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常沢后, 于冒财很快就等到了派出去的家丁。
“盯得怎么样了?”他摸着不比孕妇小的肚皮得意地问,成功的酒楼老板,向来都作两手准备。
“回东家, 他们每天忙活完,摊车都推回家,帐篷里不留东西。”家丁赶紧回话。
“我偷偷趴张家墙上看了,他们晚上倒是挺忙活的,估计没少挣钱, 但他家养了只小狗,我怕打草惊蛇,没敢爬进去。”
虽然小狗不能当干粮, 可狗鼻子和耳朵之灵敏, 不分大小。
于老板冷哼,“那就弄两桶粪水泼他们帐篷里,我就看臭烘烘的,他们还怎么卖麻辣串!”
“可是东家, 那帐篷就是几块油布拼起来的,大不了拆了换个地儿, 最多就是重新整几块油布, 买卖就又能做起来了。”
负责行动的家丁感觉东家有点蠢, “这些日子老爷天赏脸, 他们就算露天支摊子, 保不准吸引来的客人更多。”
于老板气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我养你不如养饭桶!”
家丁赶忙献计, “东家, 我偷偷去瞧过他们的帐篷,那就是四根木头卡着铁钉固定在那儿的,咱要是把四根木头偷偷锯断大半截,回头他们招呼客人吃喝的时候,轻轻那么一推……嘿嘿,您说这帐篷要是突然倒塌,往后谁还敢去他们家摊子吃东西?”
于冒财脸上露了笑,“这法子好,就这么干!今晚上你就去!”
就是那麻辣串香成神仙滋味儿,也顶不住人脖子上就一颗脑袋,谁还能为了口吃的冒死不成?
家丁赶忙道:“今晚怕是不赶趟了,张三壮给坊丁塞了不少钱,让他们给看着帐篷,东家您看……”
于冒财从钱匣子里掏出一贯钱来,大手一挥,“不够使你再回来拿,只要快些让那小王八羔子从我眼前消失就行!”
论砸钱,张家能有他于冒财有钱?笑话!
张家这头还不知道因为张三壮天天上条街酒楼,有人已经被孝得受不了,打算让孝子变哭子了。
天已经黑透,张家院子里难得奢侈地点上了灯笼和油灯,将院子和厨房照清楚,忙得热火朝天。
张大壮和张二壮力气大,将案板上的猪肉剁得砰砰响,只要想到这可是上千个铜板,俩人浑身的劲儿就使不完。
张娘子带着于氏和杨氏在厨房门口洗菜,把地窖里还比较新鲜的菘菜剥去外头那层烂叶子,还有萝卜去掉樱子,分开剁碎掺进肉里,再和成肉馅儿漏丸子。
张屠夫则带着几个小点的孙子孙女在堂屋灶口旁剥蒜洗姜,整治下水。
大着肚子弯不下腰的孙氏在厨房看管灶台,负责煮肉丸子,蒸蔬菜糕。
张三壮则带着大点的侄子驴蛋和狗蛋,坐在堂屋正中,用于氏娘家送过来的木签子把做好的丸子和素菜穿成串。
够一百串就由识字儿的张三壮在一旁画正字。
张娘子见家里人都带着笑忙忙活活,虽然天儿非常冷,可她心里还热乎乎的,赚钱谁不喜欢呢?
但她现在冲着孙子们的前程也不会再沉默了,不忘老生常谈敲打儿媳,“甭管是谁娘家来问什么,该说不该说的都给我心里有点数,拿不准的来问我,谁要是再跟以前一样,也别做张家媳妇了。”
孙氏她阿姆现在根本出不了门,估计也没脸上门。
于氏阿达来送摊车和签子的时候没说啥,只偷偷交代,还需要签子或者做什么活计,家里人都有空。
杨氏清楚,婆婆这话是敲打她的,她阿姆昨天刚来过,拉着杨氏念叨了好久,想让杨氏拉娘家弟弟一把。
所以张娘子话音刚落,杨氏赶紧发誓般保证,“娘您放心,往后我娘家人再来,我就让他们找您去。”
外嫁女只要幼时过的不太差,大都愿意照拂娘家。
可除非是脑子进了水,也没谁肯把娘家看得比自家儿子更重。
张娘子觉得自家儿媳妇不至于蠢成那种程度,她也不多说,只扭头过去再叮嘱下孙子孙女。
“你们几个尕娃子和丫头也给阿奶记牢了,甭管是谁问你们家里都怎么做买卖的,挣了多少银钱,一律给我说不知道,谁要是多嘴多舌,到时候尕娃子进不了学堂,丫头也法嫁好人家。”
张娘子怕小点的不懂这些,又道:“人家要听你们说完抢了咱们的买卖,你们往后想吃好的,穿新衣裳,就都做梦去吧。”
孩子们:!!!
