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霄子是个讨人厌的臭老头，沈怀瑾被凌霄子揪耳朵的时候心里想着。
傍晚的时候，她卖完符纸便高高兴兴地准备回房。谁知道走到半路，就被凌霄子一路揪着耳朵回了天璇峰主殿。
“师尊，别揪了。”沈怀瑾挣脱了凌霄子的魔爪，一边整理衣衫一边不高兴地嘟囔。
“你这丫头。”凌霄子气得胡子直飞，“又到处乱卖你的符纸了？要不是老头子我说是自己画的，你又要惹出大乱子。”
“这不是知道有您兜底嘛。”沈怀瑾撇嘴道，接着从芥子囊中掏出灵石，“师尊，卖符的灵石，你五我五怎么样？”
“你六我四。”凌霄子瞪了沈怀瑾一眼，将灵石迅速拿走，边数边啰啰嗦嗦：“小瑾啊，人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你沟通灵气的能力如此强，你就不怕那魇种盯上你？”
凌霄子说着说着就开始痛心疾首：“你的气海几乎没有，你就不怕被魇捉走，去做汲取灵力的器皿？
要知道你可是我最宝贵的弟子啊！”
沈怀瑾幽幽地想到：是你最宝贵的赚钱机器吧？
话虽如此，沈怀瑾还是正色道：“我不会了，师尊。下次再卖我会说是你送给我的。”
“还卖？”凌霄子猛地一拍沈怀瑾的头，他的表情开始萧瑟起来，“我人老了，连你都管不住了。”
“师尊。”沈怀瑾受不了凌霄子一副老脸还在做戏精的样子，“我不卖就是了。”
“哎。这才是我的好徒弟。”凌霄子笑得满脸皱纹，将灵石收入灵府后，才摆正了脸色。
“小瑾，大比结束后的四次历炼，你定要小心。”凌霄子看着自己最小的徒弟，眉毛皱起。
“哪怕是同伴，你也要多加防备。”
“为什么？师姐他们也要？”沈怀瑾不解道。
凌霄子摇摇头。
“在回来前，我和你师兄他们遇到一次魇灾。原本以为是普通的魇灾，但是我遇到一只魇。他的肢体并非如以往一般奇形怪状，身体部位有人的组成部分。他死前流出了眼泪，于是我趁他的尸体还没有灰飞烟灭之前剖开他的胸膛，发现是人的心脏和一个不知名的东西混在一起。”凌霄子抚摸着身侧的佩剑。
“我将之告诉申老祖，但老祖竟然只是说：只是魇幻化的新形态罢了。我不敢相信，若是新的形态，为何那只魇会流出泪来。说句大逆不道的话，我开始怀疑起了申老祖在遮掩什么东西。”
“师尊，你会不会只是陷入了魔障？”沈怀瑾语气平静道。
“是吗？”凌霄子听到此话后好似苍老了许多。
“罢了，我境界停滞已久，那些人都说我老糊涂了，想必不久就会死去。
申老祖既然说是没事，那我就当没事。但小瑾，你是我的最后一个弟子，你对灵气极其敏感，若是被有了神智的魇捉住，你没有好下场。
我常常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但希望你记住，前进的同时，多看看别人。”凌霄子郑重道。
但沈怀瑾只是微笑道：“我当然会看着师姐他们。”
凌霄子很明显对沈怀瑾的回答不满意，但也只是叹了口气：“历炼的配队，都是申老祖随机分的。我现在不太敢相信他。你便小心些，若我的猜测是真，有些魇是从人变来的，有神智便会感受到你体质。如有异变，立刻与我传信。”
“师尊为何不现在通知那些长老呢？”
沈怀瑾很烦，为何这些人都喜欢说一半遮一半。
凌霄子哼笑一声，“那群老东西安于现状太久了。踏月仙尊将最大的威胁天渊暴乱平息了，便以为可以高枕无忧。结果遇上难题，不死到临头，他们是不会信的。”
“所以，师尊您是打算将事情闹大之后，然后再让他们解决难题是吗？”沈怀瑾语调有些冷。
凌霄子看着她有些冷的表情，也只是道：“小瑾，师尊不是好人，更不是千年前的踏月仙尊，没有以一人之身解决问题的能力，更没有舍弃自己拥有的一切的决心。我不想舍弃，所以只能如此。”
说到这里，凌霄子几乎不敢看沈怀瑾的眼睛。
沈怀瑾道：“所以您就要舍弃可能牵连其中人的命吗？”她很理解，此界有轮回之法，人死魂归地府，所以修仙之人一般不会怎么管凡人的命。更何况如有冤屈，修者偷偷违反法则告知凡人的家人投胎之处便可了事。
凌霄子沉默了。
沈怀瑾笑了一下：“我听师尊的话便是。”说完，便转身就走。
沈怀瑾知道凌霄子此法已经是最好的选择，每一件事情的完成，都牵扯到多方利益。人永远不可能团结一心一起解决一项事情，就算有高强的武力命令，也拦不住有人别有心思。
沈怀瑾叹了口气。就算她现在用剑挨个敲门，让那群人听她的话，但效果也持续不了太久。若魇真有法子将人转化为魇，那么现在暗处有多少人已被附身？
唯一的方法只能是将灾害摆给所有人看，有了共同的利益，那些暗处的宵小便无法阻止大势所趋。
沈怀瑾离开了天璇峰主殿，思考着将来下山时如何探究身边人是否被魇附身。
既然自己善于沟通灵气.....
