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婉立刻把阮嘉麟请到堂屋, 眼神灼灼盯着他。
阮嘉麟感觉自己像被隔壁张家狼狗盯着的卤货,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表妹你,你这这样看着我作甚?”
苗婉组织了下语言, “表哥身为童生, 也有时间接触家里的生意?”
阮嘉麟嗐了一声,“我那童生是我爹用鞭子抽出来的, 考秀才的事儿我是不成了,只能靠堂哥, 家里的生意也不能没人继承,我跟我爹管阮家的生意。”
“唔……然后就剩了一个小酒楼?”苗婉表情有点微妙。
阮嘉麟急眼了,“那是为了救大伯,不是我和我爹不会做买卖啊!”
说到底还是景阳伯府那群渣的锅, 苗婉心下有数,乖巧点头。
她也有些好奇,“曾外祖母真是从宫里出来的?伺候过皇后娘娘的典仪?”
阮嘉麟一看苗婉这就是信了,拂了拂袍子,感觉脸又回来了。
“反正曾祖母是这么跟外头人说的,她还说曾祖父祖上是御厨,曾祖父做的菜得过前朝皇帝的御赐奖赏呢,这才有了咱们阮氏的家财, 其实曾祖父往上倒八辈儿也是泥腿子, 都没去过京城。”
苗婉:“……”明白了, 营销手段被这位曾外祖母玩儿的溜溜的。
一旁乔盛文从棋盘上抬起头,他总算明白阮家一家子包子,是怎么得来万贯家财的了, 原是祖上娶了个好媳妇。
阮嘉麟本来也不信曾祖母的话, “要是没有阿婉你拿出这些东西, 我还当曾祖母只是会钻营,没想到你竟然还跟小姑姑学了不少东西,想必是曾祖母交给孙女的?曾祖母原来说的是真的啊!”
这要是不拿出来吹,还等啥呢?
苗婉心情更微妙了,只有她知道,曾外祖母,确确实实是给自己抬了咖,就跟她一个坟头选手给自己抬咖说女配一个道理。
她思忖着,“可以前阮氏也没做过胭脂水粉生意,若是有行商从江南来……”
阮嘉麟看了眼乔盛文,“你这是杞人忧天,不信阿婉问乔伯父,自古不管是京城还是江南,但凡生意做的好的,有几个铺子里没故事?谦虚点祖上是出过公侯将相,不谦虚的就直接是御字开头,圣人老儿少了他们家不行,谁在乎这个,还不都是看铺子里的货硬不硬。”
但凡年头长一点的,那都是店均百年起步。
不说自个儿家的东西被至少是一品大员盛赞、惊为天人过,都不好意思开口叫卖。
阮嘉麟拍了拍脑袋,“对了,有人说也不怕,当初曾祖母在时,阮家生意能做的那么大,说是前朝的圣人老儿还赏了一柄金如意,那上头有御制的官印呢,其实就是老太太找人融了金子自己打的,旁人不知道,那玉如意供奉在铺子里好些年头。”
后来这位能干的曾祖母可能也是怕子孙守不住家财,把玉如意带地底下去了。
不过在苏州有很多人记得这么回事儿,都知道阮家有位老太太曾是皇后娘娘面前的典仪。
苗婉恍然大悟,这个年代没有打假,只要产品口碑好,别吹破了牛皮,想怎么吹怎么吹。
那她就放心了,不过……
苗婉看着阮嘉麟的脸,着实太磕碜了点。
江南山水养出来的小郎君,其实底子不差,只可惜被西北的烈日毁得够呛。
要是这么着去做掌柜,王母娘娘用过的东西也没人敢来买。
她起身,“表哥早该跟我说你是负责阮家生意的,我这些天也就不用这么愁了。”
也不能让你逍遥这么些时日。
阮嘉麟嘿嘿笑,“我去瞧过聚福食肆,难得你竟是随了曾祖母的才干,铺子经营得比阮家酒楼可好多了,我哪儿好意思说呢。”
“还有千金楼啊!”苗婉也冲阮嘉麟嘿嘿笑。
“这几天就辛苦表哥啦,回头我给你把脸养好,养着的功夫你接了耿婶的训练,不过内容要换一换。”
对耿婶,大家的要求一再降低,苗婉只期待她能把产品介绍明白了就行。
但对阮嘉麟嘛,彩虹屁一定得吹明白咯!