除了略懂点人事的驴蛋外,其他孩子确实对啥学堂和嫁人不感兴趣,可要是以后再也没有好吃的,阿奶许诺的新衣裳也没了,他们觉得不用闭眼都是天黑,童生无望了就。
除了二房还只会俩字俩字往外蹦的毛蛋,其他孩子都猛点头,神色比父母还认真。
“谁问我都不说!”
“我听话,小伙伴也不给他们说!”
“我把秘密带到棺材里去!”狗蛋学着他外祖母于老太说话
家里人哭笑不得,倒也不必这么狠。
一家子说说笑笑忙活着的时候,苗婉想着充分将乔白劳给使唤明白了,拉着他去厨房。
耿氏带着耿叔一家三口,也在厨房里忙活呢。
虽说乔家买的这个宅子比较低矮破旧,但占地儿并不算小。
苗婉请耿叔带着儿子长寿在厨房里重新打了个大灶台,与前面那个不大一样,大灶台左右和后头分别搭了三个小灶台,共用一个灶眼。
从张家拿来的猪肉熬成油,分别倒进两个大灶台上的铁釜里。
其中一个只加草木灰水过滤后得出来的植物碱做肥皂,另一个铁釜还需要加入牛奶和精油,做成奶白色的精油香皂。
植物碱好在不伤皮肤,比添加熟石灰水得来的烧碱要柔和一些,但清洁能力没烧碱强。
苗婉尝试着多蒸馏了几次,用蒸馏出的结晶化开往猪油里放,效果好了很多。
大家都不肯让苗婉大着肚子动手,除开前几回她示范过几次,如今耿婶和耿叔两口子已经能非常熟练的制作香胰子、肥皂和香皂。
至于非要帮忙的乔蕊和还需要不时照看乔盛文的长寿,也不许靠近猪油铁釜,苗婉也给他们安排了活儿。
张家地窖里的荆芥都被苗婉买回来了,那三个小灶就都煮着荆芥水。
乔蕊和长寿负责将冷凝后的棉帕子往粗瓷碗里拧水,俩人忙得不亦乐乎。
尤其是看到拧出来的水很快就分成明显的两层,俩人见多少回都忍不住惊呼。
连乔瑞臣看着碗里明显质地不同的透明液体,闻着那极为提神醒脑的香气,眼中也是异彩连连。
他忍不住看向苗婉,“这些都是你外家祖传的方子?”
苗婉立刻答道:“这个不是,我娘亲打小聪慧,也极爱美,她不喜欢蔷薇水的味道,自己买了芍药试着提取出来过芳香油和芍药水,我也是误打误撞才发现的。”
虽然一孕傻三年,但基本的逻辑苗婉还是有的。
阮家主要经营食肆和商行,可以有食方,可阮家祖上没有做女子生意的,不该知道芳香油和胭脂这些,她就都推到去世的母亲身上。
毕竟阮氏确实爱美,也长得好看,看苗婉就知道了。
若非阮氏弱柳扶风,如芙蓉花开般的美貌,苗婉那渣爹也看不上她。
乔瑞臣若有所思看了眼媳妇,见她眨巴着眼睛抚着肚子,在烛光的映照下,满是柔和的母性光辉,衬得她整个人温婉又单纯。
但他记得阮氏过世时,苗婉才四岁,那么小的孩子就能记住那么多,媳妇比他想的还要聪慧许多。
再看她如今张罗着叫两家人都忙得不可开交,他总觉得他这小媳妇在京城时那怯懦的模样,更像是扮猪吃老虎。
乔瑞臣暗忖,景阳伯捧陈国公府的臭脚不是一天两天了,总有收拾他们的时候,媳妇再也不必委屈自己。
以前他只想着,既从父母之命娶了苗婉,就把她当成自己的责任,跟对父母和妹妹一样护着就行。
现在他发现,他媳妇就跟刚出生的小螃蟹一样,连壳儿都是半透明的可爱模样,小心翼翼试探着伸出脚,只要确认外界没有危险,就敢活蹦乱跳出来横着走。
他不自觉带上了一丝浅笑,这样热烈活泼得小太阳似的妻子,他确实很喜欢,也许他以后可以与妻子多交流交流……
“相公快来,我跟你说说香胰子,肥皂的区别。”
“相公你试试,到时候你可以这么说……”
“相公相公,明天早上你卯时就得起来,咱家里好些东西需要买呐,正好你去瓦市一趟,省得耿叔来回跑啦。”