凌霄子看着沈怀瑾离开了主殿。说是主殿，其实也就是一间歪歪扭扭的小木屋，还是他的弟子一点一点给他建起来的。
凌霄子的表情怔忪。他感到疲累，踏入仙途时，他曾经立志要为天下人铲除所有危害，但到了最后，却是压根舍不得那点回忆和修为。
他想起了踏月，当年她死时也只是比他小百余岁。
剑仙阁供奉着每一任剑仙的画像，却没有踏月仙尊的，她只有一个牌位。
是没有人记得踏月长什么样子吗？
不是的，他和那群老东西都心知肚明，是不敢画，不敢与哪怕是画像的踏月的眼睛对上。
他们会觉得踏月会在某处看着他们，她看着他们为了自己不择手段的丑态。
久而久之，再也没有人记起踏月仙尊是什么样子。
一千年前的天渊集结他也去了。所有人都期盼着踏月去镇压天渊，反正每一任剑仙最后都要在寿命燃尽之前献祭给天渊，更何况还有机会借此飞升，早死晚死有什么关系，所有人都这样想的。
没有人在意踏月只有六百余岁，也没有人愿意去想天渊其实不是非要她用肉身镇压，所有人都只是为了自己将来没有后顾之忧。
如今，魇有了霍乱天下的迹象，这也许是报应，是所有人自私的报应。
凌霄子起身回到自己的洞府。
他时日不多，能做的只有等，他会等到自己的弟子将一切揭露给天下人看的那一天，到那时他会助他们一臂之力，阻止这一切。
.........
第二日，沈怀瑾照旧赶往玉京台卖符。
虽然比斗的弟子比昨日少了些，但他们的伤势也更重，买的灵符也多，沈怀瑾得的灵石也多。
她还顺便观摩了下秦安逸的比斗。这小子有她的教导，初期比斗过关，中期打起来也是轻而易举。
有她那日的殴打教育，秦安逸躲闪攻击速度快了许多，挑剑时手腕灵敏度也有了进步，气势也足。
秦安逸将对手打下比试台后，便看见了沈怀瑾，本来想打声招呼，但又想到：师姐不喜张扬，便生生忍住了。
沈怀瑾见状，满意挑眉，转身去了别的比试台。
中途路过齐云宗的某位弟子的比斗，恰好遇见丁意满围观自己小弟打架。
丁意满很明显对于小弟稀烂的打法很是不满，他怒吼道：“你昨天初期比斗怎么打的，怎么如此稀烂，废物！”
台上的小弟有苦说不出。昨日找的代打，收了他的订金，今天人却没了，他没了钱，要挨打，还要挨老大的骂。
沈怀瑾很是同情，但她打算暗处看他们笑话。没办法，虽然她喜欢摸鱼躺平，但也是记仇的人。
当然，给钱另算。
她打算站一边看人笑话，但丁意满很明显不打算被看笑话。
他似乎和沈怀瑾天生不对盘，沈怀瑾刚往那一站，骂了小弟没几句的丁意满便看见沈怀瑾在那嗑瓜子看戏。
他冷笑道：“哟，废物，在这看什么呢？”
他快步上前，觉得被一个废物看见自己骂小弟很是丢脸，又见沈怀瑾抱着卖符的牌子，便故意大声道：“天璇峰亲传弟子沈怀瑾，不会剑术却在这卖符，可是觉得自己要被凌霄子赶下山？”
丁意满可是知道现在苍凌令里因为前几日他嘲讽沈怀瑾的那几句已经开了赌盘，而且大部分人都是在随机挑选弟子决斗时沈怀瑾会输上下注的。
他也是，他很自信自己金丹初期必定能打败沈怀瑾这个筑基初期。
