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里的雪已经化干净了, 往年只要没有白雪就会显得非常有岁月感的西宁镇,在除夕夜色中,被零星或鳞次栉比的红灯笼映着, 沾染了绯色的青砖瓦和平整道路,都像是一键换了凤凰新装。
不远处已经有一米多高初见规模的城墙, 将这只翎羽快要长好,即将展翅高飞的凤凰紧紧包围住, 让西宁镇百姓们过年都更安心了些。
其实每到过年的时候,百姓们日子也不是那么好过。
冬天菜少,可肉又不怎么买得起, 偶尔过年都要紧衣缩食,攒下钱买点好吃的,好喝的, 欢笑都带着精打细算。
在西宁镇遭遇火灾的时候, 很多百姓都以为是见不到这个年头了,即便能过年,有的吃就是幸福。
只没想到, 如今家家户户基本上都吃得起肉。
甚至家里壮劳力多的, 还能奢侈点, 用工分换了水晶肉和卤肉回来,多花一个工分饶带多一些汤汁, 自己买了肉来, 也能煮出差不多的味道。
用家家户户都不缺的萝卜和菘菜熬了汤, 再用工分换的粮食蒸些馒头, 盘子里摆着的是从商铺里用工分换来的福字面片、金元宝和金银窝窝。
院子里如今家家户户都是青砖地面, 有钱的请人打口井, 大门上挂着的是商铺买东西送的红灯笼, 只需要自己买几根蜡烛,这个年就是红红火火的。
可以说,他们前半年忙了八个多月,也没想到自己能用剩下小半年就换来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好日子。
哪怕是还欠着工分的人家,吃年夜饭的时候也忍不住笑容满面,全是对未来的憧憬,对他们来说,日子太有盼头了。
守备府这边也差不多,乔家、张家和阮家人一起过年,今年比往年人还少一点,也更轻松点,到处都是小孩子们叽叽喳喳笑闹的声音。
因为如今苗婉手底下的人太多,所以阿园和阿墩带领着一百多号人在聚福客栈过年,至于于家、杨家和林家、孙家的元老级员工,也都提前送了节礼,今年都在自己家的新宅子过年。
家里人少了,需要忙活的事儿也少一些,大家面上都带着赚了钱后的闲适和高兴。
阮祈跟阮嘉麟在郡城,从商超里分了一块地方做快餐,主要还是接商超下的免费的单子,也单独有人上门买炸鸡和烤鸭,伯侄俩赚了不少。
来西北时,阮祈是带了三千多两银子来的,后来找到了一部分被烧融的银子,大多银票被烧毁,这不,几个月的时间,加上商超的两成干利,阮祈手里的银子又超过了三千两。
加上苗婉给阮家补偿的四千两,过年苗婉给发奖金,特地凑了个吉利数字,因此,等于这一年啥钱都没花,阮家家产差不多能有八千两。
至于张家,损失可能更大一点,但是这几个月赚得也更多。
现在除了老两口,全家都被苗婉重用。
张大壮两口子自己有工钱和奖金,还有温泉澡堂的干利,大部分交到公中,有五百两左右。
张二壮两口子一个搞养殖,一个往乡下收猪,给杀猪匠送猪,自负盈亏,只有盈,没有亏,给杨氏乐得一算账就合不拢嘴,竟然是二房给公中交钱最多了,足足有一千八百两。
张三壮两口子如今孙氏负责布料厂,张三壮负责客栈,两个人都是拿分成的,但是这两个厂因为商业街规划大幅度提供各种优惠券的缘故,除了工钱和奖金,拿到的分成不算多,也给公中交了一千两。
不过商业街的分成是给到了张家的,足足有五千两,加上先前得到的六千两补偿,和苗婉给老两口的孝敬,张家如今又是五位数存款了。
而且现在张家起了新房子,阮家住着原先苗婉装修过的那座宅子,大家都吃的好穿的好人也忙,银子花花往里进,有功夫花的时候都少,老两口只高兴到,觉得如今就算是死了都没啥遗憾了。
当然了,这话他们肯定不会说出来扫大家兴的。
至于苗婉呢?
