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二十。
西北的天冷的很快, 北风已经开始飕飕地刮, 早晚都得穿袄子了。
在瓦市和条街来来往往的行商们,也都入乡随俗换上了半架膀子的袄衣。
但天冷不耽搁人爱热闹,千金楼地方比聚福食肆好多了,就在条街的头上, 站在最右侧的窗户前, 都能看见瓦市的坊口,人流量不少。
半上午时候, 千金楼一开门,好些凑热闹的。
一来是想着,说不准还有免费黄金露那种好事儿。
二来站在阮嘉麟左右两侧的娘子军们, 让人有些惊艳, 西北少见这么好看的娘子……们啊!
“千金楼不都是成了亲的妇人出来招呼,也没多好看啊,这是三天不见,买了菩萨蛮回来?瞧着年龄也不像啊。”
菩萨蛮跟汉人长得差不多, 只是五官更柔媚些, 也会拾掇, 那衣裳也花哨, 瞧着叫人心里敞亮,有钱人喜欢买回去做妾室。
但牙行里的菩萨蛮年纪都小, 可没有眼前这些娘子军的风情。
张娘子她们赶工出来的薄袄裙装, 一水儿的褚色翻领窄袖袄配砖红色胡裤,底下踩着新做的鹿皮尖角靴, 英姿飒爽, 正合了巾帼不让须眉, 男女客都宜招待之意。
她们面上都画着眉心六瓣牡丹花瓣的牡丹妆, 却没有时下贵夫人们画的那般隆重,面容还是那么个面容,就是怎么瞧都特别好看。
有替自家夫人过来的婢子,那眼神亮得惊人,这妆容也太好看了!
别说自家夫人,她们也想要!
有‘上进心’的心窝子扑通扑通直跳,这要是往后都能如出水芙蓉般自然,叫主母看不出化了妆,得了家里老爷或者少爷青睐……
这一次,她们冲的比看热闹的快。
看得旁人一脸懵逼:都不知道新品是啥呢,激动个啥劲儿啊?
阮嘉麟笑着让人将黑板抬出来,开门迎客,“东家有喜,黄金露、玉芙蓉沐浴乳、牙膏和白玉龙膏都出了小罐试用装,只需要原价的一成便可,只限今日,客人们里面请!”
一字排开的六块黑板上字体今天都是不同的红色,用嫩绿色勾勒了花纹,上书:
千金楼出百花争艳系列,今日上新——
牡丹之姚黄妆粉,用之可香肌嫩肤,自然无痕,价二两一盒,买十赠一。
牡丹之隐玉妆粉,用之可洁肤祛痕,清爽薄透,价二两一盒,买十赠一。
牡丹之二乔胭脂,红光满面,富瑞当头,价五两一盒,二十赠一。
牡丹只二乔口脂,鲜艳如火,庄重大气,价五两一盒,二十赠一。
苏日娜也来了,本来还坐在马车里,这会儿也坐不住了。
她比旁人知道的都多,也见过于氏她们原先什么样儿。
西北妇人脸上大都有晒斑,于氏和孙氏她们也不例外,可现在虽然没有上白妆,脸上干净得跟瓷器一样无瑕,那眉眼,那嘴唇,都不一样了!
她现在是真信了,苗婉说的能做出比她价值百金的货物更好的东西,而且苏日娜自己也能用!
她带着婢子匆匆进门,直接找上阮嘉麟。
“有多少货我全要了!”
旁边有行商听见不乐意了,“嘿……先来后到懂不懂?咱还跟这儿等着呢。”
苏日娜扭头解释,“我是千金楼的东家之……”
“恁是东家恁还跟咱抢货,那就更不该了,没恁这么做生意的呀!”前头订货最多的登州商人也不干了。
阮嘉麟见苏日娜梗着脖子有想要替千金楼招黑的意思,赶紧上前打圆场。
“贵客别急,两位都是咱千金楼会员,拥有比旁人先买的权利,您先上楼喝茶,我这就叫人给您介绍新上的货,保证有货。”
等俩人跟着孙氏上了楼,阮嘉麟这才擦了下额角的冷汗,转头看苏日娜,“兀良哈夫人,咱开门迎客,您若是把自个儿当东家,可不敢这样跟客人顶着来。”
这点人情世故苏日娜还是懂的,只是她觉得自己没必要低头。
“咱说好的,有货要先供给我乌氏胭脂铺,我也是实话实说而已。”
阮嘉麟笑容淡了些,“敢问兀良哈夫人,您跟谁说好的?我怎么没听我们东家说呢?”