虽然他知道会有欺负弱小的嫌疑，但那又如何，他爹有钱，到时候用钱堵上那群人的嘴就是。
丁意满想到这里想到这里，愈发兴奋，沈怀瑾敢看他笑话，那他就让沈怀瑾出一次丑，到时候是用剑把她吓倒在地还是用金丹威压让她下跪认错呢？
沈怀瑾看着丁意满那兴奋的眼神，便知道没什么好事，动了动手指，一股灵气便自成一段看不见的绳横在丁意满的身前。
一旁围观的人一开始见丁意满一边对叫做沈怀瑾的女弟子放着狠话，一边快步向前时便知会有戏看。谁知道那弟子竟然只是空有气势，走路都不稳，直接跌倒在地。
其他派的金丹期弟子不禁面露鄙夷，这人明明是金丹期，结果走路都不会吗？
沈怀瑾看着趴在自己面前的丁意满，勉强压住自己上翘的嘴角，故作惊讶道：“丁意满，你身为齐云宗丁长老的亲儿子，竟然还会绊倒自己？”
周围的人见了更加鄙夷。咦，原来是丁意满啊，早就听说他爹给他培元丹吃，没想到还真是吃药吃上来的。
丁意满见状气急，谁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刚才的灵气绳把他的腿束缚在地，他怎么爬不起来，便只能召出飞剑，直冲沈怀瑾袭去。
他可不在乎后果，他现在满脑子是让沈怀瑾吃点苦头。
谁知道沈怀瑾不慌不忙，伸出两指，在急速飞来的剑身上轻轻一拂，那剑便绕着沈怀瑾转了一圈，换了方向，径直飞向丁意满的搭在地上的一只手。
这一过程发生的极快，但在场的都是有修为的人，将沈怀瑾的动作看得一清二楚。
有人觉得沈怀瑾瑕疵必报还狠毒，剑修若断了一只手，就算将来接上也不如之前，那剑修必定生不如死；有人知道沈怀瑾的名声，见到此景便开始思索筑基期决斗的形式可能有所改变；也有人快速打开苍凌令打算撤回自己下的赌资。
但血腥的一幕并未发生。剑擦着丁意满的指缝插进玉京台的石板中，丁意满心跳如鼓，只觉得自己的右手指缝火辣辣的，他嚎叫着：“我手没了！我手没了！”脸上涕泪横流。
沈怀瑾觉得丁意满叫起来犹如她在杀猪，便弯下腰，给了他一巴掌，让他冷静冷静。
沈怀瑾冷漠道：“鬼叫什么，好好看看你手到底在不在。”
丁意满成功冷静下来，他看着自己完好无损的手，便满血复活，但又想到刚才沈怀瑾改变他剑势的那一招，他内心充满了忌惮。
他放出话来：“凌霄子果然教了你不少好东西，但难道你以为就凭这些小伎俩就可以战胜所有金丹期弟子吗？”
沈怀瑾抽出手帕擦了擦刚才打人脸的手，她觉得手可能沾上丁意满的眼泪，怪恶心的。她听到丁意满放话，觉得此人真如打不倒的小强，很是烦人。
但还是耐心道：“你脑子不太好，我真心希望去药王谷看看。”然后抽走丁意满腿上的灵力绳，抱着自己的广告牌迅速离开。
丁意满打算爬起来，但谁知道刚才吓软了腿。而围观的人有的去找沈怀瑾探话，有的人远远站着看他笑话。
这时候，刚刚缩在一旁的小弟们终于上前。丁意满也无暇顾及小弟的怂胆，他咬牙切齿道：“我要是不报仇，我爹将来必定破产。”
小弟觉得怪奇怪的，丁意满他爹是齐云宗的器修长老，器修都是出了名的有钱，名下更是有二十处灵矿，怎么会破产。而且......