苗婉高高兴兴想去把芦荟修复面膜给折腾出来,起身顿了下,想起刚才阮嘉麟说的金如意,她突然拍了拍脑袋。
她就说自己忘了什么事儿,总也想不起来。
孙老火当初为了偷方的事情赔罪,把师父留下的金刀给当了,她年前就给买回来了。
本是想着二月二龙抬头直接送到食肆,也算给聚福食肆添个彩,谁知道淘淘急着出来……她完全把这一茬给疼忘了。
“耿叔,耿叔,我叫你从当铺买回来的金刀你放哪儿了呀?”
耿叔听见动静从厨房出来,“是那个剔红菱花的木盒子?放在东排屋的库房了。”
苗婉心想,要是这会儿送过去,孙阿达有了分红,肯定自己找过没找到。
若知道她一忘大半年,会不会拿金刀砍了她?
不如……再给自己加点戏。
苗婉悄摸蹭到耿叔面前,现学现卖,“耿叔,往后不管谁问起来,你都说我叫你满西北的寻摸,直到八月底才终于打听到了金刀的消息,连夜赶路去买回来的,恰巧就在咱们九月份上新品的时候大张旗鼓送上门。”
那这金刀就是被火眼金睛的人认出来才收了去,曾经是前朝御膳房总管的传家宝,那位总管最擅长的,可是圣人老儿都赞不绝口的拨霞供哩!
逻辑一点毛病没有!
耿叔不明白为啥这么折腾,“我出没出门,张家人还能不知道?”
苗婉嘿嘿笑:“地里的粮食快熟了吧?正好你去乡下给张伯和吴伯他们帮两天忙呗,也省得来回跑了。”
耿叔:“……”
苗婉回头抱着淘淘喂奶的时候,还仔细想还有什么忘记的事儿没有,她这脑子确实不大好使。
左想右想无果,怀里头淘淘也左动右蛄蛹,就是不肯好好吃奶。
苗婉轻轻啃她一口,“不想吃奶,那就换个口粮吧。”
也差不多快六个月了,可以开始喂辅食。
听说孩子断奶都很难,她闺女偏偏不肯好好吃奶,等没有了看她知不知道珍惜。
跟耿氏把这道理一说,耿氏想了想,“也行,卤蛋已经开始吃蛋羹了,咱家香油没了,我去跟你阿姆要点,待会儿给淘淘蒸碗鸡蛋羹。”
有人接手淘淘,苗婉就在家里专心把面膜给苏出来。
西北太阳直射时间长,因为海拔高,对皮肤的伤害很大,所以西北姑娘大都会自制修复面膜。
用到的东西也不复杂,第一款是芦荟修复面膜,跟李氏用的芦荟差不多效果,效果更快一些。
需要用到芦荟果肉捣碎,加入薄荷油、甘菊花油和面粉,家里没有薄荷油,用比薄荷油效果更好的荆芥精油来代替。
甘菊西北并不缺,所以苗婉也做了些柑橘精油和芳香水,再用面粉搅拌成淡姜色的糊糊敷在脸上,味道不那么好闻,效果立竿见影。
第二款则是美白面膜,跟白玉龙膏效果也差不多,但更适合男子或者皮肤干燥的人使用。
用到的东西很简单,牛奶,蜂蜜和鸡蛋清,混合面粉,继续往脸上糊就行。
在千金楼开业之前,阮嘉麟成了待宰的羔羊,天天被摁炕上……糊一脸糊糊。
说话都口齿不清,还要继续应对苗婉特地请过来为难他的妇人……和小丫头们。
他有些委屈,“耿婶也不用这样吧?我为什么还得把人给哄得眉开眼笑了才行?”
回头张家几个壮过来套他麻袋可怎么整?
苗婉理直气壮解释,“耿婶是女子,天然就有优势容易被人信任,你是男掌柜,想要在女人圈子里挣钱,当然要能说会道讨人欢心呀,不然人家凭什么光顾你的生意?”
