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一年一度的元宵佳节也到了,宫里照例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火树银花、灿比繁星,极致奢华,而宫外的丹凤城内也是灯火万家,光亮如白昼,一片歌舞升平之象。
本来宫里的灯会无论如何都是会比宫外的奢靡贵气,但家花不比野花香,向来在皇家长大的孩子总会被宫外的花花世界所吸引。
这日,萧洛与萧音早早就谋划着如何在御苑宴会上偷溜到宫外,还让阿福给将军府的报信说申时集合、不见不散,结果世子与萧烨两人在府里一直等到酉时都快过了也没见到人影。
“公子,我们可不可以先去逛啊!”禾枝今日穿了件崭新的红石榴裙,还头戴珠翠,面施粉黛,显得格外俏丽动人。
见人没有回应,红衣少女又娇声道:“一年才一次,听说今年的花灯比上一年更精彩,我好想看啊!”
萧烨严肃地看了一眼禾枝那做作的模样,心里却暗暗发笑,接着又看了一眼坐在对面的世子,刚好瞧见面具下那双毫无波澜的黑色瞳仁正好看向了禾枝的方向,只是那眼神谈不上有多友好,甚至还带了些嫌弃。
本来今夜宫里的宴会世子也是要出席的,但因她答应萧音要逛灯会,于是便找了个理由推脱了。如今好事者没来,她其实也不怎么想外出,只是这小婢女实在聒噪,扰得她倒想出去透透气。无奈下,她又多看了几眼小婢女,只见少女今日看起来确实与往常很不一样,如此精致的面容,若不出去露露脸,实在是有些可惜了。
想到此处,她居然大发慈悲想学人做一回好事,不禁嘴角微勾,悠悠地开口道:“公主他们应该是路上遇到障碍了,我们先去逛逛吧,然后亥时再去萧洛订好的怡香阁吃点东西。”
闻言,禾枝又惊又喜,高兴得差点跳了起来,接着又眼巴巴地看着自家主子,萧烨却皱着眉头,甚是为难地问道:“那公主他们要是寻我们怎么办?”
“等会儿我跟府里的下人说一下,让他们跟公主那边对接就好了。”
说罢,萧烨带着禾枝、桂味,世子带着夏星儿,几人欢快地来到了城里最繁华的宣武街。走到街上时,几人刚好遇见了舞龙灯的节目,只见一个姿容秀美的年轻领舞者手持龙头,数十个同样粉妆玉琢的年轻小伙子举起连接龙身的木棍,在激昂的音乐声中沿街载歌载舞。本来已经不小的宣武街,就因这档节目,变得有些水泄不通,但现场游人却个个看得目不转睛,还不时发出阵阵欢呼声。
这般热闹的场面其实一年没几次,几人很快就被吸引住了,并且个个都看得在兴头上。没过多久,随着现场的锣鼓声、人们的欢笑声,不知不觉间几人竟走散了,等世子回过神时,发现身边只剩一个萧烨,其他人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萧烨见现场人多混乱,于是牵着世子的手,穿过嘈杂的人群,接着过桥转入小街小巷,来到了一条无名街道。无名街因没有舞龙灯,人流明显没有那么多,但各类小食店、酒肆、客栈均客似云来,一些小摊贩还在大声吆喝。
忽然,一个卖糖葫芦的摊贩引起了两人的注意,世子停住脚步看了半会儿,萧烨见状上前买了两根,但世子却以酸为由拒绝了。
随后两人又走到了一座巨型的千角灯下,只见这座体积巨大的花灯做工极其精湛,灯身由多个不同的立体三角形组成,灯光璀璨耀眼,红色的灯尾上还挂了一些灯谜,引来了不少年轻男女围观。
“身轻如燕,飞在天地间,不怕遥远,也把信息传。”世子随手捡了一个谜语,轻轻地念道。
萧烨想了想,笑道:“这应打一动物。”
“信鸽!”随即两人同声道。一旁负责照看千角灯的老大爷听见了,上前看了一眼那灯谜,眯着眼忙笑道:“猜对了猜对了!”说着,从一只福袋里拿出一支玉簪,又道:“这千角灯下的灯谜活动是官家举办的,猜对的情侣都可得小玉簪一支。”
“我们不······”还没等世子说完,萧烨已经笑着接过了玉簪,并温声地说道:“我们怪不好意思的,谢谢老人家了。”
老人摆摆手,看着千角灯又笑道:“千角灯又叫千角丁,传闻在灯下许愿的男女会子孙满堂哦!”
