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婉仿佛能看到张三哥背后摇成螺旋桨的尾巴, 他眼神中的光, 像极了村长爸爸家的那只二哈……看到骨头时的样子。
她很喜欢遛那只名为‘猪哥’的二哈,若不是它,她大概还兴不起开养猪场的念头。
自打开了养猪场,她天天都在养猪场和办公室待着, 以养猪场为家, 基本不出门。
晨曦姐担心她这样会宅废了,所以把遛狗的任务交给她, 实际上谁遛谁真说不好。
想起猪哥,苗婉心里善良了点。
算了,不坑张三哥了, 今天他媳妇发的银钱都比他多, 也怪可怜的。
苗婉看了眼在烧烤炉子前的孙老火,小声跟张三壮嘀咕,“原先孙阿达不是当了把金刀?我给找回来了,你提前跟孙阿达通个气儿, 我想过几日, 咱们上拨霞供的时候, 守着饭口把金刀给送过去, 好让人知道孙阿达是御厨传人,那拨霞供是前朝圣人老儿赞不绝口的东西呢, 才赐下了这柄金刀……”
张三壮听完, 有些迟疑,“可这不是骗人吗?”
苗婉眨眨眼, “怎么就骗人了呢?我记得那方子真是圣人老儿夸赞过的方子, 咱不过是借金刀吆喝出来, 看起来更有说服力嘛。”
她没撒谎, 当初之所以会去看那个火锅底料的做法,是被直播app上的标题给震撼到了,人家标题直接就是【揭秘明孝宗赞不绝口还写出千古绝对的火锅底料】。
这位皇帝吃美了,特地出了个对联上联,难倒了一众饱读诗书的大臣们,最后是一位叫杨慎的状元郎给对出来的。
那主播还说自己家祖上是明孝宗御膳房的掌勺师傅,那火锅底料看起来也确实很好吃。
就是前头她请孙老火做的鱼羊鲜和麻辣锅,用料她记得没那么准确,只大概告诉了孙老火。
孙老火一点点尝试着改良到了最好吃的味道,那他岂不就是御膳房掌勺师傅传人……的传人?没毛病。
张三壮心里还是不踏实,他老丈人脾气又爆,还耿直,未必肯。
但他也不想放弃这个为拨霞供扬名的机会,去岁年夜饭时候的麻辣汤底多好吃啊,后面家里时不时就要做上一回,再也没做出老丈人手中那个味儿。
这东西好学,但学到特别好吃?还得有功夫。
就像阿婉懂方子,和他老丈人做出来的东西还不是一个地下一个天上。
张三壮想了想,去问媳妇孙氏。
孙氏手里捏着五十两银子并五贯铜板,婆母发话这是她们凭劳动换来的,不用交公中,这会儿她正得意呢。
见相公都过来问她,孙氏有点飘,“那肯定是听阿婉的,你还用寻思?你那脑子连我都比不上。”
张三壮微笑:“媳妇你好好说话,要不晚上你自己带卤蛋。”
孙氏:“……”行吧。
冷静下来孙氏还是给了点建议,“我阿达眼里不揉沙子,你到时候直接把他捧那儿,为着阿婉他也不能拆台,但你要现在告诉他,他肯定不同意。”
张三壮想了想,是这么个道理,再加上让阮嘉麟和媳妇拿到手的银钱刺激,他狠狠点头。
“那就先不跟爹说,回头我请几个人上门做戏,回头阿婉也在那儿,起码爹要发火,还有阿婉顶着呢。”
抱着淘淘路过的苗婉:“……”
好家伙,我心善,你反倒算计起我来了?
三哥你自己非往坑里跳,那就别怪我了啊!