苏日娜:“……”上回先给她供货了啊。
“您先楼上请,让大嫂给您介绍些新品,甭管要什么,跟上回一样。”阮嘉麟也没跟苏日娜多计较,这女人看着就不好惹,点几句,回头还是交给妹夫来。
“上回也是您跟其他贵客一起出货,当初乔家定下千金楼的名字,可不是冲赚钱来的,而是一诺千金,说好了会员优先,咱不能给人落下口舌。”
苏日娜没意见,左右行商也不是为了跟她抢生意。
上回她就发现,除了零星几个走街串巷的,其他人都入关了。
后来她也想明白了,千金楼卖的东西都不便宜,能买货郎东西的人家,少有舍得花这份钱的。
只要她不被排在后头就行,苏日娜冲阮嘉麟点点头,骄矜地跟着于氏上了楼。
因为妆粉和胭脂价格比较低,而且只针对女子,行商都是大老爷们儿,即便知道这东西商机不错,但也没前头抢货那么热络,当天流水只有五千两上下。
晚上阮嘉麟说完后,自己都愣了,“我都没想过,有一天我能对着五千两银子说‘只有’……”
他看起来感触颇深,自阮嘉麟懂事后,家里其实就已经开始败落了,他没像大伯和他爹那样经历过阮家万贯家财的时候。
百般感叹,眼眶都红了。
苗婉虽然不是原身,但知道阮家败落的原因有原身母女俩的缘故,有心想要提提奖金的事情,安抚表哥一下。
谁知阮嘉麟红着眼眶‘啪’一声拍在大腿上,“这感觉真特娘的舒坦!”
苗婉:“……”
她面无表情,“表哥再大点声儿,我闺女都叫你吓醒了。”
既然舒坦,那奖金就等月底再说吧。
阮嘉麟不知道自己错过了什么,可是苏日娜那副强硬要货的姿态,他还是提了一嘴。
“我倒不是说不乐意卖给她,可她明明知道是两家合作的生意,在客人面前还那般肆无忌惮,我在江南也见过这号人物,人家高高在上,没将咱看在眼里呢。”
苗婉算了算时日,大气地挥挥手,“没关系,让她高高在上,毕竟她能高兴的时日也不多了。”
阮嘉麟:“嗯……嗯?啥意思?”
苗婉嘿嘿笑,“过阵子你就知道了。”
阮嘉麟见表妹神秘兮兮的,也不多问,反正早晚会知道,他高兴地提起另外一件事。
“今天兀良哈二爷也过来了,倒是带了个好消息过来,找到大伯和我爹他们了!他们脚程还挺快,追上人时,他们已到了京畿一带,看了咱们俩留的信,跟着商队往西北来,算着时日大概再有半个月就能到。”
果然是个好消息,苗婉高兴极了。
她今年陆陆续续让公爹和相公跟巴音定了许多的羊毛。
从乔瑞臣那里得知兀良哈在北蒙的部落,旁边就有个大水泡子,她心里一动,还请巴音能者多劳,连鸭子也给养了。
反正养多少她要多少,聚福食肆冬天可以上烤鸭,跟拨霞供轮换着让客人尝鲜,全都不用他们拔毛。
等阮家人来了……羽绒服羽绒被也来了!
接下来的日子,好事是一件接一件,地里的收成出来后,张伯当场就激动地晕了过去,缓了一日才跟所有人押送粮食进西宁镇。
吴伯他们也激动地够呛。
“东家您知道,上等田的亩产有多少吗?竟然足足有五百二十斤!!!”
吴伯几乎是喊出来的,这会儿说起来,脸色还激动的涨红一片。
虽然前头他就猜亩产得有三五百斤,可那是往好了想,而且五放在后头,是觉得能占个中间数儿就顶天了。
要知道这些小麦可是买地之前种下的,要是种地之前就施肥,岂不是能有更多?
