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晚上宿在小寡妇床上胡闹了一宿的王宝根回到王氏酒楼, 太阳已经升得老高,河畔人来人往热闹至极。
阮氏酒家也是高朋满座,热闹非凡, 还有好些人围在铁釜周围,王氏的伙计就是想挤进去做点什么,都挤不进去。
王宝根站在自家酒楼门口, 都能听到隔壁的叫嚷声。
“掌柜的,那卤货什么时候能出锅啊?”
“厨房里什么味儿?是不是还有更好吃的?”
“这味儿太勾人了, 能不能快一点啊?”
……
阮衾着了新做的藏蓝袍子, 在自家酒楼里笑着应付客人, “等大师主持完祓禊礼, 咱们洗濯旧尘,这新卤货差不多也就该出锅啦!”
旁边阮嘉麟也跟着扬声道:“今日咱们家还新上大麦茶, 不收钱,好叫客人们能先看完了热闹,再踏踏实实品尝美食啊!”
有个读书人冲着探脖子看楼下铁釜的同窗问:“你不是约了人?人呢?”
那同窗:“……坏了,窈娘还等着我呢。”
两个人是偷偷出来一起祈福的,定是天不亮就出门,估计等到现在,没走也要气坏了。
他赶紧往外跑,还不忘大声喊:“杨兄, 我着急走,带回肯定还回来,记得给我叫一份卤货啊!回来我再给你银钱!”
这动静又引得好些人忍不住往里走,到底什么吃食引得火上房的模样, 都还得回转呢?
王家跟阮家相反, 四房兄弟, 就王宝根这么一个男丁,他是王氏的堂兄,听名字就知道多被家里人重视。
王家特地挑了平江河畔的酒楼让他管着,就是为了等阮家最后一间酒楼开不下去,到时候能收入他怀里。
所以在王宝根看来,阮家铺子就是他的。
眼看着阮家快撑不下去了,特娘个腿儿的,上巳节怎么还又起来了?
“去,给我打听清楚,他们到底做什么呢这么香。”王宝根恶狠狠道。
“要是能把方子给偷过来,多塞些银子也无妨,要是不能,问清楚做了什么,找几个混子过去,把那两口铁釜砸了!”
阮氏酒家在王家人眼里跟筛子一样,反正朝不保夕,只要肯花钱,一定有伙计愿意透露消息。
伙计接过王宝根扔来的荷包,被沉甸甸的重量砸得眉开眼笑,拍着胸脯保证:“掌柜的放心,包在小的身上,您就瞧好儿吧。”
这上巳节可是大日子,到时候闹开了,知道的人会更多。
要是能一举叫阮氏酒家坏了名声,阮家铺子怕是今天就开不下去了。
到时候掌柜的一高兴,肯定还会给他打赏。
伙计心里盘算着,咧着嘴麻溜跑出去找人,本就是二流子出身的伙计,可是有不少擅长找麻烦的狐朋狗友。
虽然西北不过上巳节,但三月初三对乔家和张家,甚至苗婉来说,也是特别特别重要的一天。
因为——苗婉终于出月子啦!
而聚福食肆开张一个月,也终于可以算账发钱了!
苗婉一大早就爬起来,孩子都顾不上管,蹿到厨房里,央着耿婶做完早饭给她多烧点热水。
“您一定多烧两锅,我身上都馊了,算起来我都快两个月没洗澡了。”
耿婶被她晃得直笑,“行行行,不过还是等日头出来你再洗,到时候耿婶给你守着门,这么一大早太冷了。”
“那耿婶先吃饭,吃完饭你和娘看着淘淘,我洗澡。”苗婉也不差这一会儿了。
其实她也想给淘淘洗个澡,只是没敢提,提了都得说她。
在屋里闷一个月,别说大人,孩子身上奶味儿也有点淡淡的奶腥味。
可他们现在住的房子老旧,天也还凉,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说夭折就夭折,谁也不敢给孩子洗澡。
烧热水的时候,苗婉还在跟耿氏商量,“再过半个月就可以动土了吧?要不咱们直接起青砖瓦房,做地龙吧?”