她给各处送了不菲的年礼,阮家和张家并张家几个干活利落的姻亲,还有顾师傅那边,都没有亏待,全都是大额奖金加商业街所有产品一套的福利。
至于一百多号员工,阿墩和阿园都没有选择放契,直接换成了半成的干利,因此两个人拿的钱是最多的,也成了所有人奋斗的目标和领头羊。
其他人来的时间短,大都还看不出什么,只能根据各自领班的打分表和张三壮等人暗中抽查的打分表,定了双倍工钱和奖金,客栈里过年用的所有物什都可以报销。
这么着下来,苗婉手中的银钱因为过年两个郡加好几个县城的人蜂拥过来采购,差不多还能生四十多万两,算是名副其实的西宁镇首富了,再没有人比她手里现银更多,固定资产更多。
明年再努努力,七位数甚至大七位数肯定不成问题。
按理说应该是皆大欢喜,所有人欢欢喜喜过大年才对。
可等吃完了年夜饭,大家都各自回家守夜时,哄睡了乔蕊和淘淘,苗婉一点睡意都没有。
乔瑞臣刚跟耿叔和耿婶他们一起将桌椅归位,回来就见媳妇靠着后宅廊庑下的圆柱,仰头看天,一脸忧愁。
他也抬头看了看,嗯,月朗星稀,贼拉冻人,一如往常,没啥好看的。
他走过去拥住苗婉,也不急着拉她回房,只是捂住她有点冰凉的小手摩挲,替她取暖。
“怎么了?”乔瑞臣问。
苗婉叹了口气,仰着小脑袋只摇摇头不说话。
乔瑞臣顿了下,在苗婉发心亲了亲,温声换了个问法,“在想什么?”
“我在想,今天晚上月亮真大呀。”苗婉幽幽道,“老天爷肯定看得清楚吧?祂老人家肯定不爱我了。”
乔瑞臣:???
苗婉鼓了鼓腮帮子,更忧伤,“现在人人都知道,西宁镇生意好,肯定都知道我是西宁镇最有钱滴女人了。”
乔瑞臣:“……”
苗婉将全身重量都靠在乔瑞臣身上,一脸‘臣妾太难了’的表情,“男人有了钱就变坏,女人有了钱就变危险啊,可是我却没办法武装到牙齿,老天爷肯定不疼我了,才让我这么担心贼寇惦记上我这块肥肉。”
乔瑞臣:“……”
他被噎得过了好一会儿,才找回自己的声音,“有我呢,往后我去哪儿,你和淘淘都跟着我一起,我不会让你单独面对危险的。”
见苗婉欲言又止,乔瑞臣笑着亲了亲她鼻尖,“当然,西宁镇的守卫我也会加强,你的节礼送到两营,大家都很高兴,两位将军也愿意与我交好,答应会派更多人在西宁镇常驻守卫,跟巡边一样轮值。”
苗婉稍微松了口气,这样的话,起码就算贼寇闯过来,也不能那么轻易就一把火把她的根基给烧了吧?