苗婉经历过后世普通亩产就能千斤的事情,比旁人都要淡定些,但是也高兴。
这时候的粮种不行,江南一带亩产五百斤有可能,西北的地大多是三·四百斤就算好的。
如今每亩地多出来一百斤,十亩地就是一千斤,要是分出去,够一个村子的人过冬了。
苗婉问:“其他的地呢?”
张伯闻言裂开了嘴,“我高兴就高兴在这儿,东家大喜啊!中等田里的甜菜亩产一千五百斤!大豆亩产也有三百斤,丘陵普遍产出都挺好,杂粮亩产有三百斤的样子,这放在以前那都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甜菜分量重,过去亩产能有一千斤左右,大豆过去能有二百斤亩产就不得了。
来送粮的所有人都是一脸激动看着苗婉,甚至都想着,就算乔家地租比别的地主高,他们也要给乔家种地。
哪怕收一大半,剩下的也比原先的一半儿多啊。
苗婉算了下,三斤甜菜能出一斤糖,去掉叶子和多余的部分,只能剩下七成的重量,十亩地也能出七千多斤糖,差不离能有六百斗。
三贯钱一斗糖,这就是一千八百两银子。
这么算起来,苗婉都忍不住深吸了口气,若不是现在粮食都还不够吃,她真想把所有买下来的地都种甜菜。
如此一来,苗婉突然灵机一动,“你们先等一下,等会儿让我爹把章程给你们说说。”
乔盛文就在一旁,闻言有些不解,他都准备好了,现在说不行?
但见苗婉给他使眼色,他笑了下,知道儿媳妇这是又有鬼灵精的主意了,跟着进了堂屋。
耿氏正抱着淘淘,给她换尿布呢,正好两口子都听着。
苗婉眼神亮晶晶道,“爹,其实甜菜咱们就能赚一大笔,但是咱家没那么多人手干活儿呀。要是再买人,被定北将军的人知道,说不定会发现咱们在干啥,不如咱们以工抵肥如何?”
乔盛文听着有点意思,“怎么个抵法儿?”
“请林大舅在地头再多盖几间炕屋,谁想要学咱们沤肥的法子都能学,但是要学的话,就得先帮咱们干半个月活儿。
后面几天就让张伯和吴伯教他们沤肥,这么一来,拿劳动换来的肥,他们会珍惜,也知道该怎么合理施肥了。”
而且这些人只会觉得乔家是不想请短工,沤肥旁人学会后藏不住,乔家不肯吃亏,才折腾大家又是洗又是切的做菜干,不会引起暗中盯着他们的人注意。
等菜干运到聚福食肆,由孙老火看着人熬糖,都是自己人也不怕传出去。
苗婉越说越高兴,“只要是想学的,都能来干活,若是甜菜处理完了,还有大豆脱夹,小麦和青稞脱壳,还有咱们地里施肥,全都搞定了!”
听公爹夸她的时候,套娃出新高的苗世仁心里想,我咋就这么聪明呢!
时下租用地主的地一般是用劳力换地来租,或者直接收成后交银子,也有直接以粮抵租这三种法子。
在西北,地主们向佃户收取租子,按照粮食产出来算,大概得有全部收成的一半。
剩下的粮食有些地主还要求佃户承担一半的田税,再卖掉些粮食贴补家用,基本上剩不下多少嚼谷。
乔盛文本来是定好了三成地租,田税由乔家来交,收粮的价儿定的高点,差不多等于是二成半地租,是别的地主家的一半。
不能太低,否则要引起地主的群愤,而且让佃户觉得他们太好欺负的话,很容易闹事儿,原先乔家的佃户就被人鼓动着闹过事。
如今有苗婉的法子,到时候再添些激励他们干活儿的奖赏,家里也省事儿了,那些百姓起码也能熬过一冬。
不得不说苗婉偶尔蹦出来的主意,总是挺叫人惊喜。
乔盛文知道儿媳喜欢听夸,继续夸她,“阿婉是真长大了,想事情都比以前周全许多,还一石三鸟,不错不错,有咱们乔家人的风范了。”
苗婉压抑着高兴,紧抿着唇努力腼腆,“我哪有爹说的那么好,往后我肯定再接再厉,想出更多好法子来!”