要是光东屋的话,耿氏没啥意见。
“光给你重新盖一座屋出来就行,其他屋里不用,青砖瓦房要不少银子,地龙更贵,开铺子花了不少银钱,可不敢这般浪费。”
耿氏不知道苗婉手里捏着多少银子,可年后做出来的香皂那些,都给了巴音抵铺面的钱,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赚钱了。
铺面算是没花银钱,但装修铺子可没少花。
后宅几乎重新收拾了一遍,盖了十二间新屋,全都起了炕,还铺了木地板,厨房也差不多等于重新起的,铁釜和流水台那些都不少花钱。
这就下去三百多两。
还有大堂里,虽然看着不起眼,可是也重新刷了腻子,还定制了不少桌椅,又铺了地砖,也得花费个几十两。
再者买回来八个壮小伙,在人牙子手里,壮小伙最贵,两三贯一个人,这又是十几两。
这还没算打井、给伙计们做新衣裳,炕屋里做褥子,还有烧制碗盘这些零碎的。
后头还要给人发工钱呢,张家的猪栏也得重新起,苗婉还惦记着买辆骡车。
最重要的是,有淘淘在,养孩子也要精细。
而且今年马上又要交人头税了,家里四个大人,耿氏只怕银子使不够。
苗婉盘算了下,“银子肯定是够的,等晚上三哥他们忙完回来,咱们算算您就知道了。”
其实她更想亲自去食肆看一看,从铺子装修开始,到现在她都还没去过。
银子进账没有苗婉想的那么理想,这对搞钱人来说简直是抓心挠肺的忍不了。
可淘淘还得吃奶,再说苗婉一个人出门,她也有点不大敢。
外头那么多外来的行商,她这么细皮嫩肉的小娘子出门,着实没想象中安全。
想也知道耿氏不会答应。
所以苗婉只盼着乔白劳赶紧回来,到时候带着这位一起出去,狐假虎威她也能上天。
不过什么都没有洗完澡,再来一碗红烧肉重要!
等热水烧好后,苗婉和耿婶多提了两桶热水进屋,然后把门窗一关,苗婉就迫不及待脱衣裳。
正巧淘淘醒着,可能每次喂奶苗婉都要解衣裳,她歪头看见娘亲脱衣服,噗噗着奶泡来劲儿了。
按理说一个月的孩子还看不清,谁叫苗婉穿着红肚兜呢。
小团子咧开小嘴露出个无齿的笑,粉嫩的舌尖都伸出来了,可爱得苗婉上前吧唧亲了她一下。
然后苗婉转身快乐奔赴浴桶,再可爱的闺女,这会儿也没有热水吸引人。
淘淘迷茫地啊啊叫了两声,手在襁褓里伸不出来,眼睛盯着被脱下的红肚兜,十分不解。
娘怎么还不过来呢?为什么不动?不喂她吗?
耿氏笑眯眯摸了下淘淘的肚子,才刚喂完半个多时辰,还不到喂的时候,等淘淘饿了,她娘也差不多该洗完澡了。
淘淘听见了水声,又见怎么啊啊,那红肚兜都不过来,有些生气了。
“啊啊——噗!”一使劲儿,淘淘又放了个屁。
苗婉在水里笑话闺女,“好家伙,这是上下一起抗议不带她洗澡呀,要不然给她脱光了扔热水里玩会儿?洗完立刻裹起来放炕上嘛。”
听说小孩子都会游泳,苗婉记得后世不是好多把孩子扔在浴桶里玩儿的,脖子上卡一个小游泳圈就可以。
这个她可以用手来代替,卡在腋下就行嘛。
小团子也不脏,在热水里涮一涮,奶腥味儿估计就没了。
耿氏果然嗔她,“她脖子都还立不起来呢,一会儿在水里不小心要呛着,你别瞎出主意,赶紧洗完过来喂她,我估摸着她又快要急眼了。”
苗婉回头看了眼,果然,淘淘还在转着脑袋听她的声音。
那红肚兜给耿氏藏在了被子下头,小家伙啥也看不见,要是睡不着,估计没多会儿就要嗷两嗓子了。
所以苗婉也顾不得害羞,让耿婶帮忙搓灰,赶紧洗完澡出来,只着了里衣就上炕躲被窝里。
在淘淘张开嘴要嗷的时候,苗婉恰到好处把粮袋塞她嘴里。
耿氏和耿婶看这苗婉这飞快的动作,在一旁笑得不行。
“可别说,养个脾气急的娃儿也有好处,你瞧阿婉,这才生完一个月,身子就恢复不少,比张家三娘子可好多了。”
孙氏现在肚子都还没下去呢,为了奶水足,她也没苗婉那么娇气,没盐味儿也没少吃,现在看起来还跟怀着身子时候似的。
可苗婉这肚子就跟白长了一样,生完孩子消除水肿,腰没见粗多少,那胳膊腿儿还那么细。
要说哪儿胖了,也就是胸脯儿,还有白嫩的小脸多了点肉。
耿氏感叹,“我生小蕊的时候也是,妇人生女娃儿时候会变好看。”
苗婉偷偷撇嘴,才不是,她没跟孙氏一样长雀斑,是因为她出门防晒呀,而且她也不怎么出门。
至于生完了以后瘦得快,那她在炕上又是蹬腿又是扭腰的满头大汗,难道是假的吗?
