秘境里数年一晃而过, 现世也只过了十数日。
许多人担心妖族卷土重来,畏惧着妖皇那焚烧万物的九业真火,然而西荒和东海却是没什么动静。
或者说和以前没差,中原九州活动的妖族并未显著增加, 仍然是魔物越来越多。
魔修们活动也更加频繁, 不仅驱使魔物四处游走, 还出手抢夺各大门派占据的灵脉宝窟, 一时间四处皆是骂声。
当然主要是修士们在苦恼。
魔物追寻灵力灵气, 魔修们也在找正道修士的麻烦,于普通百姓而言,倒是少有受其困扰的。
最多是远远看到神仙打架,但凡有脑子的也赶紧跑了。
诸多门派世族却是深受其扰, 若是大派也就罢了,门中有渡劫境高手坐镇, 魔修们也不敢贴得太近。
但放眼整个中原九州, 仙尊不过那么几位,绝大多数门派和世族之主也只是金丹境元婴境罢了。
魔修总数少于正道修士, 然而正道修士散布在中原各处,魔修们也不会同时骚扰每个门派。
更何况多数门派里并没有化神境渡劫境强者,只要十四星君出动一位,就能轻松将之灭门。
虽然在七玄门之后,祭星教尚未做出这样的举动, 但有这种惨案在先, 许多中小门派都人心惶惶。
中州倒是情况尚好,所有仙府都投了琅嬛, 魔修若是想抢夺他们手中资源, 等同于招惹琅嬛。
纵然剑圣消失多年, 飞火仙尊名声不及师兄,却也不是吃素的,算起来是和魔尊同一级别的高手。
就算他曾经败在玄仙宗宗主流云仙尊手下,但如今既然是仙尊了,无论外人再如何猜测他单打独斗未必是魔尊的对手——
但除非祭星教教主亲自来,否则也没人敢招惹他。
“前些年偶尔也有些风言风语,说我们琅嬛仗势欺人的,都是那些依附来的二流三流门派,嫌我们管得太多,恨不得独立了去的。”
柳明朝摇摇头,“如今却是恨不得住到七十二仙山里来。”
又一次秘境山洞茶话会开始时,她们坐在一起说话。
辟谷后没了常人的新陈代谢,吃了东西也只会在体内消解了去,因此若是想享受口腹之欲,甚至比普通人还容易些。
柳明朝叹了口气,“我感觉我快要突破了,真想在秘境里多待些日子,时不时就要出去清浊气真是麻烦。”
苏陆:“……你别说,我倒是觉得在外面更容易突破,这里面有浊气影响,不太容易静心。”
“倒也有理,其实秘境里更适合磨炼技艺。”
苏陆不由暗忖,从之前韩靓的反应来看,或许整个琅嬛天府,都没有人知道那清除浊气的方法。
否则不至于掌教的徒弟都会对此震惊。
原则上说,除非获得颜韶的首肯,不然她也没资格将人家自创的法术到处乱说。
而且颜韶多半是买了名额进来的,不符合规定,说出来给他找麻烦,她就成了恩将仇报。
不过,苏陆心里隐隐有些怀疑,这清理浊气的法子,竟让仙尊之徒剑圣传人都震惊——
所以颜韶是怎么创出这种法术的?
当然,他如今有钱又有人脉,仅凭一个七玄门出身,恐怕是混不到如此地步,多半还是因为自身有本事。
苏陆脑补了一大堆可能性,甚至包括颜韶也是个阴灵根,因此他创的法术唯独自己能用。
但若真是这样——
她也确实没问过他是什么灵根,所以欺骗也谈不上。
苏陆心情复杂地摩挲着传音玉简。
颜韶那边依然灰着。
自打上次之后,她就一直没能找到机会再与他说话。
当然她也不是天天都看玉简,只是隔段时间看一回,每回都不成。
所以也不知道他是一直没回来,还是短暂进来又出去了。
苏陆倒是不怎么担心韩靓了。
他连半妖的事都能匿了,这清理浊气的法子大约也不会说出去。
这么想着,她又向柳明朝打听了几句。
后者满脸习以为常,显然好奇那位剑圣传人的太多了,纵然她不是亲师妹,也面临过不少问询。
“我和韩师兄真不怎么熟,而且别说我不是嶷山弟子,就算是他的嫡系同门,也未必能和他说过几句话。”
柳明朝无奈地道,“之前沈妙言还抱怨韩师兄心高气傲,不愿理人。”
她说起沈家兄妹时直呼其名,而且语气显见不怎么好。
苏陆看了她一眼,“飞火仙尊的那两个徒弟?你管韩前辈叫韩师兄,却直接喊那姓沈的名字?”