乔瑞臣:“……”算了,交流什么的应该没必要,他就听媳妇说就行了。
苗世仁不知道他的心路历程有多曲折,只顾着拉乔瑞臣去堂屋嘘寒问暖,顺便考虑该怎么最大限度的压榨乔白劳。
“相公你坐在爹旁边,炕头暖和,我再跟你说说香皂哦,这个可是所有东西里最贵的,爹也说要奇货可居,相公你肯定比我聪明,我跟你说说促销你肯定懂。”
“相公你渴不渴?喝糖水,你知道奶豆腐是怎么做的吗?哈哈哈,我跟你说,你可以吊吊北蒙人的胃口,光看方子没用,奶还要提前煮熟了才能用,可以用来多换点东西呀。”
说起这个来,苗婉就有些囧。
她后世是买来鲜牛奶发酵,提前没有煮这个过程,等发酵完才要煮。
但她忘了,后世送到客人手里的鲜奶,那都是高温消毒过的,跟现在完全是两码事。
她很怀疑自己第一次制作失败,是因为她直接把半桶生奶用来发酵了。
第二次用的是于氏煮好了送来的奶,所以温度合适,才会发酵成老酸奶。
乔瑞臣一直温和听着苗婉说话,在她挥手的时候,顺其自然扶着她坐在炕上。
耿叔从瓦市调料铺子里淘换到了银耳,堂屋小灶上一直温着红枣银耳汤,等苗婉饿了随时都能喝一碗,整个炕都是暖和的。
等苗婉说的差不多时,连糖水都已经到了她手里,被她喝下去大半杯。
在一旁安静听着的乔盛文瞧见这一幕,眼中的笑意几乎要溢出来。
瑞臣这孩子早慧,从小就比旁人家的孩子沉默寡言,功夫也学得好。
被圣人放在禁卫里,负责暗中保护圣人安危,所以他习惯了面无表情,但私下里性子其实挺好,对家里人也照顾。
以前儿媳妇怕儿子,动不动就红了眼圈,如今瞧着,一个活泼一个沉默反倒刚刚好。
换个稳重贤淑持家的儿媳,说不准跟沉默寡言的夫君反倒没话说。
乔盛文再次感叹,这个儿媳妇是真娶着了。
乔瑞臣听完后,大概明白了苗婉的意思,不过具体怎么做,还有些细节需要跟父亲商议,这些就没必要让苗婉操心了。
等苗婉开始打哈欠,他先将媳妇送回东屋,才又回去跟父亲说话。
一夜好眠,等苗婉醒过来又是天光大亮了。
东屋的炕被能干的耿叔修葺过,将通烟的砖道给换了新的,就算厨房烧着火,有耿婶垫的厚褥子,她只觉得暖和,觉是越睡越香。
要不是肚子里崽崽踢踢蹬蹬提醒她起床,她估计能起到半上午。
乔瑞臣和耿叔已经不在家里了。
“娘,相公和耿叔走多久啦?”洗漱过后,苗婉喝着煨了一夜的银耳羹泡奶豆腐,问耿氏。
耿氏看了眼天,“辰时中出的门,瑞臣说是早点过去,检查下帐篷,三壮他们刚走,估摸着未时末(15点)就能回来。”
麻辣串生意已经渐渐稳定,虽然还没上羊肉的铁槽,可麻辣串也有素串,所以买卖比卤肉真的好做许多。
每天一头猪的肉和下水,连带着五十斤左右的素串,早些过了午时就能卖完,大多时候未时中就能回来。
食材比原先加了一倍,每天的成本加上奶和炒大麦,控制在两贯钱以内,少的时候能赚十五贯左右,多的时候加上打赏能有十八贯钱。
小半个月下来光张家就分了七十多贯钱,五十两一个的大银锭都换回来一个,给张娘子喜坏了。
要不她也不至于天天敲打儿媳妇。
张家人本来也都不算爱找事儿的,冲着银子也全家上下齐心,一门心思就想着干活儿,哪个都不嫌累。
乔瑞臣做帐篷跟急行军是一个法子,就是去铁匠铺打了凹进去一个圆筒的铁钉,底部做成上圆下尖样式。
只要将铁钉打进土里,随便用结实些的木头插进去,盖上油布,就是结结实实的帐篷。
他检查过铁钉并无晃动,木头是用的西北最常见的柏木,在寒冬也丝毫没有变形的痕迹。
