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茂唯一的优点是怕死又听话, 因此陈嗣旭从不担心他背叛,他没那个胆儿。
对于忠心的属下,陈嗣旭对其无伤大雅的缺点, 只做视而不见。
所以很多人知道,秦茂这人既贪又爱面子。
在炕屋里, 乔瑞臣有心捧人, 该说当说,不该说时妥帖伺候在侧,安静听秦茂吹嘘。
几坛黄汤下了肚儿, 又有与定北将军交好的兀良哈氏为乔瑞臣做背书,秦茂很快就跟乔瑞臣勾肩搭背, 屋里气氛异常的好。
“子承老弟你以前可是圣人跟前的红人,去我小小守备府里不合适,我安排你去西平郡的驻军,先从百夫长做起, 如何?”
乔瑞臣心下微动, 定北将军府便在西平郡,可驻军都在边境,离将军府不近, 到时候很难与陈嗣旭扯上关系。
他也有点舍不下家人。
他恭谦道:“如今子承不过一届罪人之后,哪儿当得起百夫长之职, 能在秦大人府邸中打杂, 好给家里人挣些嚼口,子承就已经非常满足了。”
“此言差矣, 秦大人府中又不缺打杂的。”巴音哈哈笑着插话, 意有所指。
“郡城以北的边防军上阵杀敌机会多, 若你能枭敌首过千, 秦大人为你运作个从九品的仁勇校尉甚至从八品的御侮校尉还是可以的,那可比百夫长、千夫长体面,有了官职,子承你既能为父以功抵罪,又能为秦大人时刻注意着固北军中的消息,岂不是两全其美。”
百夫长甚至千夫长管再多人也是兵,只有封尉才是将,到时即便没有秦茂,凭军功乔瑞臣也能靠近定北将军。
别看秦茂在西宁镇驻军地位不低,但军中他插不进手去。
有同级别的昭武校尉在西宁镇坐镇,名为护卫守备府,实则是防止秦茂手伸得太长。
乔瑞臣心下急转片刻,又一次单膝跪地,“子承愿为大人效犬马之劳。”
他回到家,乔盛文一语中的,“秦茂虽然替陈嗣旭做了不少事,也担心会有旁人挤了他在定北将军心里的地位,甚至有可能替谁背了黑锅,想插手军中之事也是情理之中,这正是我们的机会。”
乔瑞臣站在窗边,静静看着东屋的烛光摇曳,在路上他就已经想明白了。
乔家在西宁镇,秦茂就能放心用他,他可以做的事情会更多,但肯定少不了有人盯梢。
他要加快速度在陈嗣旭回西北前闯出名堂,势必无法常常归家。
“家中就辛苦父亲照料了,从郡城到镇上骑马要半日,有空我就会回来。”
乔盛文捋着短须点头,稍顿片刻想起娘子臊着脸嘱托他的事儿。
他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两声,“耀祖这孩子很是聪慧,只是心性还像个孩子,所以今年四月的童生试,我不准备叫他下场。”
乔瑞臣没明白,怎么说着正事儿,父亲突然提起了孙耀祖。
“他翻过年已经十八,是个大人了,先成家后立业也无妨,都说儿郎成了亲就会成熟许多,我想着叫他先娶个媳妇,稳上两年再去考。”乔盛文不看儿子,貌似闲磕牙道。
“但我担心他这性子,到时只怕洞房都闹不明白,我也不好青天白日的往烟花之地去,郡城卖避火册子的地儿不少,到时候你买些回来。”
乔瑞臣:“……”你对你亲儿子也没这么上过心呢。
乔盛文就是后悔之前没说太明白,这会儿孙女都有了,他反倒不好说儿子你让你媳妇嫌弃了,太伤人脸面。
“只是我这……咳咳,与你母亲也不好跟耀祖念叨这些,到时候你定得看仔细了,好好跟耀祖说道说道,好叫他能早些给孙家绵延子嗣。”
乔盛文不动声色看了眼儿子紧蹙的眉头,强调,“若是你也有不懂的,军中儿郎那么多,聊聊荤话还有助于拉近关系,这么说,你懂吧?”
那么多汉子,总能教会儿子怎么敦伦了吧?
爹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乔瑞臣聪慧并不下父亲,感觉父亲说话古里古怪,刚想问,耿婶就过来喊他。
“瑞臣,娘子叫你去东屋一趟,阿婉那里有要紧事儿要你帮忙。”
乔瑞臣立刻忘了要问什么,起身往东屋去。
进门之前耿氏拉着他在门口,隐晦跟他说明白让他干什么。
乔瑞臣头一次也傻眼了,这……这跟孩子一样,还是二十年以前的事儿吧?