因为她对跟武装和防护有关的事情真的是一窍不通,最多就是能设置点陷阱什么的,她总是有点不安心,感觉危险随时都有可能回来。
也不知道是上次亲眼看到淘淘差点被杀死的后遗症,还是真的一到冬天西北就格外不安全的缘故,她总觉得自己和相公的安排差一点意思,差了什么她又说不出来,已经做到他们能做的极限了。
归根究底,还是大岳太弱了啊,苗婉心里其实清楚,但是提高大岳国力和兵力这个事情,绝非他们小两口一己之力能做到的。
她又抬起头看了看天,还是祈祷粑粑再爱她一次吧。
月亮虽然明亮,但月初只那弯弯一道,并未在大地上洒下太多银辉,外头可见度并不算高。
所以两个穿着普普通通棉服的身影很轻易就避开了北门守卫,也非常轻松躲开了所有的陷阱,玩儿似的从一米高的墙头跨进了西宁镇。
其中更壮硕些的汉子扭头打量了一下依然亮着烛火的砖瓦厂,因为在角落里,倒是看不见制碱厂,只能闻到不算太重的烟火味儿,还夹杂着让人垂涎欲滴的火锅汤底香气。
那汉子吸了吸鼻子,笑骂,“咱们一路风雪兼程,冻得跟孙子似的,这里的人倒是吃的好,闻着比皇城里刚流传开的那个水晶肉还香。”
另一个瘦削些的高挑身影眸底闪过怀念,笑了笑,轻声道,“这是火锅……也就是拨霞供的味道。”
“又是你家乡的玩意儿?”汉子脑袋一歪,砸在那身影肩膀上,挑起眉来,虽然脸冻得有些不中看了,还是能看得出底子不错,好一副惫懒纨绔相。
高挑身影轻巧利落躲开,让汉子卖萌卖了个趔趄,只面无表情往前走,“再不快点,都睡了,你想吃都没得吃。”
汉子轻轻嘿了一声,一路走一路嘟囔,“你都是我婆娘了,抱也不给抱,睡也不给睡,靠一下都不行?睡了怕什么,小爷我不会都给叫起来?我现在可是大将军,他们敢不听话?我锤死乔子承。”
高挑身影不说话,只默默往前去。
“你怎么不说话?你是不是心虚了?哄我这么早出发,还不肯让我大张旗鼓来西北,你就是用完就……卧槽!”
话没说完,高挑身影,年前才新鲜出炉的程家少夫人顾姝窈,实在是被吵得烦了,一脚踹出去,将同样新鲜出炉的程大将军程绍,直直踹到了守备府墙根上。
顾姝窈淡淡看着程绍,“成亲前我跟你说过吧?三从四德你也同意了,现在跟我抱怨?”
这三从四德呢,不是这个时代的,也不是后世广为流传的,而是顾姝窈独家定制版本。
她本来没打算过嫁人,是准备借口出家做姑子,然后‘病逝’男扮女装投军的。
可惜碰上了这么个打不走骂不散的货,又是程家军的领头人物,倒是也合适,她才嫁了。
哪三从呢?命令要听从,指令要服从,禁令要遵从。
四德就更简单。
在她手里打不过一炷香,学柳下惠的美德。
完不成她要求的训练,甘心睡软塌的品德。
太聒噪死缠烂打,只能睡地上才算道德。
后悔成亲沾花惹草,麻溜和离好积德。
程绍全同意了,当初他是想着不可能打不过这个小娘皮,他从小就学习军法兵法练武,还能治不住个瘦弱小娘子?
认识半年,成亲俩月,他悟了。
他媳妇跟瘦弱小娘子不能说完全不一样吧,只有个瘦字勉强沾边,其他毫无共同之处。
程绍站起身揉揉屁股,委屈扒拉跟着顾姝窈轻巧翻墙进了守备府后宅,心里不停嘀咕。
怎么办呢?打不过还能离咋的?
他就好这一口,打死打不死都别想离,老父亲给他起的字没白起。
“程孜剑?”乔瑞臣有些诧异,放下握在刀柄上的手,看了眼旁边的顾姝窈,皱起眉,“大将军为何夜闯我府邸?”
“这不是许久没见子承兄,想你了嘛,所以提前过来跟你先叙叙旧。”程绍吊儿郎当道。
两个人进来的地方正好离乔瑞臣两口子的卧房不远,俩人正相拥着感叹老天爷到底还爱不爱亲闺女的话题呢,听见动静,乔瑞臣让苗婉先进屋,自己过来查看。
听见说话声,苗婉偷偷开了个窗户缝,打量外头,正好对上了顾姝窈打量的目光。
她猛地趴到炕上,随即反应过来,不对啊,这是她家,外头是夜闯的小贼,她为什么要躲?
她鼓着腮帮子抬起头推开窗户,“相公,你认识他们?”
