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一进庆心殿，便见众太医刚从里面出来。
随后往里面走了几步，但见皇后、众贵妃以及二王子萧河都已经在殿内。
“世子来了？”皇后眼尾微红，似有哭过之状，但见世子进来，还是努力地挤了个笑脸。
世子向人行礼问安后方答道：“臣来迟了，请娘娘恕罪。”
皇后不以为然，伸手拉住世子，领着人走到床榻前。
世子见床上躺着的那位帝王，如一位耄耋老人，苍老、病态又奄奄一息，一时也红了眼。
“如今舅舅是怎样了？”世子抬眸注视着皇后，焦急地问道。
皇后眼里噙着泪，深深叹了一口气，“你舅舅是急火攻心、血不归经所致。眼下太医已经开了药，也施了针，脉搏也无刚才那般紊乱，是已度过了最凶险的时期。”
“那何时能醒过来？”世子又问道。
“太医说，还得再等等。”皇后握着世子的手，咬牙说道。但待回过神来时，忽觉对方的手心冷得吓人，接着又观人唇色青白，不由心中一惊，“世子可是哪里不舒服？”
世子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淡笑不语。
一旁静立的萧音却有些看不过眼了，嘟囔着小嘴，娇嗔道：“母后，表哥昨日刚犯病，刚才路上也一直捂住心口。”
世子瞪了萧音一眼，示意对方闭嘴。随后又极力稳住自己的心神，定定地看向皇后浅笑，“娘娘不用担心，臣这是老毛病了，不碍事的。”
皇后心知此人自小就好强，如今不愿提及犯病的事情，她也无可奈何，不由又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若是不舒服了就唤外面太医院的人，千万不要硬撑！”
世子点了点头，应道：“是！臣知道了。”
随后，世子又看了眼身后的两位王子和一位公主，不由心生唏嘘。
北帝虽后宫佳丽众多，但这么多年来却只有五儿一女，其中先太子萧琰与五王子萧海又英年早逝，三王子萧清又常年被派往天河镇守边界，为此眼下只有二王子萧河、四王子萧洛，以及尚未出阁的六公主萧音守着。
可即便只剩下三个儿子，北帝自先太子萧琰去世后却始终不肯再立储君。
为此，朝中出现不少传闻。
有人认为，北帝其实很不看好尚存的王子。他不是嫌弃老二时常顶撞他，就是嫌弃老三为人过于死板不懂变通，老四虽从不顶撞也不死板，但他又嫌弃人家太过跳脱完全无皇家子弟风范。
还有人认为，北帝中意的人选其实是五王子萧海所生的小皇孙萧望岳，只是碍于皇孙如今是个几岁小人，暂时还难当大任，所以才迟迟不愿立储君。
不过不论圣心究竟是什么，朝中大臣却始终坚持年年奏议太子一事，结果就是每每碰板，每每被北帝训得一鼻子灰。
与此同时，二王子与四王子虽常住丹凤城，却始终没有正经的一官半职，三王子虽生母是皇后并且有官职在身，却常年被扔到外面行军打仗，完全不受北帝待见，甚至连今年过年也没有被召回。
由此可见，北帝这人向来杯弓蛇影，对于大臣的猜疑更是如此，要不然也不会在命悬一线之际都惦记着要召世子进宫，只怕心里真是怕极了改朝换代的预言吧！
“二哥！”
忽然，萧洛轻轻撞了一下萧河的胳膊，小声道：“知道是什么军报吗？”
萧河被人无缘无故撞了一下，心下不爽，但碍于此情此景，只是睨了人一眼，满是嘲讽地回了句：“这宫里面连你都不知道的事，你觉得我会知道？”
闻言，萧洛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他只觉得今日的二哥看起来特别不好招惹，于是转头又看了看周围的人，只见众人噤若寒蝉，似乎都不想多言，无奈下他也只好闭上了那张闲不住的嘴。
后来接近子时，北帝终于醒了，但一睁眼便将之前吃下的东西全数吐了，惊得皇后连忙叫太医上前。
一干人又是把脉、又是施针、又是清理污渍，经过一番折腾确认并无生命危险后，才逐渐平静下来。
北帝半眯着眼，一开口便问道：“世子呢！来了么？”
世子急忙上前，跪在地上哭道：“臣在！”
闻声，北帝满意地再次闭上了眼，片刻后又道：“扶我起来。”
话音刚落，一旁的皇后先是愣了愣，“陛下，你才刚醒······”
但还未等人说完，这位向来说一不二的帝王已经再次重复道：“扶我起来！”
这次语气里满是不耐烦。众人也不敢忤逆圣意，于是皇后只好上前将人缓缓扶起，靠坐在床头。
世子抬眼看去，却发现这位记忆中雷厉风行的掌权者，此时却已发秃齿豁、尽显老态。
“你们都下去吧！这里有世子就可以了。”北帝喘着气说道。