耿氏推他:“快点,阿婉困得厉害,孙氏留下的口粮也不多了,你赶紧忙活完,让阿婉多睡会儿,半夜她还要起来好几回呢。”
乔瑞臣没法子,只得进了门。
苗婉本来打着哈欠,眼泪汪汪困得直点头,见到乔瑞臣突然就清醒了。
问,就是尴尬。
不问,也是大写的窘迫。
俩人虽然睡在一起的时候不少,却从未坦诚相见过。
一上来就干这种事儿,饶是苗婉再厚脸皮,她也着实开不了口。
还是乔瑞臣先反应过来,毕竟事关闺女的口粮。
他从旁边翻出两块新棉巾,一块覆在眼上,一块递给苗婉,“娘说会有点疼,淘淘睡着对吗?你若是疼,别伤着自己。”
苗婉瞪大了眼,她都把脸牺牲出去了,还要疼?
她鼓了鼓脸颊,都顾不上尴尬,气得一口吹了蜡烛。
反正避不过去,看不见,就当啥也没发生呗。
她全部心神都放在会有多疼——
“啊——唔!”苗婉只感觉身前疼得尖锐,差点尖叫出声,幸亏有帕子,不然淘淘肯定会被吓醒。
俩人折腾了好一会子,她额角很快就见了汗。
等乔瑞臣重新点上烛台,让耿氏进来的时候,就见苗婉双眼无神地望着头顶,眼泪还挂在眼角,像极了某种暴虐场景。
耿氏:“……”你们两口子真是够够的了。
即便有了安排,乔瑞臣也得先归营,等秦茂运作,将他调往西平郡。
因不知到时候还能不能回来一趟,乔盛文拿了张纸给他,上面他为淘淘想的大名。
身为乔家三代的长女,乔盛文也很重视。
其实乔家在乔盛文当官之前,也不过是个稍微攒起点余财的地主,田地只有几十亩那种,没什么家谱可续。
因此就只承了男丁三字,女子二字的习惯,乔盛文写了满满一张纸。
乔瑞臣一眼就看中了‘芊’字,像阿婉给淘淘起的小名,这个字寓意着生机勃勃,充满活力。
他与媳妇的心情相同,只盼着女儿将来可以活得朝气蓬勃,无忧无虑。
“乔芊,不错,为父当时就觉得阿婉肯定喜欢这名字。”乔盛文笑着定了这个字。
苗婉听耿氏说了以后,确实很喜欢:“乔芊,乔迁,谐音都带着喜气,这名字好。”
昨晚备受折磨的疼过,这会儿淘淘躺在她怀里,她抱着孩子躺在靠枕上,娘俩各吃各的,已经能配合得很好了。
乔蕊都忘了自己小时候喝奶什么样子,这会儿也趴在炕上,小手半捂半托着脸,有些不好意思地盯着侄女吃奶。
她抬起头问:“芊,是跟我一样的草字头吗?芊芊也很好听呢。”
苗婉一手拍着孩子,一手拿着块沙琪玛吃,还不忘给乔蕊塞一半,“对呀,你是小阿芊的长辈,她的名字当然要以你为准来起啦,在爹心里,肯定最疼小蕊了。”
乔蕊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但还是忍不住咧开嘴笑。
见侄女吃着吃着好像就有点要睡着,小嘴半天才蠕动一下,她小小声凑到母女俩跟前,“那往后,我疼小阿芊,也疼嫂嫂。”
苗婉给了乔蕊一个沙琪玛味儿的吻,“那我和淘淘也最疼你,往后咱们家就多一个人疼小蕊啦!”
乔蕊算了下,真的诶,她心里最后一丢丢失落也被嫂子安抚没了。
耿氏接过孩子拍奶嗝,跟乔蕊说小时候她也是这个样子,乔蕊连孩子打着小奶泡睡觉,都看得兴致勃勃。
直到淘淘睡着,她才依依不舍去找父亲学认字画画。
聚福食肆开张三天,就在条街打出了名堂。
无他,着实是那水晶玛瑙肉每天炖着的时候,香味儿太浓郁了,尤其是张三壮还满肚子坏水儿,吃到了在条街酒楼的甜头,叫人拿着蒲扇往外扇风。
走过路过,闻见味儿你就给我进来吧嘿嘿……
虽然没有头两天那么多人,但炕屋每天都要翻台。
只一点,有好些人惦记着只做了一天就不做的烧烤,连龙抬头的舞龙热闹都没没能盖过那香味儿。
因此每天一到时候,进门的客人就要先问一句:“今天还没有烧烤吗?”
张三壮一旬一次的话把嘴皮子都快说干了,也碍不住客人询问。
客人比他还委屈,“你们要么就别做,把人勾得心痒痒的,头回来就没点上,我能不惦记着吗?你们简直比衣衫半褪的花娘还可恨。”
张三壮:“……”我衣衫要是半褪,你估计连水晶玛瑙肉都吃不下去,能不可恨么。
要是同一拨人还好说,你劝得住。
可行商都是一波一波来西宁镇的,第二回烧烤做完,没赶上的行商就差住在炕屋不想走了。
客人喝大了酒,在炕屋发飙:“就没有你们这么做生意的,吃出人命来,你们负不负责任?”