等到凛冽的风又一次刮骨刀似的袭来,苗婉站在东排屋门口,抱着裹得严严实实的淘淘,心里很有些感叹。
去年大概就是这个时候,她还在为了穿越忐忑,家中只有破屋几间,冷得夜里睡不着觉,肚子还隐隐作痛。
现在他们已经住上了青砖瓦房,地暖让屋里温暖如春,站在门口都不觉得特别冷,娃儿都会张嘴说话了。
“哇!粗!”淘淘拿手拍苗婉的脸,因为手被藏在稍长一点的袖子里,看起来像是拿衣袖在咔咔扇娘亲的脸,画面孝极了。
“好好说话,说清楚就带你出去吃好吃的!”苗婉捏捏淘淘的小脸蛋,鼻尖有点点凉,脸蛋还是热乎乎的,又软又弹,让人爱不释手。
淘淘这点随了她,不管喜怒哀乐,啥都不耽误吃饭。
卤蛋吃半碗鸡蛋羹,淘淘哭着都能干掉一碗,看得张娘子和孙氏她们羡慕极了。
淘淘没听懂娘亲的话,但听到了熟悉的‘吃’字,更兴奋了,双手都往娘亲脸上呼。
“哇!哇!粗!”一不小心,还喷了当娘的一脸口水。
耿氏过来就见到这孝顺的画面,赶紧把淘淘接过来,“你连她胳膊一起抱住啊,回头脸上又起印子。”
淘淘长指甲后,一着急就爱手舞足蹈,苗婉好几回都被闺女指甲给刮破了脸,这小东西比西北风还厉害呢。
淘淘被奶奶接过来,还在哇哇个不停,朝着苗婉探身子,急得小脸通红,“粗,呲!”
“这是说啥呢?”耿氏没听明白。
这几天她忙着盯街坊邻居家几个娘子给家里众人做厚棉被和褥子,家里人越来越多,眼瞅着阮家的人也快到了,被褥实在是不够用。
若是不看着点,那些娘子少不得得抠搜些棉花去,多给点工钱行,但棉被必须得暖和。
所以她也不知道苗婉这两天又教了孙女啥话。
苗婉噘嘴,“哪儿是我教的呀,就前几日那些人来了,不是一口一个阿婉叫着,这小家伙学会了,又叫不清楚。”
哇就是婉,粗就是出,小家伙上辈子大概是说粤语的。
耿氏哭笑不得瞪儿媳妇一眼,“你不诱惑她出门,她怎么知道要出去?”
苗婉摸摸鼻子,她是打算出去,但是要等中午再出去。
淘淘见她在那里挑衣裳,里面有耿氏给她做的棉大氅,这就知道她要出门了,死活非要往门口跑。
“行了,我看着她,你去忙你的。”耿氏准备给淘淘拿点银耳羹喝,挑着汤汁里面放上甜菜糖,甜滋滋的,小家伙特别喜欢。
她就是知道今天聚福食肆要上拨霞供,苗婉肯定要过去,才回来看孙女的。
千金楼月初又上了芙蓉系列的妆粉和胭脂,就是原先研究剩下的两种不同质地之一,能用到月底,再换其他化妆品上新就来得及。
张三壮见千金楼还是日进斗金,根本就坐不住,天天往二嫂娘家去催那拨霞供的锅子。
终于在昨天杨家给运到了聚福食肆,他一天都等不及,今儿个就要从烧烤换成拨霞供。
苗婉从杨家定了三种铜锅,都是老北京那种中间放炭火,尖角出烟,中间围着汤的样式。
中间那一圈盛汤的地方分别做成了单种汤料,鸳鸯锅和三种汤料的模样,最后一种做得大了些,适合人多的情况下给客人用。
她算着聚福食肆那边,感觉差不多是张三壮安排的人送金刀的时候了,这才带上帷帽,穿上大氅,跟耿叔一起往聚福食肆去。
到了条街,她拦着耿叔,“耿叔,咱们今天去前门,过了食肆不是有个拐角,你把骡车赶到拐角处,咱们先看看再进去。”
耿叔现在已经不用在家做肥皂那些了,专门就给家里人尤其是苗婉赶车,每回都是走后门,今天头回走前面。
他忍不住笑了笑,顺着瓦市坊口过去,拐进了条街,东家这是又要闹腾点事儿了哩。
他也有些好奇,等停下车,俩人一个坐在车辕上,一个偷偷掀开帘子,头往聚福食肆门前瞧。
食肆门口这会儿正热闹呢,有大腹便便富商模样的汉子站在聚福食肆门前,握着孙老火的手。
“孙师傅是吧?原来你就是曾经伺候过前朝圣人的卫家第九代御厨传人卫老先生的关门弟子啊!”