柳明朝指着她笑,“你听听你在说什么,韩前辈和姓沈的?你比我还不客气!”
苏陆望天,“他们兄妹俩看不上我是外门弟子,我干嘛和他们客气。”
“他们瞧不上的人可多了。”
柳明朝摇摇头,“我入门早,刚筑基时比你都大不了几岁,比起他们筑基的年龄还要小一些,那之后他们没少说我坏话,当面也不怎么客气。”
“罢了,反正人也没了。”
她不愿再说这两个人,“韩师兄虽然寡言少语,却是比他们敞亮,我觉得他被大师伯选中授艺,兴许也是因为他们在这方面相似。”
苏陆不由好奇,“剑圣也不喜欢说话么?”
“完全不是!”
柳明朝摆手道:“虽说我没见过,但听闻大师伯当年,嗯,我师尊向来脾气好,然而连我师尊在内,还有诸位师叔师伯,没有哪位没和他吵过架的,吵着吵着就打起来,虽然都打不过他,但还是会被他气得想要动手,你懂吧。”
苏陆:“……”
这大概就是天才吧。
苏陆不需要出去清理浊气,然而为免被怀疑,偶尔也出去做做样子,顺便买点吃的,只是次数比起旁人仍旧少了许多。
这期间颜韶好像都没再回到秘境。
反倒是在她出去买吃食的时候,玉简亮了一回。
苏陆将玉简输入灵力,“你那边一直灰着,你不再进秘境了?”
“嗯?”
玉简里传来柔和悦耳的男声,仍旧是那种轻飘飘的语调,“……大约也还会再去吧,最近是不成了。”
他语气一转,“你想我了?”
饶是知道人不在眼前,苏陆仍是翻了个白眼,“想你是不是知难而退了。”
“我在里面也没什么收获嘛。”
颜韶叹道,“你有进境就够了。”
苏陆如今已经是稳定的开光境,经脉也洗练完毕,闻言很想吐槽他,“我说不定比你境界都高了。”
“嗯嗯,以后我就仰仗你了。”
苏陆:“……”
什么鬼。
她正想吐槽能不能别这么摆烂,又忽然听他说道:“你先前提起的与祭星教合作的仇人,是不是尹家?”
苏陆一惊,“这是你的某位魔修朋友告诉你的?”
“算是吧,他们有人在魔域看到了尹家的人,一大家子被七杀星带着走呢,这场面在魔域也是罕见。”
哦,原来是搬家被瞧见了。
苏陆心里好笑,“差不多吧,我和他们确实有点恩怨,不过前段时间我听闻,和我有仇的那几个都死了。”
“可是我听说还有一个。”
“什么?”
……
北域。
至寒山巅。
水晶宫前的广场上暴雪弥漫,几道人影倏地从天而降。
尹朔先前去魔域里修炼,如今刚刚出来,还是一副脸色惨白的虚弱状态。
她一扭头就看到了自己的兄长。
前些日子,她从慕容冽手里将尹肜接回来,后者被击碎了金丹,重伤昏厥数日,如今才醒了过来。
纵然能重新结丹,但那也需要将养一段时日,这期间他比起废人好不了多少。
尹肜也是被另外一个魔修带着来的,尹朔认得那是七杀星的手下之一。
因此尹肜看到妹妹,纵然眼含怨毒,却也不敢开口指责。
他若是没有被慕容冽重创,这家主之位还指不定是谁的——就算尹朔道行高些,但他手中还有家传的仙剑。
而且他本排行为长,族里支持他的亦有不少,偏偏发生了那种事,只能由得妹妹接手家族。
虽说都投靠了祭星教,族中弟子尊教内规矩,族长也不再有以前的诸多权力,但他仍然觉得愤恨。
尹朔倒也能理解他的想法,心中暗自提防,又开始琢磨教主为何要召见他们。
一抬头忽然望见熟悉的身影。
七杀星站在旁边,仍是一身漆黑的甲胄,狂风卷着雪花吹来,那厚重的披风却安静垂落着。
她面无表情地道,“还在磨蹭什么。”
尹朔默默低头,“这就走。”
尹肜的身体仍然虚弱,在这冰天雪地里,自然也做不到像其他人般行动如常。
然而在星君的灵压下,对方开口质问,尹肜哪敢抱怨一句,只得哆哆嗦嗦地谢罪。
他们在侧翼书房里,见到了那位名动神州的魔尊。
黑发蓝眼的俊美青年靠在窗边,白皙修长的手掌里,轻轻捏着一枚光泽温润的玉简。
长案旁边站着另外两个高大的男人。
尹朔只瞧背影就认出来。
左边那露着半身臂膀的,肯定是巨门星,右边那位一头银发且更加魁梧的,应当是太阴星。
他们俩似乎在说些什么,声音皆被无形的结界隔绝,门口的诸人一句也听不到。
不。
或许七杀星能听见。
尹朔注意到她嘴角微动,好像莫名就有些无语。
尹肜则是神情激动,好像恨不得立刻冲过去,对魔尊三叩九拜以表忠心。
——因为他想不到教主为何要召见自己,左思右想,才想起自己原先要献上那阴灵根,却为此被击碎金丹。
兴许教主知道了此事,想要给他点补偿?