他一进帐篷,张三壮就热情迎过来了。
“乔兄弟,你看咱们摊子还成吧?你在京城见过大世面,许是能看出哪儿不妥当,你只管说,我和二哥还有耿叔保证改过来。”
乔瑞臣迟疑了下,“我只去过酒楼,在宫中当值时候更多一些。”
张三壮:“……”那岂不是跟圣人老儿一个锅吃饭?打扰了。
他大为震撼,并不知道圣人自个儿都不只用一个锅吃饭,好一会儿才唏嘘着回过神。
“那今天狗蛋就负责伺候客人们洗手,若是有客人问起,这边就交给乔兄弟张罗,你看……”
乔瑞臣和气点头,“可以,阿婉都与我交代过了,她的法子很好,后头怕是三哥你们又要辛苦许多。”
那什么‘促销’的词儿,乔瑞臣也从未听过。
但促销具体要做的事情乔瑞臣是明白的,按照媳妇的法子来,客人不但会更想要香胰子和肥皂香皂,麻辣串估摸着也要比现在卖的好。
张三壮只有惊喜,没有惊吓,他搓着手嘿嘿笑,“真的?不怕不怕,回头我就叫阿姆他们按照现在两倍的食材来准备,就是忙到晚饭时候咱也不怕。”
小老百姓赚钱不容易,想要赚出能供家中尕娃子去私塾读书甚至参加科考的银子来,更是难上加难。
殊不知多少百姓家里的聪明娃子,都是因为没钱所以没法子挣前途。
张家人不怕苦和累,能多赚些钱,他们就是梦里都会笑醒。
等帐篷里头打扫完,提前调好的麻辣汤料和关东煮骨汤咕嘟着开起来,好多客人闻到熟悉的麻辣香味儿,熟门熟路往帐篷这边来了。
“今天有卤货串没有?有的话先给我来十串,再加五串肉丸子和五串素串。”
因为食材并不贵,赚得又多,张家人高兴之余也保留了厚道的秉性,麻辣串用料还是很足的,一串三个大肉丸,卤货也切得厚厚的,素串是一串四个。
小孩子估计一样一串就能吃饱。
后头有客人附和,“就是,昨天没吃够就没了,你家原先不是做卤货的吗?怎的不多准备些。”
张三壮立刻开始自己的表演,“这不是条街酒楼学会了咱家的卤方,我老丈人在酒楼做大师傅呢,我这当女婿的怎好跟长辈抢生意,也就是咱自家吃的时候多卤点。”
能十几二十串吃麻辣串的,好多也吃过条街酒楼的卤货,闻言立刻撇嘴,“那你岳父手艺不行啊,偶尔吃着还成,都是用大油爆炒,吃多了腻,也没你家原来卖的香。”
张三壮听得心里爽,这偷学和正宗的能一个味儿吗?也不看常沢有没有那个本事。
面上他笑得特别憨厚,“那肯定不是我老丈人的手艺,是酒楼里姓常的师傅学会的。”
客人眼神了然,不用再说更多。
过来快的当属在瓦市附近住着的行商居多,都是商人,谁不知道里头那点子机锋呢。
他们觉得这杀猪匠家性子也太软了些,叫人欺负到头上都还要愚孝,实在太过那就是傻。
但他们很快就不这么觉得了。
有客人吃完要结账,沾了满手油,刚想拿帕子擦擦手再从荷包里掏钱呢,狗蛋眼尖,立刻凑过来请客人用香胰子洗手。
“这是我家姑姑看我们小孩冬天洗手洗脸总是冻皴皮,特地想法子做出来的,洗了手不但香喷喷的,还特别滑溜,您看我的手。”狗蛋一边请客人去洗手,一边伸出自己吃出了肉窝窝的小爪子。
客人愣了下,来了兴致。
狗蛋这肉爪儿虽然黑了点,可肉嘟嘟嫩呼呼的,一点都不像老百姓家里的孩子。
小孩子们皮子嫩,又在屋里待不住,总爱在外头跑。
西北风大,所以入了深冬后,孩子皮肤大都跟起了皮一样,摸起来发硬粗糙,再冻厉害点就要生冻疮裂口子。
他接过狗蛋递过来的黑乎乎圆球,沾了点水洗手,洗完后立马感觉出明显对比。
先前油乎乎的手现在完全没了黏腻感,但还是滑,有点像他家婆娘的皮肉了,那可都是拿护肤膏子抹出来的!