说罢，皇后与众嫔妃、王子公主均面面相觑。
大家都忍不住揣测，原来北帝素日面上对这位世子的宠爱不是说说而已，原来真到了生死一步还是会惦记着这位世子爷。
但只有世子心里清楚，这不过是帝王的权衡之术罢了。
等众人都下去后，刚好太医端来了一碗刚煎好的药。
世子接过太医的药，亲自尝了两口，确定无误后才送到北帝跟前，接着便是一汤匙一汤匙地伺候着。
北帝斜眼看着世子，却见人眼角湿润，知其准又哭过了，顿时觉得满嘴苦楚，甚至有些分不清究竟是药太苦了还是心里太苦了。
“你都长这么大了，怎么还像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哭鼻子？”
世子本就因这变味的亲情而心中五味杂陈，又念及林嬷嬷与宝珠的安危，心里更是有苦难言，如今被北帝这么一说，内心深处更是受到了莫大的冲击，索性也不想隐忍了，便顺势哭了出来。
“舅舅！臣无能，刚刚臣······我怕······”
世子哭得抽抽噎噎的，一双手激动得连碗都要握不紧，后来索性放下了，只是用衣袖默默地擦拭着。
北帝浅浅笑了笑，伸手摸着她的鬓发，亲切地说道：“你这般爱哭应是随了你母亲！”
不论宫里还是宫外，平日里极少有人会提及世子的生母禾佳公主。如今北帝主动提及更是鲜见，世子不由暗地里吃了一惊，一时也不知如何作答，只是有些呆愣地看着对方。
“朕记得你从前跟这张床那么高的时候就经常来宫里玩，有一次你跟萧洛萧音几人还玩到了这里，结果被你父亲知道了，你被人训了几句，当场就哭了，后来你母亲哄了你许久都不成，那时候我们就说你是个小哭包，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你还是爱哭得很！”
许是回忆起往日的岁月静好，北帝脸上难得现出几分慈爱，不过只是一瞬间，下一刻他又皱起了眉，甚是严肃地看着人说道：“朕知道外面肯定有些流言蜚语，你应该也是听过不少，你可怀疑过舅舅？”
世子低着头沉吟了半晌，“我只知道舅舅是真心待我的！”
北帝轻咳几声，又继续问道：“你堂嫂被忠正院抓了的事情，你可知道了？”
世子摇了摇头，接着又点了点头，终是无奈地说了句：“知道。”
北帝见人又是摇头又是点头，整个人绷得紧紧的，不由叹了口气，“知道些什么？”
世子眸光沉了沉，见人不再想喝药，便扶着北帝缓缓躺下，顷刻方重新跪在床边说道：“知道嫂嫂被抓了，但不知所犯何事！”
北帝又叹了一口气，伸手拍了拍床沿，“你坐这里吧！”
世子依言乖巧地坐在床边，北帝看着帐顶缓了半刻才继续说道：“她怀孕了，七个月，应是你堂哥的。”
“那嫂嫂如今怎样了？”说着，世子又重新掉眼泪，“舅舅，你能不能不要杀嫂嫂，她对我很好，出去的时候还好好的······”
北帝看了一眼世子，见人眼睛已哭得红肿，一时心里也不是滋味，“傻孩子！舅舅怎么会杀了你嫂嫂，只是······那则预言······”
“那能不能一命换一命，我代替她们行不行？”
闻言，北帝伸手捂住了世子的嘴，斥道：“这种话莫要胡说了，要不然朕往后如何面对你母亲。”
听罢，世子退后叩首，“臣知罪！”
“还有一事······”说到这里，北帝不由深呼吸，仿佛一下子又苍老了十岁，半晌方道：“北崖那边战事不顺，你堂哥夏明朗于半月前牺牲了。”
“什么？”世子如被一盆冷水泼了全身，霎时浑身颤抖，整个身子更是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北帝，却见人眸中竟泛出泪光。
她知道兹事体大，北帝断不可能在这方面欺瞒自己，只是这突如其来的噩耗如蛊虫般蚕食着她的身体，直到啃咬到她的心脏，让她痛苦难耐。
“朕知你此时定是心里难过，可如今你堂哥不在了，你更要坚强起来······还有······”说到这里，这位帝王又是一阵叹息，“你嫂嫂如今在住在宫里的凭兰台，你有空可以去看看她。”
世子紧紧握着双拳，抬眼望向北帝时却见对方已经闭上了双眸，随后她又缓缓松了手，只是再松手时，她只觉得自己头晕目眩，整个人都虚透了，额间后背更是不知何时已大汗涔涔。
后半夜，世子见北帝已熟睡，便唤了宫人进来守着。
只是她一人刚走到殿外，被夜风轻轻吹了一下，结果那郁结在心口已久的淤血便一下子吐了出来。
她依靠着栏杆缓缓坐于地上，抬眼看着刚刚吐血的地方，不由心生叹惋：可惜那盆兰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