要不是为了恢复身材,她也不至于做完月子整个人馊掉。
所以什么男娃女娃对孕妇的影响,苗婉都不信,她只相信科学。
晨曦姐生了个大胖儿子,也比以前更好看呢。
想起晨曦姐,苗婉心里有些难过,以后再也见不到她了吧?
她感觉小家伙吸吮的动作轻了,一低头果然是睡了。
苗婉收拾好情绪,以后有小公主陪着她,有功夫伤感,不如加快速度搞钱,给小公主赶紧把大宅子盖起来!
喂完孩子,把屋里收拾妥当,苗婉迫不及待端着水晶玛瑙肉坐在了厨房门口。
既想放风,又想解馋,大人不做选择题,大人当然是都——
还没贪心完,苗婉就叫风吹了一脸。
院子里全是土,尘土飞扬,她心拔凉。
嘴一张:“噗——”全是土。
耿氏和耿婶透过窗户缝儿看得捂着嘴乐。
堂屋里乔蕊一边乐一边不解问父亲:“嫂子为啥要坐在风口上吃饭啊!”
白瞎了一坛子水晶玛瑙肉,只怕要洗洗才能吃,泡饭特别好吃的汤汁也没了。
乔盛文忍俊不禁:“大概是为了体会风吹过的自由?”
苗婉:“……”爹,你知道你们说话我能听见吧?
她没能吃上红烧肉,但是阮氏酒家这边,已经有客人将颤巍巍的水晶玛瑙肉夹了起来。
“绯如朝阳,透若水晶,妙极,妙极!”说完将一大块肉吃如口中,带着甜味儿和酱香的浓郁肉香还没来得及散开,那肉便已经入口即化,被吞了下去。
旁边有人喃喃着,“还没尝出味儿来,肉就不见了,我啥时候这般狼吞虎咽了?”
说完他立刻舀出肉汁淋在颗粒分明的白米饭上,将米也染成了圆润的玛瑙珠子,随即大口大口吃下去。
唔……真好吃!反正都狼吞虎咽了,也不差这一会儿丢人了。
好多人都这么想,吃的头都不抬。
先出锅的水晶玛瑙肉都如此惊艳,那从早上香到中午折磨人的卤货得是什么滋味儿啊?
这时候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喧嚣声。
“掌柜呢?掌柜在不在?你让咱送来做卤货的下水,咱给你送来了,赶紧给咱结一下账!”
随着话音落下,有人在门口‘砰砰’放下俩木桶,一股子臭烘烘的味道在阮氏酒家蔓延开来。
有人连水晶肉都吃不下去了,恶心地捂着鼻子,“卤货是这个东西做的?卧槽……呕!真恶心!”
满脸横肉的俩汉子对视一眼,后面又有人掏出一连串脏污的蹄子扔地上:“能不能赶紧给结账了?哦对了,还有,你要的猪蹄子,真不明白,这腌臜东西也有人喜欢吃?”