阮嘉麟听着不大对头,他是卖胭脂水粉,又不是卖自个儿。
他可怜巴巴看着李氏,“娘子,万一我说话太好听,有小娘子看中了我可怎么办呢?”
李氏喜滋滋摸着好了许多的皮肤,“咱可是买卖人,能去买千金楼的胭脂水粉的小娘子要是看中了你,你有媳妇,人家也不可能当妾,给你八个胆子你也不敢偷吃,最多就被摸摸小手什么的,吃亏的也不是你啊。”
阮嘉麟:“……”
苗婉摸摸咽下这碗狗粮,仔细品了品,信息量忒大,二表哥竟然还总是要脸,他的脸还在吗?
八月初一,是个好日子,天朗气清,晌午前不冷不热,连风都难得小了许多,阮嘉麟还专门请瓦市旁的老瞎子给算了,是个开业的好日子。
苗婉在心里感叹,不知不觉,来到西北就快一年了,来的时候她还半死不活,现在第二个铺子都开张了。
不愧是她苗世仁,这怎么都得热闹一番才成。
不年不节的,摔瓦是不赶趟了,苗婉特地叫阮嘉麟拿着银子去了趟西永县,请来了舞狮的伶人班子,敲锣打鼓热闹一场。
虽然苏日娜被阿古拉和巴音劝下了各种小心思,但她就想知道,到底做成什么样儿的东西,才能比她拿来的那些价值百金的东西还要好。
巴音怕她跟苗婉闹得不愉快,特地跟着,俩人就在斜对面的茶坊里,瞧这边的热闹。
但没想到,全程苗婉根本没露面,张罗着为舞狮点睛,在看热闹的老少爷们和行商面前说话揭牌子的,都是阮嘉麟。
他跟张三壮走的不是一个路子。
一来阮嘉麟不会说西宁话,身为外地人来此做生意,容易叫街坊邻里排斥,那些行商和当地有钱人也不会那么快买账。
二来他比张三壮做生意的年头可长,花活儿耍的吧……苗世仁自封,也就比她稍微差一丢丢。
舞狮点睛后,嘴里就掉出了两幅对联,有人念了出来——
“百年老年换新装,道是皇城流传方。”
“女娘用过添妩媚,郎来英姿添飒爽。”
被舞狮抢着的绣球炸开,伶人从中拽出横幅——千金楼送黄金,先到先得。
“送黄金?是不花钱就送吗?”
“快点进去看看啊,晚了就没有了啊!”
时下老百姓能花得起银子的都少,金子好些人活了大半辈子都没见过。
这横幅被人念出来以后,行商和矜持些的主力军客人反倒挤不上去了,能挤进门的都是些普通老百姓。
巴音猛地站起身,吩咐仆从,“快快快,阿贡你快去抢!”
苏日娜皱眉,“抢什么?不过是烘托气氛罢了,这苗婉也是个蠢的,靠这些蝇头小利引那么多老百姓进门有什么用,他们连香胰子都舍不得买,客人反倒进不了门了。”
“阿嫂,不如咱们打个赌?”巴音觉得苏日娜对苗婉的认识还是少了,“若现在不去抢,回头咱们都得花更多银子才能买到里面的东西,而且保管有不少人抢破头。”
苏日娜挑眉,“赌什么?若我赢了,香皂往后都交给我来卖。”
巴音爽快点头,“行,若是输了,往后您没事儿别老往这边跑了,乔家可不是任人随便欺负的,我兀良哈氏也有求于乔家,更不是乞颜氏的傀儡。”
苏日娜认真盯着巴音,“这是你安答的意思?”