“老大，这关丁长老什么事啊？”小弟不解。
丁意满猛推小弟一把，怒斥道：“你懂什么。我爹肯定不会破产，这说明我必定报仇！”
“哦哦。”小弟低下头认错，继续任劳任怨地扛着人离开比试台，直接把还呆在比试台上挨打的小弟忘在了脑后。
沈怀瑾提出丁意满去看医修的建议后，迅速遁走。
但有人比她还快，此人一边把刚才的事发在苍凌令上，一边试探道：“沈道友，你不怕丁长老找你麻烦？”
“什么麻烦？”沈怀瑾一脸疑惑地问。一个长老都可以暗处给弟子使绊子吗？丢不丢人啊？
问的人一时哽住，但还是解释道：“你不知道。这次大比虽然场地在你们太玄门，但参与大比的宗门所用的衣食住行都是丁长老赞助的。没有辟谷的弟子很多，说明丁长老赞助的灵石也多。为钱低头不寒掺，回头他要是指定谁来一场乐子，可能主办方都能答应。”
“这有什么？”沈怀瑾恍然大悟，“回头我让大家看看我剑术有多差，我们掌门也有理由拒绝。”
那人却假装自己刚才什么都没干道：“有人把刚才的表现发到苍凌令上了。那要是他摆出你刚才的表现，说你藏拙怎么办？”
沈怀瑾脸色一黑，她想散散和凌霄子谈话后的郁气，结果还给自己留下了把柄。
她勉强道：“那我只好全力以赴了。”
那人问得差不多了，便留下一句：“明天上午炼气的弟子大比便结束了，下午便是筑基这一阶段了。期待您的表现。”
沈怀瑾礼貌点头，便与问话的人分开。
她本来想明日自己比斗时，装作勉强的样子打赢，起码要撑到中期结束。这样最多被别人笑那么一两句，也不会起什么风波。
这下好了，被发到苍凌令上。她有本事删了，但没本事把人的记忆删了。这下子，她必须把后期比斗打赢，不然输了又有一堆多余的事。
沈怀瑾数了数要打到头名的场数，觉得自己这把懒骨头会被折腾断，况且那丁长老还不知道会用什么手段对付他。
沈怀瑾想想就烦，索性就不再想。拿出易容符换了张脸后，便去远一点的地方继续卖符。
刚才问话的人很是嘴碎。在得到自己想要的消息后，便发到苍凌令中，又吸引了许多流量。
很多人看了帖子后，便撤了自己的赌资。开盘的老板还没开始哭，便发现有些人默默地在沈怀瑾赢这一赌注上投了些钱。
常攀丘是喜欢看苍凌令的人的其中一个。魔修都喜欢凑热闹，他自然也是看见了沈怀瑾又一次遇上丁意满并将之教训了一顿的帖子。
他倚着执法堂的柱子，边看边说：“司珏，你下注吗？这下子赌沈怀瑾赢的人多了些，但还是没输的多。”
司珏看着今日捉到的几个代打的卷宗，头都不抬道：“小心你夫人知道你赌钱后，扣你这个月银钱。”
常攀丘深吸一口气，他夫人修仙，平常便严厉要求他不可以赌钱。要是被她知道，他在赌盘下注，他回去后只能睡冷板凳。
常攀丘收起苍凌令，公事公办道：“我再去外面转一圈看看能不能抓到代打的人。”
司珏应了一声，继续看卷宗：这些代打的都是因为魇毁了家乡，家破人亡后，来大比做代打讨生活。
司珏觉得奇怪。这些人都交代了自己的家人修为与自己差不多，怎么他们逃得出来，家人却逃不出来。
他好看的眉皱了起来，手指轻敲着自己的太阳穴。
魇他也不是没见过，在凡间游历时，他在一个农庄呆过一段时日。
那是一对卖桃子的夫妇，他在桃成熟的时候帮他们贩卖，而农户没有孩子便待他犹如亲子，那是一段很美好的时光。
后来，他去山下的集市贩卖桃子后归来，却发现两人没了踪影，只有地上的鲜血和破碎的布料，以及一只魇。
后来他如何杀了那只魇，他不想多加回忆。
那只魇有四肢，并且粗壮，全身漆黑还带有黏液，身上甚至还套着农夫穿的粗布衣衫。
那时候，愤怒充斥着他的头脑，他以为那是智力如同幼儿的魇所作的恶作剧，并没有想到另一种可能。
如果，那只魇是农夫变成的呢？
这种猜测过于荒谬。但很少有人去剖开魇的身体，去看他的构造，毕竟魇被杀后，尸体便会化成灰，根本来不及察看。若是人化成的，内部想必会留下蛛丝马迹。
司珏将卷宗收起。他顺着猜测向下想，那这些代打的人会不知道吗？如果知道，为什么不说？难道有人在控制他们？
司珏长舒一口气。大比结束后，他会被派遣去历练。到时候消除魇灾，他会尝试证明这一想法，之后便会上报掌门。
应该告诉沈怀瑾吗？司珏突然想到。
魇喜欢灵气，若是控制魇的人知道沈怀瑾沟通灵气的能力极强，应当会想方设法地将她捉去。
但是，这一切也不过是他的推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