孙老火:“……”娘咧,这人说话不憋得慌吗?他听着都喘不过来气。
但他立刻就打算否认,他师父卫老七就是土生土长的西宁人,还是个乞儿捡来的孩子。
因长了条好舌头,在西平郡的饭馆儿里到处打散工,学会了些菜式。
因一辈子没成亲,遇到了孙老火这个鼻子灵敏的,收了徒为着养老。
卫老七别的毛病没有,就是胆小,一遇到事儿就心悸,所以最远就去过西平郡,这么早没了,是当年西蕃人烧杀抢掠的时候给吓死的。
所以怎么算,他师父都不可能是什么御厨传人,他老人家自个儿都不知道祖宗是谁呢。
但那富商一见孙老火要开口,立刻握住了他的手,“前阵子有人跟我打听一把金刀,那金刀我是从一位行商手里买回来的,那金刀上还刻着卫字呢,再看刀柄上的花纹,正是那御厨家的家徽,我这不就立刻赶了过来,想着跟您买两个食方,好回乡做吃食买卖呐!”
孙老火听得稀里糊涂,但他听明白了,顾不得旁的,立刻问:“金刀?能给我看看吗?”
“那是自然,这金刀您女婿已经付了钱赎回,我私心想着上门拜见求方,您万别怪罪!”富商说完,立刻冲后面挥挥手,“来人呐!上金刀!”
“喏!”六个膘肥体壮的大汉大喝一声,好悬没给瞧热闹的吓一跳,再去看,都是目瞪口呆。
那六个大汉抬着一个剔红菱花的木箱,木箱上面放着金灿灿的盒子,盒子上还铺着红布,红布上搁着浅色木架,木架上才是一柄成人巴掌大的金刀。
众人:也不怕被人偷了去?或者颠哒几下掉咯?
金子软,用来切菜是不可能的,除非是镀金,这柄金刀其实是卫老七给自己留的养老钱,死前才给孙老火的。
孙老火激动地上前,接过刀,发现上面还有师父留下的牙印儿,但是刀上多了个卫字,刀柄换成了新的。
孙老火有点生气,瞪那富商,“这刀上的字儿和刀柄……”
张三壮见状不好,赶紧凑过来,“哎哟哟,这真是祖师爷留下的卫字啊?花纹也跟您说的一样咧,爹您真是御厨传人的关门弟子啊?怪不得咱家的拨霞供吃的人舌头都要吞进去了。”
孙老火眯了眯眼,看样子是张三壮这臭小子搞的鬼。
他气笑了,点点头,行,天要下雨娃要找揍,谁也拦不住。
那富商见孙老火点头,还笑了,松了口气,赶紧把戏演下去。
“原来真有拨霞供啊?听说前朝的圣人老儿吃过后,惊为天人,还留下个对联,灭朝了都没对出来,现在对出来了没?”
张三壮笑眯眯摇头,“至今没听说有人对出来,不过咱也没想着把这事儿拿出来说,只是把对联刻在了墙上,想着食客闲来无事的时候可以试试看罢了。”
众人:“……”不打算拿出来说,你搞这一套?