他越想越觉得在理,若是教主出手,区区金丹碎裂这种伤势,兴许立刻就会好转。
此时颜韶又看向手里的玉简,“嗯,他自己告诉旁人,说慕容冽卑鄙无耻,偷袭了他,将他的金丹击碎。”
“啊?”
玉简里顿时传来怒不可遏的甜美女声,“这无耻贱种,我……”
后面皆是各种骂声。
巨门星和太阴星一个望天一个低头。
颜韶直接笑出声,“别激动嘛,我自然是不信的,慕容仙君的本事,若想毁他金丹,何须偷袭?”
那边的人也冷静下来,“哼,师尊言而有信,才留了他一条命,倒还不如直接宰了他。”
“是吗。”
颜韶微笑着侧过头,看向门口处面色激动的男人。
后者对上他的视线,整个人都亢奋起来,若非是被另一个人抓着胳膊,此时说不定已经冲到面前了。
颜韶又垂下眼,“他还自称是你的伯父。”
“……这人真是什么都往外说,好吧,我可以告诉你,我和他确实有点血缘关系,但这门亲戚我不认。”
颜韶也并不刨根问底,“既然你不认,那就不是你的亲戚。”
苏陆显然颇为满意,“很好,你若扯什么‘终究是血亲’之类的鬼话,那这就是咱俩最后一次说话。”
“嗯?”
颜韶故作震惊地道:“在你心里我竟是如此迂腐之辈?”
他的语调里有毫不掩饰的委屈,甚至还有几分撒娇的意思,表情也很无辜。
太阴星神情不变,眼中却已经浮现出些许复杂情绪,看上去恨不得立刻飞离现场。
巨门星却是淡定自若,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门口的七杀星已经走了过来,行礼之后,也只是袖手立在一边,面上毫无波动。
颜韶侧过头招手。
尹肜旁边的魔修推了他一把,他急忙扑到前面,当即跪地行礼,“拜见教主,我——”
颜韶却懒得听他废话,只将手中的玉简外笼罩了一层光膜,“你原想将你侄女带入教中,是因为听了传言?”
“是,是!”
尹肜越发激动起来,“巨门星大人派人来与祖父接洽时,我虽然没听见,但看口型,也差不多能辨认出几分,我看他们仿佛是提起阴灵根——”
“哦。”
颜韶似笑非笑地道,“所以你并不清楚我想要她做什么?我可能是想收她当徒弟,也可能是想拿她当个祭品或是炉鼎。”
尹肜自然听得出这二者的区别,前者前途无量,后者基本上就是个死。
但他却觉得没什么。
“无论是哪种,既然能为尊上所用,那就是她的福气!”
尹肜大声道,“尊上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定能将她——”
他现在是个废人,但若是魔尊要他办事,岂不是要先将他治好?
他脑子里已经浮现出了各种美妙的幻想。
尹肜没能说完那句话。
他的身躯骤然粉碎,向四面八方爆开,变成了一蓬蒙蒙血雾,很快又消散在空中。
最终什么都没能留下。
房间里转瞬即逝的血腥气息,也很快消散无痕。
“那我给你说个好消息吧。”
颜韶抚摸着手中的玉简,“他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