“安答敬重阿嫂,你真想听安答说?”巴音有些不耐烦了,他这个嫂子自打从北蒙回来,管的是越来越宽了。
兀良哈是依靠乞颜氏,却不是乞颜氏的奴隶,以前他还觉得阿嫂不错,现在越来越不耐烦跟她打交道了。
苏日娜心下了然,兀良哈氏得了奶块和奶豆腐的方子后,实力大增,比以前也硬气许多,她阿布逼着她让兀良哈交出秘方。
她在其中左右为难,想着多赚些金银来缓和彼此的关系,碰着这兄弟二人的底限了。
她叹了口气,“行,就按你说的,我跟你打赌,千金楼今天送出去的东西保管比卖出去的多。”
就在叔嫂二人打赌的这会子功夫,千金楼里已经挤满了人。
千金楼大堂被分成了两个部分,左边是只能远观不能近看的展示柜,做成了木质金字塔的模样,每一层都用鲜花装点,分别放着不同的产品。
右侧则是高桌和高脚圈椅,用来招待试用和询问的客人。
中间非常空旷,是留给客人在两边走动观看的地儿。
二楼的褚色毡毯行走出处挂上了水晶帘子,如今被镶了木边的黑板挡着,上书‘非会员止步’。
这会儿人全冲进来,好在苗婉特地请于家给打了木头围栏。
围栏中间用彩色羊毛线编织的带子挡着,像是钉在地板上的一米栏似的,非常结实,就是有人撞上去也不会坏,只能乖乖排队。
至于招待的活计,都不用外请,于氏和孙氏带着于家、林家和杨家的娘子军,换了统一的着装,手里都端着托盘,托盘上全是号牌。
“所有人请排队,咱们准备了六十六个号牌,千金楼每天只招待六十六位客人,没领到牌子的客人明天请早。”
有等不及的人一拿到牌子就往前冲,“真能领到黄金吗?我先来的,先给我!”
阮嘉麟笑着迎上前,指了指左手边的木塔,“客人请看,您请稍安勿躁,前六十六个号牌都能领到。”
众人这才有心思去看那木塔上摆得东西,最引人注目的便是塔顶端被放在锦缎上的水晶瓶,六十六个淡金色的水晶瓶摆成元宝样式,里面都有晃动的液体。
“好叫客人们知晓,此为千金楼的招牌黄金露,黄金露中有黄金,在烈日下撒在手腕,金粉立现,还可生香,一瓶值一金。”
阮嘉麟笑眯眯将水晶瓶递给排在最前面的客人,“持水晶瓶黄金露的客人,可半价购买千金楼中的所有东西,每月千金楼只出六十六瓶黄金露,待会儿客人们出去了,怕是会叫人疯抢哩。”
拿到水晶瓶的客人吓得缩了缩脖子,他可是小老百姓,万一被人抢了可怎么办?
“当然啦,咱们千金楼开张,是给客人送福气,不是送晦气,我给各位客人支个招。”
阮嘉麟抬出写好规矩的小黑板,“大家不妨出去就将黄金露撒在手腕,按咱们的规矩,待会儿就不招待新客了,若他们想买东西,往后也是全价。
若客人将黄金露转让给其他客人,或是帮客人采买,半价换全价,哪怕再便宜些……怎么着也能挣点嚼谷出来不是?”
嗯?阮嘉麟这话说的在场衣衫都比较破旧的客人们更加心动,比起守不住的黄金,那当然是能守得住的钱财更重要。
不擅长跟人打交道的直接卖了,黄金诶,难道其他人能给钱给少了?
至于愿意帮客人代买的,那就更好说了,他卖出去七成价格,客人自己进门即便明后天能排上队,也是十成价格,如此一来,不傻的都知道叫谁买。
哪怕只赚两成,积少成多也够嚼谷了!
如此一看,千金楼大气!不但撒黄金,还给老百姓撒活路!简直是活菩萨啊!
当即所有人高高兴兴领了黄金露出门,一出门,被门外客人们灼灼注视着,有些没见过这阵仗的又慌了神。
忘了问掌柜的,万一人家对千金楼的东西不感兴趣怎么办呢?
有人牙一咬,眼一闭,拔开水晶瓶的木塞就往手腕上倒,在烈日炎炎下,众人都看得出他手腕上似是撒上了一片金粉,熠熠生辉。
与此同时,一阵好似花香又有点清甜,似乎还带着绵绵青草香的气息在烈日的照射下弥漫开来,引得懂行的人都瞪大了眼。
这,这是芳香水!还是黄金芳香水!
在现场一边看舞狮一边等着瞧热闹的看官一拥而上。
不知不觉间,舞狮鸟悄退场,只剩鼎沸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