苗婉看着孙阿达眼神几乎要喷火,缩了缩脖子,张三哥太勇猛了。
他给金刀刻了字,还换了刀柄,怪不得要问她那对联是什么,原来是要举一反三用来吊食客。
好家伙,上赶着找打也没这么找的。
苗婉小声跟耿叔道:“叔,走走走,咱们去千金楼,您去隔壁烧鹅店里买些吃食送过去,我今天跟表哥和嫂子她们吃饭。”
此地不宜久留,否则容易被血溅一身,等中午忙活完了,有人挨打的时候,再过来瞧热闹好啦。
有食客是冲着叫圣人老儿都称赞过的拨霞供进了食肆,空气中弥漫着不输烧烤的香气,甚至比烧烤还多了一股子细腻绵长,叫人忍不住就下了单。
还有些食客则自认有点文采,冲着食肆内那副对联进去的,一进门就见墙上书一行大字——炭黑火红灰似雪。[注]
就有人忍不住琢磨起来,可一时半会儿竟然对不上工整的。
对联嘛,那就是越琢磨越往里钻,鼻尖又弥漫着越来越浓重的香气,那……自然也是来一锅拨霞供。
吃火锅用时间比较久,等食肆下午歇着,已经快申时了。
张三壮往孙耀祖那边看了眼账本子,算了下今日的流水。
别看拨霞供单样菜品都不贵,可这玩意儿是越吃汤越香,越香还越想吃,光中午这会儿就快赶上前几日一整天的流水了。
他高兴的见眉不见眼,也没瞧见孙老火眼神不善过来。
“张三壮!”孙老火怒喝,拿出金刀指着这不孝女婿,“那御厨传人是怎么回事?还学会撒谎了你!我金刀是你给刻的字?原先的刀柄呢?你知不知道这是遗物?”
“我哪儿敢呀,这是阿婉的主意,您听我说……”张三壮赶忙想解释。
真正的刀他哪儿敢动啊,他是用他和孙氏两口子攒下的钱特地打了一柄金刀先糊弄过去,牙印儿是他的,只想等没人了,他再把原先那金刀给老丈人。
可不等他解释,苗婉正好进门,就见锅从天上来,立刻反盖回去了。
“三哥?!”她眼神震惊看着张三壮,“我只是叫你说拨霞供是御前传出来的方子,我啥时候叫你拿金刀来骗人了?”
张三壮傻眼了,“你不是……”
苗婉打断他的话,委屈扒拉看着孙老火,小嘴儿叭叭可伶俐了,“孙阿达,这金刀是我让耿叔到处奔波找到的,本来是想着拿回来就给您,三哥说他来给,我就给他了。”
她还举起小手,“我发誓,那天发奖金的时候,我还跟三哥说了,让他跟您说,把金刀还给您,我要是撒谎了,就叫我往后再也吃不到孙阿达做的好吃的!”
孙老火立马信了,以苗婉这种吃货,不让她吃,比生死誓还可信。
他点点头,“行,看样子我是太久不活动活动筋骨,你个臭小子当我这老丈人数王八的,能憋是吧?”
他拧着张三壮的耳朵往后走。
张三壮哎哟哎哟地叫,“爹您给我个面子,守着这么多人呢,爹您听我解释,金刀我给藏起来了,这不是原来那……疼疼疼,您轻点!”
不说藏起来孙老火还不生气,他找不到金刀,难受了好几回,他这好女婿拿了刀不赶紧给他,还敢藏起来?
他冷笑:“老丈人打女婿,那不是天经地义?你放心,谁也不敢瞧不起你,谁敢瞧不起,叫他找我来!”
没一会儿功夫,后院就传来张三壮嗷呜嗷呜的惨叫声。
伙计们都吓得一哆嗦,那仨徒弟也心有戚戚。
就这暴脾气,谁敢找你去?
苗婉都忍不住缩了缩脖子,这,这真不怪她,她都好心想放过张三哥了呀,是他自己非钻坑。
那死道友还是死贫道,这问题还用想吗?
她轻咳几声,装模作样指点,“此事谁也不许传出去,掌柜的这也是为了食肆牺牲自己,往后你们得更尊敬他,知不知道?”
众人都赶紧点头,敢不尊敬吗?
在这样的老丈人手底下还敢捋虎须,就值得人敬仰了。
苗婉严肃点点头,上了骡车就捂着肚子笑了。
不得不说,别人的凄惨,有时候真的能抚平自己的悲伤。
不道德,但开心。
她还不知道,让她更开心的事情眼下在郡城——兀良哈氏的大宅后院内,也在同步发生。
苏日娜已经快气晕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