程绍一扭头就见媳妇正冲着个白嫩嫩的小娘子微笑,心下一紧,赶紧凑到媳妇身边,自来熟道:“这便是嫂子吧?嫂子好,我是新来的定北将军啊,正好过年路过西宁镇,想着反正也还没到时候就任,不如先来找子承兄蹭点吃的,不知道还有没有饭?”
苗婉表情有点微妙,大过年,上门要饭的……大将军?怎么感觉有点不正经呢?
乔瑞臣面无表情,他和程绍只在外祖家见过一次,后头偶尔会在宫宴上碰到,他是别人家的孩子,程绍是让程家人头疼的刺头,俩人都没说过几句话。
苗婉听程绍说话这么热情,想着大概是跟他们家乔白劳很熟?
乔白劳咋也不跟她说一声,飘了飘了,她心里嘀咕着,面上露出客气的笑来,
“正好今天守夜,应该都没睡呢,那我去请耿婶再给做点吃的,相公你先带大将军和这位……公子去前厅吧。”
过年当然少不了各种炸货和火锅,甚至快乐水也因为小家伙们都哇哇个不停,也被闹腾着做了,都还剩下点,全端上来了。
两个人吃饭顾不上说话,乔瑞臣和苗婉就在一旁嘀咕,这才明白过来,哦,是个自来熟,不是真的熟。
她就说呢,要是真关系不错,乔白劳肯定不敢不告诉她,这是苗世仁折腾的底气。
知道了来人不熟悉,苗婉带着几分好奇打量两个人。
程绍吃的头都不抬,倒是另外一位顾公子,吃得也非常快,但是又非常淡定,尤其是喝快乐水的时候,定定看了快乐水好一会儿,才喝了几口。
不想程绍那样喝得咂巴嘴,这顾公子的表情有点说不出的奇怪。
待得两个人吃完饭,耿婶给送了茶水上来,四个人这才有功夫好好聊一下。
程绍似真似假地解释,“其实我是跟我爹起了冲突,本来是想着别府令居,后来我娘子劝我不如早些来西北,我们就早过来了,想着过来跟你们过年呢,谁知道入关前下了场大雪,耽误了脚程,这才慢了点。”
乔瑞臣在羽林卫的时候,就听说过,程家老大在镇南军跟南蛮对抗,死于前线,程老将军也受了伤,就退下来了,程家军被打散,固北军说不定就有程家军的旧部。
据说当年那件事情与摄政王和太后有关,可世家门阀并不是好对付的,程家底蕴不够,即便程老夫人也出身世家,毕竟只是娘家,因此程家沉寂了好一阵子。
每每有程家的消息,都是从文后身居大理寺的程家二子多么多么出息,程家三子多么多么纨绔,一直到程绍中了武举进入京畿大营为止,都没人发现程绍是个成器的。
后来,程绍跟随镇南军打过仗,又跑到广州府抗过倭,还在河东道管过海运,哪儿都呆不长,但是军功不菲,乔瑞臣离开京城时,他就是三品武将了,跟大理寺卿只一品之差。
乔瑞臣很明白,程家从文,程绍不定性,说不准都是为了避开陈国公府和摄政王府的锋芒,这回陈国公府倒台,圣人提携,也能证明,程家是忠于圣人的,前面只是刻意低调而已。
所以郡城的固北军几股势力都不给乔瑞臣面子,他也没有太着急,如果程绍也是圣人的人,那他和乔瑞臣就是站在一个立场,即便为难也不可能太过。
但乔瑞臣也没想到,程绍竟然是这样的性子,实在是……太活泼了。
苗婉都快让程绍给问懵了。
“听说那粪肥是你想出来?你怎么想出来的?出个恭你这么多想法吗?”
“还有你来西北后最先做的是卤下水?我媳妇说最好吃的就是腊八蒜爆炒卤肥肠,可惜京城没得卖,你为何不做成料包卖给行商呢?”
“还有金元宝和金银窝窝那些,都是炸出来的吧?我媳妇说有些适合军中的方便吃食也非常美味,嫂子就不想着试试?”