跑堂都快哭了,“贵客可万别说笑,怎么就吃出人命来了?”
“我要烧烤你们没有,水晶玛瑙肉也卖没了,我快馋死了!”客人梗着脖子理直气壮道。
跑堂:“……”我也快被您吓死了。
如此十几天下来,张三壮有点顶不住了。
他着实是等不及苗婉做完月子,晚上回来太晚,他一大早就跑到乔家,等着苗婉睡醒。
不是乔盛文不想帮他,问题乔盛文也没开过食肆,他就是个平平无奇从朝堂上下来的老狐狸而已。
杀人不见血?他行。
食肆的问题?他最多能把孙耀祖给张三壮带在身边记账。
那食肆中一个姐夫,一个亲爹,乔盛文也不担心孙耀祖叫人欺负了。
苗婉醒了以后,眼都还没挣,就往靠枕里摸了把,发现淘淘的尿布没湿,这才慢悠悠起床。
已经卸了货她夜里就不用靠枕了,只在喂奶的时候用。
夜里将小团子放在靠枕里头,也不担心翻身压着她。
等往后淘淘会翻身了,都不担心孩子太活泼掉到炕下头去。
两家人都发现是个好东西,孙氏那头也一直用着,于氏和杨氏见到后都挺喜欢。
杨氏给最小的儿子毛蛋也做了一个。
耿氏从外头进来,“阿婉,三壮找你有事儿,你收拾好了,我让他进来。”
“要不去堂屋吧,待会儿再吵醒了淘淘。”苗婉乖巧笑着建议道,一脸做母亲的温柔体贴。
她这闺女忒龟毛,有动静不醒都要皱眉,睡着的时候有光也不行,醒了就要蹬腿挥拳的发脾气。
“不用,这会儿还早,外头凉着呢,还有风,你吹了风该头疼了。”耿氏似笑非笑嗔她一眼,“淘淘也该醒了。”
正常早上起来也该喂一次奶,让孩子阿屎阿尿过后,有时候会清醒会儿,有时候就直接睡了,下午才会活泼点。
苗婉转过身收拾自己,偷偷吐舌。
她在屋里十几天,以前她还觉得自己挺宅的,事实证明真的天天躺平,是真会疯。
而她想要出去透透风的小把柄又被婆婆戳破了,咦呜呜……
张三壮进门就见苗婉幽幽看着他,有些摸不着头脑,“咋了,耽误你吃早饭了?要不你吃着……”
苗婉立刻打断他,“没事没事三哥,还是聚福食肆的事情比较重要。”
比不能出去放风更让她痛苦的是吃饭。
虽然两家妇人们空闲时候都多了点,有耿婶还有孙氏在,没有说孕妇只喝小米粥吃鸡蛋,鸡鸭鱼肉甚至菜干都紧着她来。
但她是不吃麻辣会死星人,不管什么东西,都几乎没盐味,这太要命了。
想想都是泪,她催着张三壮赶紧说,“想到聚福食肆都是你们在辛苦,还要处理那么多问题,我怎么还能吃得下饭呢。”
张三壮感动极了,“是我们做的不够好。”
耿氏在一旁快要笑出来了。
见小团子已经开始蛄蛹,她在一旁轻轻拍着孩子,“你们赶紧说,一会儿淘淘该醒了。”
这孩子性子急,饿了吃不上东西就要哭。
张三壮赶忙道:“聚福食肆开张这些日子,烧烤的烟太大了,叫街坊说了好几次,木炭不好得,听说得盖窑,还得是老师傅才会烧木炭,估计要花不少银子。”
苗婉有些疑惑,“那为啥不跟于家合作呢?他家不缺木柴,可以一家出一半儿钱盖个窑,往后烧瓦烧炭都不耽误。”
张三壮有些迟疑,“可我听好多人说,愿意教人手艺的老师傅不好找,找到了也未必愿意教于家手艺。再者咱食肆也用不了太多,万一费劲儿做成了,烧出瓦和木炭,卖不掉可怎么办呢?”
于家做木工活已经是打出名号了,瓦和木炭人家未必肯信于家做出来的东西。
苗婉明白张三壮的担忧,但是——
“活人不能让尿憋死嘛,要是人家不愿意教,咱自己砸银子研究也行呀,只要东西做出来,可以定个契,于家做出来的东西都出给咱们也行,食肆那么多行商,总有人有门路消化掉。”
她话音刚落,就听炕上‘嘭’的一声放了个响屁。
是淘淘。
耿氏见淘淘醒了,刚给她解开襁褓,想给她把把尿,尿布还没抽,淘淘就被自己的屁崩得浑身肉肉都颤了下。
她瞪着葡萄一样的大眼睛,小嘴一撇,“哇”一声就哭出来了。
张三壮:“……”
知道了知道了,活人不会让尿憋死,但会让屁(话)吓唬住,这娘俩真有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