闻言,世子与萧烨两人不好意思地互看一眼。正当世子又想解释时,萧烨再次将人阻止了,并且极其认真地看着老人问道:“真的吗?”。
老人眯着一双和蔼可亲的眼,看了看两人,呵呵笑着便离去了。
世子看着老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转身却发现萧烨正低着头、闭着眼,双手合掌于胸前,一副诚心祷告的模样。
世子向来不拜神佛,也不信神佛,对于老人刚才的话自然不会放在心上,如今见了萧烨这般也只当在胡闹,只是这敌国质子未免长得过于俊美了些,尤其站在璀璨的灯光下,竟有天人之姿。
“老人不是说要男女许愿吗?难道公子的意中人也在这里附近?”世子看着这如画般的人缓缓向自己走来,竟有些束手无策,于是随口打趣道。
萧烨眉眼含笑,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是,就在这里。”
世子认真地看着对方,不知为何手心竟多了层薄汗,于是狠狠地瞪了人一眼,毫不客气地将人稍微推开了些,然后快步朝前方走去。
见状,萧烨心里多了几分忐忑,但很快又恢复到了往常的温文尔雅状,连忙赶上,又忖度着说道:“元宵节期间不少男女都会戴着面具来游玩,一些少女还会身着男装,想必老大爷刚刚是误会了。”
“既然误会就应该解释清楚。”世子没好气地回道。
“本来是要解释的,可又怕越描越黑嘛!况且也不是什么大事,而且······”说着,萧烨用一种奇怪的眼神将人上下打量了一番,世子被看得不自在,别过了脸,怒道:“看什么看?”
萧烨笑了笑,说道:“没什么,只是觉得夏公子若是个女儿身,想必也一定是个漂亮的美人胚子。”
闻言,世子不由心里咯噔一声响,“再胡说,我碎了你的舌头。”
萧烨忍不住抿嘴一笑,心里不知为何多了几分得意,“刚刚那玉簪你还要吗?”
世子瞄了一眼萧烨手中那支祥云玉簪,只见簪子一身晶莹剔透,确实适合在这种节日下送佳人,“你要喜欢就送给你的意中人吧。”
“我的意中人只有眼前人。”萧烨低声微微说了句,接着又笑着收好了玉簪,“这簪子是我与世子一同获得的,我一定好好珍藏。”
闻言,世子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但还没来得及让人多想,一阵咳嗽声打破了两人的对话,两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竟走到了离宣武街较远的偏僻小巷子里面。
循着咳嗽声,两人走进了一死胡同中,只见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小男孩蜷缩在角落处,正双眼紧闭、唇色发紫,冻得瑟瑟发抖。
“小孩,你怎么了?”世子上前摸了摸男孩的额头,滚烫得吓人,不由地与萧烨对视了起来,萧烨则默契地将孩子背在身上,两人决定将人送去看大夫。
“你们干什么······”还没走出死胡同,忽然不知哪里冒出了个同是浑身破烂、灰头土脸的妇人,正满脸惊恐地看着两人,随后又死死地盯着萧烨背上的孩子,那眼神与刚才的惊恐不一样,而是充满着担忧、怜惜与着急。
“你们放下这个孩子!”妇人摔碎了手中的破碗,连带着碗里的稀粥也不要了,并且从地上捡起一块碎片,上前威胁道:“听见没有,放下这个孩子!要不然我跟你们拼了。”
“你是这孩子什么人?”观察了妇人半天后,世子才冷声道。
“我是他母亲!”妇人红着眼,怒吼道:“你们是什么人才对,谁让你们碰他了,赶紧给我放下,别想从我手里抢走他!”说着,妇人慌乱地扫视了周遭,随后扔掉了手中的小碎片,转而又捡起自己脚边不远处的一块石头,“你们今日要是不放了我儿子,我就真的跟你们拼了。”
萧烨在一旁将人细细打量了一番,只见这妇人确实与背上的孩子有几分相像,于是与世子再次对视了一番,两人皆无言语。
“不好意思,刚刚我们见这孩子发烧了,只是想送他去看病。”萧烨缓缓地将孩子放下,温声道。
“看病?”妇人如雷贯耳,定睛看着两人,发现两人均身着华服,并且举止从容、气质不凡,根本不可能是那些龌龊的人贩子。
萧烨见人有所犹豫,于是主动将孩子交还到对方怀里,霎时妇人手里的石头一下子掉到地上。
“娘!”孩子似乎感觉到了母亲的气息,闭着双眼弱弱地喊了句。
闻言,妇人眼泪直冒,跪在地上哭道:“刚刚是小人不识抬举,冒犯了贵人。”说着便抱着昏迷的孩子朝寒冷的地面磕头,“今日小儿是遇见大善人了,求求两位贵人救救我家孩子······”
萧烨看着眼前这母子,不由深深地叹了一口气,转而又看了一眼世子,只见那双清澈的眼眸依旧毫无波澜,但一双玉手却默默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钱袋子,然后想都没想就扔到地上。
“拿去给孩子看病吧。”那声音毫无起伏,但钱袋子掉地的声音却铿锵有力。
妇人循声看着地上那个从天而降的钱袋,立刻擦干了眼泪,激动得连忙抬头,但抬眸的一瞬却发现刚刚还在的贵人不知何时早就不见了踪影。她看着那鼓鼓的钱袋,不由地陷入一番沉思,但还是不由自主地伸出了她那双冻得发紫的手,哆嗦着捡起了那个做工极其精致的钱包,只见里面满满都是碎银子,但这些碎钱加起来却足够她跟儿子一年的花销。
忽然,一阵寒风呼呼吹过,凛冽地如刀刃般刺痛了穷苦人家的脸庞,但却无法打熄妇人心中猛然高涨的火焰。她看着这些白花花的银钱,简直觉得自己像做了一场梦,一时感动得不知该怎么办,只是一味地哭着跪地磕头。
不过经历一番谢天谢地后,这对母子很快便在这荒凉的胡同内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