乔瑞臣从程绍的话里听出来,程绍对西北发生的事情所知不少,看样子情报搞得不错。
而苗婉在程绍这话痨般一连串的问题中,越听越不对劲,腊八蒜爆炒卤肥肠还能说是有人自己研究出来的,方便吃食?
她心里有点激动,忍不住打断程绍的话,“敢问大将军,贵夫人可跟随您一起来西北了?”
“来了,我。”从进了守备府就没再开过口的顾姝窈,第一次开口,她确认苗婉的身份了。
苗婉愣了下,下意识看向顾姝窈胸前,一马平川哇,真是好平,特别平。
顾姝窈面不改色,“束带更方便,小,但有。”
两个男人:“……”
苗婉:“……”
她试探着开口,“A?”
多么高冷的女人,对于这种尺寸问题,总是有种倔强的坚持,“+!”
苗婉猛地站起身来,眼神灼灼看着顾姝窈,老乡!
乔瑞臣和程绍虽然一个沉默一个话多,其实都是敏感又细心的性子,两人都发现了——他们的媳妇不对劲。
但是一个听媳妇话习惯了,一个被媳妇蹂·躏上瘾,谁也不敢说,啥也不敢问就是了。
苗婉深吸了口气,“我们单独谈谈?”
“请。”顾姝窈微笑起身。
苗婉眼神波动了一瞬,心跳快了一瞬。
顾姝窈其实长得很漂亮,但不符合时下的美女模样,因为她长了张雌雄莫辩的脸。
而她个子又高,侧身伸手请苗婉先行的姿态,称得上是公子无双的风流写意,难怪苗婉和乔瑞臣都以为她是个男人。
这会儿苗婉完全顾不上自家相公和话痨大将军,笑眯眯跟着顾姝窈回卧房了。
过了会儿,程绍幽幽开口,“这不是你家吗?”
乔瑞臣凉凉看了他一眼,“难为大将军还记得。”可惜你媳妇忘了。
程绍:“……你就不想知道她们要说啥?”
“我看将军夫人脚步轻缓,应该会功夫?”乔瑞臣都懒得看程绍了。
要不是妹妹陪着淘淘睡,媳妇又朝着卧房去,他没地儿去,也不想去书房,肯定不在这里陪着程绍。
程绍想了想,还真有可能,放弃了去偷听的念头。
媳妇说功夫吧,其实没他好,内力也几近于无,但就是不知道为啥,她永远有办法发现有没有人偷听。
程绍好奇很久了,就是一直弄不明白为啥。
苗婉知道啊!
她见顾姝窈进门后,先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喇叭状铁器,放在墙壁上侧耳听了片刻,如是换了三面墙,这才在炕上坐下,眼神越来越亮。
“金……啊不,顾娘子?”苗婉差点没说漏了嘴,她有种直觉,这是老天爷给她的金手指!
瞧瞧这个专业,这个高冷,一定是!
“叫我阿窈就行。”顾姝窈笑了笑,她其实并不高冷,只是懒得跟程绍多说话,他话太密了,听的人头疼。
苗婉乖巧点头,“阿窈,你……来了多久啦?”
顾姝窈不是那种喜欢别人一字一句问了才说的,苗婉看似乖巧也欢迎她,但顾姝窈很明白,若她是个危险,这小娘子对付她绝不会手软。
为了尽快进入状态,试探能免则免。
“顾姝窈,女,二十八岁因公殉职,来到大岳六个月十二天,成亲四十二天,身穿,原身为继妹害死,已经报仇,嫁给程绍是为了从军。”
苗婉张了张嘴,眼神中多了好些敬佩,“因公殉职?你原来是军人吗?”
顾姝窈点头,“我来了以后就听说了你的事情,本来也是打算来西北的,只不过我查到的消息,你一开始是美食起家,后来还没站稳脚跟就又做了美妆,现在又开了超市,全面开花,西宁镇也在重建中,我能知道你想做什么吗?”