乔盛文两口子:“……”这就大可不必了吧?儿媳妇偶尔主意不错,大多时候还是熊啊。
苗婉才不管呢,她感觉自己成长了,升华了,必须得庆贺。
主要是聚福食肆月底报上来赚了近四千两,而千金楼除掉成本和给兀良哈氏的分成,还剩足足一万两!!!
换算成金子,不就是真正的千金楼?
苗婉乐得第二日下午趁耿叔送她去聚福食肆的时候,偷偷跟行商买了两壶青梅酿回来。
嘿嘿,此情此景,不喝几杯怎么行呢?
苗婉受陆晨曦的影响,对于享受这种事情还是很喜欢讲究仪式感的。
耿婶在千金楼,家里其实没多少人,正适合悄无声息的浪一把。
苗婉请婆婆看着淘淘,自己去烧了许多热水舒舒服服跑了个澡。
这回没有人上门打扰,泡完澡她还给自己涂抹了肉桂精油,暖甜的香气让她自个儿都有些沉醉,她真香!
淘淘现在大点以后,夜里吃奶次数没那么多,耿氏就不总在她屋里睡了,已经回了堂屋。
乔蕊则是跟着淘淘跑,淘淘睡苗婉身边,她就回自己屋里睡,淘淘跟着耿氏,她就过去跟爹娘和侄女一起睡。
苗婉又借口自己要研究新产品,还要为聚福食肆上新品定制计划,将淘淘送到耿氏他们屋里,正好大嘴巴的小姑子也跟过去了堂屋。
东排屋这边就只有个隔着间屋子的表嫂,应该听不见啥动静。
她把门一关,拿出下午央着孙阿达给做的怪味兰花豆,酒盅并两壶甜甜的好酒——
滋啦一口酒:“啊!爽!”
她靠在靠枕上,将兰花豆扔进嘴里,就着甜酿,美得杏眸眯成了一弯月。
她手里的存款终于终于超过五位数啦!
阮家人来了以后,很快就能奔六位数啦!
说不定她就要成为西宁镇最大的富婆啦!
……
喜滋滋数着数着,苗婉不知不觉就喝光了一壶青梅酿,第二壶都喝开了大半。
所以乔瑞臣推门推不开,轻巧从窗户进来的时候,就看到自家媳妇翘着二郎腿斜躺在炕上,直接用红艳艳的小嘴去够兰花豆,手里还端着酒。
小嘴儿为什么红艳艳呢?仪式感啊仪式感,她还给自己画了牡丹妆,既然要爽,那就得生生美煞自己。
喝完她还要美滋滋地咂摸一口,嘿嘿两声,看起来……活像个喝多了乱划拉的小乌龟。
饶是沉静如乔瑞臣,都被媳妇这模样给逗笑了。
怕吓着她,他离着还有点距离就轻声喊,“阿婉?”
嗯?苗婉抬起头,谁喊她?
看到乔瑞臣,她跟淘淘一样,嘎嘎乐了出来,“相公你也回来啦?哈哈哈……那今晚可以美个全套了哩!”
美酒,美食,美人自己和美男,完美!
苗婉嘿嘿笑着往乔瑞臣怀里扑,抱着他的脖子,“相公,我好开心哦!我赚大钱了你知不知道?”
乔瑞臣面色有些不忍,着实不知道该怎么开口跟苗婉说接下来的话。
苗婉直接下巴靠在他胸前,“不知道没关系,你知道我很开心就对了,嘿嘿嘿……相公,想不想做点更开心的事情呀?”
说完她挤眉弄眼去拽乔瑞臣。
乔瑞臣觉得自己这会儿不说,一会儿可能会被咬死,扶着炕沿勉强稳住身姿,“阿婉先等等,你听我说……”
苗婉哼哼两声,直接亲上去堵住他的唇,嘟囔,“现在嘴,嘴是用来说话的时候吗?你怎么比我还笨呢!”
乔瑞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