酒楼内客人们哗然,许多读书人甚至气红了脸,还有转身就吐了的。
眼看着犯了众怒,有人甚至已经怒喝出声要问责,阮衾早将要退的银钱准备好,阮嘉麟也把王家的无耻之事理了个清楚。
父子俩准备闹一场,自伤八百也要伤敌一千。
王家不要脸?父子俩早就商量好了,大不了拼着阮氏招牌不要,那就都撕破脸别要了。
大闹上一场,卖了铺子把王家多不要脸的事儿传遍大街小巷,王家上京城去跟王氏死磕。
有卤货和水晶肉方子在,换个地儿保管客似云来,阮家才不怕闹大,往后王氏酒楼别想好。
谁知从门口进来一行人,都是养尊处优的模样,不过有几个皮子比旁人颜色深许多,看得出是晒多了。
“这啥东西,怎么这么臭?郑兄你跟我说好吃的地儿就是在这儿?”面白身胖的商人立刻就要退出去。
“这滋味儿我享受不了。”
“诶!别啊,不是……食材咋没处理就放这儿了?赶紧拿去后头拿那些金贵东西处理一下啊,太影响人胃口了。”那位郑兄略一挑眉,皱眉冲着阮嘉麟父子道。
还真叫巴音算着了。
阮嘉麟脑子快,立马就提着桶往后走,“抱歉抱歉,头一次订货底下人不懂事儿,送错了地方,你们是等我送你们出去,还是踹你们出去?”
见阮嘉麟袖子都撸起来了,酒楼里也有不少伙计,今天来闹事儿的都不是什么大块头,吓得赶忙后退。
王家的伙计心眼多,是怕打砸的话,今天读书人这么多再传出去,阮家反而成了弱势。
今天来的都是用头脑找麻烦的,身手没那么好。
但有人脑子转得却快,立刻瞪大眼问,“不是,我还以为店里采买跟我开玩笑,真吃这些天天跟粪……”
“胡咧咧什么?你不是从你娘肚子里拉下来的?”那位姓郑的直接替阮家喷上了。
他快气疯了,好不容易闻到味儿,他带着好友来给阮家撑腰,主要也为了叫好友知道外头有多少好东西,好跟他合作跑商。
谁知道碰上俩棒槌,这麻烦找的忒恶心人。
还装?装你奶奶个腿儿啊!
他直接大嗓门嚷嚷开了,“听说前朝时有学子家境不好,用这个来补身子,后来人家可是成了两榜进士,这东西处理好了比肉还香呢,而且兆头也好,叫啥鸿运当头,步步升高,听说还有吃过后考了状元的!”
他干脆冲好友拱手,“反正我是吃了鸿运当头回来的,一路比任何时候都顺,我信这个,你要不乐意步步高升,我自个儿吃,咱们改天再聚。”
好友:“……”艹,你会不会说话,谁不愿意步步高升?
你这么说我还咋走?
这会儿酒楼里什么人最多?读书人。
就像阮二娘子想的那样,若是真这么吉利,虽然不至于到生吃的地步,可白水煮了他们肯定不会拒绝,比胆好吃多了吧?
更不用说煮得这么香。
“真有步步升高?我来一份!”
“那鸿运当头我也来一份!不过掌柜的,你们赶紧先点香把味儿散散,太影响食欲了!”
阮衾笑容更灿烂了些,“好咧!不只有鸿运当头,步步升高,还有金榜题名,心明眼亮,舌灿如花,肝胆相照和满腹经纶,咱家都有!”
“好!来一份满腹经纶!”众人大声喝彩,有人迫不及待喊出声。
一时间酒楼里所有人都火急火燎开始点单,就跟抢头一柱香似的,谁知道是不是越快吃到越灵呢。
外头找麻烦那几个人,被阮家的伙计拿棒子赶走,几个膀大腰圆的伙计就站在铁釜边上,谁也别想来找茬。
几个人只能偷偷躲在墙角,眼睁睁听着阮氏酒家客人喊得热闹,面面相觑,活儿干砸了。
加之阮氏门前香飘十里,甚至其他酒楼里的客人,尤其是王氏酒楼的客人,好些都往阮家这边来。
王宝根站在二楼,本来就叫那香味儿勾得浑身难受,这会儿实在忍不住,给了伙计一个大嘴巴子。
“这就是你让我瞧的好儿?”
你这是叫我好看!
“赶紧给京城送信!就说阮家莫名得了什么方子,又特娘起来了,让堂妹赶紧想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