按顾姝窈的看法,苗婉很有本事,起码赚钱的本事很厉害,但宏观意识不够,东一榔锤西一棒头显得有些乱,让人看不出她的目的。
苗婉挠了挠脸颊,有些不好意思,“其实我是穿书,一开始我只是想要搞点钱,让乔家日子过得好一点,能好好养大孩子。”
她跟顾姝窈简单说了一下《春意浓》的剧情,还有「苗婉」的结局,当然,是给自己提了咖的。
“后来我发现乔家因为陈国公府和陈嗣旭,搞钱也搞不安生,我就想多挣点钱好让我相公早点把他们搞下去,然后不知道怎么的,就开了千金楼。”苗婉还不忘跟顾姝窈说了钱都被陈嗣旭贪了去的事情。
“再后来我相公受了重伤,发现了陈嗣旭通敌叛国的证据,圣人也来了西北,陈嗣旭跟西蕃人勾结,火烧西宁镇。”关于最跌宕起伏的部分,苗婉反而只是简言带过。
她不想回忆看到淘淘在西蕃人手中哭得嗓子都哑了,声儿都快哭不出来的样子,那至今还是她偶尔的噩梦,需要捋淘淘颤巍巍的肚皮好久才能缓解。
至于现在,她的目的……
苗婉看着顾姝窈,眼底的光在昏黄的烛火下也藏不住,“我想成为西北最有钱的人,我想将西宁镇甚至西平郡都武装成巨兽,让西蕃人再也不敢来侵犯!”
顾姝窈反应平平,还笑着问了声,“只是这样?”
苗婉心里更激动了,试探着伸出凶狠的脚步,“还想将固北军也武装起来,打得他们哭爹喊娘,最好成为大岳的附属国,让他们也尝尝心惊胆战的滋味儿!”
顾姝窈点头,“所以你现在起了商业街赚钱,有下一步计划吗?”
“当然有!”苗婉坐直身子看着顾姝窈,非常郑重,“下一步计划是……我等到了你!”
因为苗婉的郑重而严肃起来的顾姝窈:“……”
苗婉趴在炕桌上盯着顾姝窈,“我能赚钱,但是我只会吃,只会做化妆品,不会做武器。”
顾姝窈有点微妙的哭笑不得感,她想了想,“我会一点。”
苗婉更靠近顾姝窈一些,“我也不会做城市规划。”
顾姝窈沉吟片刻,“我在闲暇时看过相关方面的书,红蓝军对抗时在导演组负责过相关工作,也会一点。”
苗婉压住兴奋,继续道:“还有怎么让固北军强大起来,我也没有头绪,相公也没带过兵,大将军可以吗?”
顾姝窈想起程绍到现在都没能赢过的红蓝军对抗,表情为妙,“以后他肯定可以,对于如何训练将士,我也会那么一点点。”
苗婉几乎把脸戳到顾姝窈鼻子底下了,“你也太谦虚了,你肯定是老天爷给我的金手指,我生辰的时候跟老天爷许过愿的,我是祂亲闺女,所以你肯定牛逼!”
顾姝窈:“……”这么玄学的事情,你是怎么好意思吹出口的?
她表情认真了些,“我没有你想的那么厉害,不是谦虚,我确实什么都会一点,也是因为我身边的人都太厉害,所以不得不多了解一些,争取不成为拖后腿的存在,但我也确实是什么都不精,你别抱太高的期望,我们一步一步来。”
苗婉看她这么认真,赶紧坐好,安抚顾姝窈,“没事没事儿,我也是半瓶子水晃荡,都是慢慢尝试着来的,你别看我开了客栈,连个淋浴和马桶我都没搞定,还有可乐需要的密封罐,我也完全没有头绪,也就是糊弄他们不知道的。”
她表情也认真了好多,眼神中带着感激,“我因为穿越前就是西北人,这里也有可能是我上辈子的发源地,而且西宁镇发生火灾,也有一部分是因为我的缘故,所以我才会留下,想要保护西北百姓。可这份责任不是你的,你愿意来帮我做这些事情,我就很感激了,你不用给自己太大压力。”
顾姝窈感觉得出来苗婉这几近于做梦的目标,是因为心里有愧疚,但她得到的情报也很清晰,西蕃人的罪行不该被这个小姑娘背负在自己身上。
不过,看苗婉脸上的坚定,有点动力也不是坏事。
至于苗婉说的帮她,顾姝窈也没反驳,其实在顾姝窈心里,死她没有遗憾,能重新活一辈子是恩赐,她只会做保护人民的事情,这是她发过誓的目标和一直以来卷生卷死的动力,所以无所谓帮不帮,不帮谁,她也要做。
但这话就没必要说出来了。
顾姝窈只笑着冲苗婉道:“我和程绍会留下一阵子,等查清楚西北的动态才会以大将军夫妇的身份入驻西平郡,在此之前我可以帮你去客栈看一看,淋浴和马桶我会做,密封罐……如果能找到橡胶或者代替品应该也可以。”
苗婉张大了嘴,这,这就是啥也不精的金手指吗?那她往后不羡慕最牛逼的金手指了,啥都会一点的好像更适合她呢!
