的羞耻感依然让她觉得难以抬头。
而这些羞辱,都是那个口口声声说在乎她的人带来的。
见她不说话,阿帆的声音也低了下来:“渺姐,对不起。是我多嘴了。我只是觉得你们明明互相喜欢,不该是现在这样。景哥他最近每天都只睡三个小时,他一直在想帮你解决问题,你为什么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好好和他沟通一下呢?”
她摇了摇头,突然不可抑制地笑出了声。
“渺姐,你笑什么?”
“三年前,他喝醉了在家里让我过去找他,我开了两个小时的车过去,给我开门的是当年当红的的一个女模特,然后开了两个小时的车回公司加班,那天晚上我只睡了两个小时。那个时候怎么没人劝劝他,让他对我好一点?”
阿帆一阵语塞。
“我喜欢他,所以我活该守在他身边被他使唤,看着无数的女人对他前仆后继,为他偶尔给我施舍一点甜蜜而感激涕零。”她的声音有些沙哑,可声线却格外地稳,说到最后时,她的语调慢慢地变得冰冷:“可他不过是嘴皮一抬一碰对我说了句喜欢,就立马有人来劝我给他个机会。可他害得我有家不能回、有班不能上,害得我苦心经营的项目被人骂了几万条评论。要我因为他的一句“喜欢”就忘掉他给我带来的一切伤害回到他身边?”
“你不觉得这太滑稽与可笑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