两个人没说太久,但是客客气气出去,手挽手出来,看在乔瑞臣和程绍眼里,俩人酸的可以酿醪醋了。
乔瑞臣可是一个连鸭舌都会酸的选手,尤其是顾姝窈看起来又像个翩翩公子,看苗婉的眼神又很温柔,苗婉冲她笑得也特别灿烂,醪醋一缸?不够。
程绍是那种想要咬小手绢的心态,他都挽不到媳妇的手,得不到媳妇的温柔,乔娘子何德何能?抢了他的位置!嫉妒如针,针针往自己身上扎,很是酸爽。
因为程绍带来的人马都还在西宁镇外,他们两个也没留下,只得了苗婉的指点,让他们可以去乔家田地那边的炕屋住,怎么也比搭帐篷好。
反正一直到龙抬头之前,地里是什么都干不了的,张伯和吴伯他们都在府里呆着,也不怕有人发现。
等到两个人翻墙离开,乔瑞臣难得强硬一回,直接将还想兴奋地跟他分享什么的媳妇打横抱起,回屋,放上炕。
扔是不敢扔的,动作大了抱疼了媳妇都要担心大年初一就要被踹出去。
可是乔瑞臣也很委屈,媳妇进了屋还不忘跟乔瑞臣分享顾姝窈多厉害。
穿越这个事情肯定是不能说,可顾姝窈啥都会能说啊,“我原先还愁着地里的人手不够,农具我又不会做,没想到阿窈会。”
“对了对了,客栈里我不是一直想要搞淋浴吗?还有能直接冲水到楼下的恭桶,可惜没有合适的管道,阿窈说她也懂一点,回头她跟顾师傅一起研究,肯定能做出来。”
……
乔瑞臣压着酸意听了会儿,还是没忍住直接用唇堵住了那张喋喋不休的小嘴儿。
等苗婉被亲的七荤八素时,乔瑞臣直接将媳妇举起来让她趴在身上,语气比她看月亮的时候还幽怨,“阿婉都从来没这样夸过我。”
“你们不一样呀。”苗婉想都不想直接道。
乔瑞臣定定看着她,“阿婉的意思是,我比不过她?”
苗婉也并非一穿过来时那样铁木直了,她喜欢乔瑞臣,动了感情人自然会聪明点。
刚才说完后,她就感觉不对劲,这会儿赶紧抱住乔瑞臣的脖子,先给了几个安抚的亲亲。
过后她靠在乔瑞臣身上,仔细想了想,小两口拈酸吃醋很正常,但是不能因为情趣就放任,该说的话还是得说清楚的。
反正她也没有害臊那个情绪。
“阿窈对我来说确实很新鲜,或者让我很惊喜,她能帮咱们解决很多问题,我确实挺喜欢她的。”苗婉还是先把顾姝窈给夸了。
在乔瑞臣心里真泛酸的时候,苗婉捧起他的脸,一句话一个吻,“可惊喜不会时时有,白劳你却日夜都在我身边,有惊喜我会开心,没有我也不会难过,但若是没了你乔白劳,我就不是苗世仁了。”
“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苗婉亲在乔瑞臣唇上,还是没忍住咧嘴笑,“我心悦你,可能跟你心悦我不一样,但绝不比你少,惊喜可是是任何人,任何事请,乔白劳只有你一个。”
乔瑞臣本来就被亲的浑身都有些发烫,就听苗婉在他唇瓣上辗转呢喃,“再说阿窈是个女人呀,我再喜欢她,还是更喜欢相公,有些事情她做不到哩,还是得你乔白劳。”
乔瑞臣:“……”没毛病。
他不免有些庆幸,得亏程娘子是个女子,至于程娘子做不到的事情……
乔瑞臣翻了个身,决意让娘子清楚,乔白劳到底多能干。
初一的烛火不能熄,烛火晃晃悠悠在窗帘上映下了波澜起伏的弧度,烧尽仍不肯休。
翌日临近午饭时,程绍和顾姝窈又来了,他们自己做饭,哪儿有守备府的午饭好吃啊。
上午俩人也没闲着,在西宁镇里转悠了一圈,附近也骑着马走了走,还不忘去客栈里看了看。
虽然客栈大年初六之前不开张,但是顾姝窈拿了苗婉给的牌子,只要不住宿,畅通无阻。
聚福客栈总共三层楼高,对顾姝窈来说,还比不上曾经给战友们改装的筒子楼复杂,最矮的筒子楼也有五层呢。
因此对于马桶管道该如何在不耽误运营的基础上改装,对她来说并非难事。
至于淋浴,顾姝窈也去温泉澡堂看了眼,有些哭笑不得,现在的淋浴不如说就是个戳了眼儿的方瓢。
一如苗婉所想,没啥用,也就看着新鲜,这个改装也不复杂,甚至客栈里也能装,顾姝窈对开关阀门这些都知道该怎么做。
就是橡胶和代替品还没有头绪。
程绍去过广州府,那边也没发现有橡胶树,估计是还没有百姓发现橡胶的作用。
不过植物橡胶并非只能从橡胶树里提取。
还有橡胶草,这是一种长得跟蒲公英很像,花朵黄色有点类似菊花的植物,按照地理方位来说,西域应该就有。
不过要去西域找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顾姝窈查询过如今大岳就有,并且能够顶替橡胶作用的,还有杜仲树,不管成树还是树苗都能提取杜仲胶。
杜仲胶应用的范围也比较广,而且比起天然橡胶,耐腐蚀性和耐酸碱度也毫不逊色,不管是做轮胎、鞋底还是管道,都非常合适。
西平郡附近都不太适合种杜仲,安永郡和入关后的大同府地理位置应该是比较合适的,可以买一些园林和山头大量种植。
那就牵扯到非常重要的一个问题了——钱。
顾姝窈和程绍都差不多,俩人都算是能上天入地的选手,啥都会,唯独不会挣钱。
问题是以前这种问题轮不上顾姝窈操心,现在这种问题轮不少程绍操心,实在是没那个学习的机会,现学还怕赔本呢,也没这个试错时间。
他们两口子没钱,苗婉有啊。
这才是程绍吃醋归吃醋,还是很积极跟媳妇一起转悠,往守备府去的原因。
他也看西蕃人不顺眼很久了,很想将固北军训练出来,杀西蕃个三进三出,让这群贼寇以后听了固北军的名字就闻风丧胆!
只是俩人进府的时候,耿婶忍不住多看了程绍好几眼,好好一个小伙子,怎么年纪轻轻就这么大黑眼圈呢。
再看看旁边这小伙子,人家脸上多白净,啧啧……人比人得扔啊。
程绍:“……”他能说他被媳妇揍了吗?大将军不要脸吗?还是黑眼圈更好听些。
俩人进了乔瑞臣的书房,才得知苗婉还没起呢。
乔瑞臣面色极为舒缓,甚至还带上了几分笑,“一会儿先吃饭,吃完饭有什么事情两位可以在书房里忙,阿婉估计要下午才能起,起来吃完饭陪淘淘玩一会儿就过来。”
两口子:“……”就,莫名,有点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