“这香胰子可卖吗?多少钱一块?”客人立刻问道。
狗蛋笑着答:“咱不拿这个赚钱,成本太贵了,卖不出去,这一小个足足要五文钱呢,我姑姑说就留给自家人用。”
这客人是大岳内陆来的行商,往常是走江南那边的。
江南富庶,他虽然辛苦,可赚钱不少,寻常吃东西也舍得花钱,闻言笑了出来。
他还以为多贵呢,结果才五文钱,放在江南他能卖十文不止。
见他问,同样感兴趣的都凑过来看,听狗蛋这样说,好些人都想笑。
要是真跟护肤膏子一样好用,就算自家用也能省下不少银钱,要知道护肤膏子大都按银角子来卖的。
哪家没有女眷啊,女眷们花钱……算了,提就是心窝子疼。
狗蛋看不懂大人们的心思,他只按照姑姑教的,瞅了眼洗完手的客人,“还有能洗帕子的肥皂呐,洗完了又香又干净,就是没有香胰子滑溜,我姑姑做来洗衣裳的。”
不等那客人说话,另一个西域商人凑过来,“洗我的吧,我帕子刚才掉地上了,怪脏的。”
狗蛋接过来,拿出一块半透明的暗黄色肥皂,沾了水擦在打湿的帕子上,使劲儿搓了几下。
见白色泡沫变污后,他麻溜用清水投干净,拧干水在一旁煮大麦茶的小炉子旁烘了烘递给客人。
这下子稍微有点脑筋的,眼神都亮了。
帕子被洗的干干净净,不过男人没女人讲究,帕子估计有点历史,还剩点陈年的污点,也很淡了。
整体看起来比刚才干净不知道多少,不用捧在鼻尖就能闻到淡淡的香味。
瓦市什么人最多?不是偶尔家里缺了东西才来买的老百姓,而是摆摊的和行商!
摆摊子的也是盼着行商能把东西全收了。
西北这边因为地理位置优越,穷则穷矣,但甭管是西域货物,还是北蒙的牛羊,亦或是河湟谷各类染料和矿物,要进出大岳,必然要通过西宁镇。
要不这穷乡僻壤的,光靠老百姓们买东西,也不能兴起个极具规模的瓦市。
在场有些是行商,还有行商家里的人,都不缺乏眼光。
好些顾不得吃串了,呼啦啦围过来,这样的好东西甭管是运送到大岳内陆还是其他几个国家,肯定都受欢迎。
有着急的人立刻问,“肥皂成本多少钱啊?”
他一问完,立刻有人嘘声,真好意思,这不是欺负小孩子不懂事嘛。
难不成你还想让人家按照成本卖给你?
可嘘声后,也没人出来说啥公道话,咳咳……商人逐利,能多赚点,谁也不会对诓小孩子有什么心理负担。
狗蛋也老实,他摆摆手,只按姑姑教的说,“做肥皂用的东西不好得,天热了才能买到,咱家也是阿奶阿爷宠着姑姑,费劲巴拉才做出来,好像花了十几个铜板呢。”
大人们可不觉得贵,他们吃麻辣串都不止这个价儿好吗?
有个穿蒙袍的汉子立刻接嘴问,“十几个铜板是香胰子和这个……皂角一共花了这么多钱,还是光皂角就花了这些?”
“是肥皂,小娃儿你跟叔叔说,做肥皂需要用啥,叔叔走南闯北知道的多,说不定能给你弄了来呢。”
“对对对,那香胰子怎么做的?要不你告诉我,我多做些送给你家如何?”
一直假装在摊子前头忙活的张三壮在心里呸了好几声,臭不要脸,当我们狗蛋家里大人不存在是不是?
还在帐篷里呢,就黑心肝儿哄我们家孩子。
不等张三壮看不过去往这边走,乔瑞臣在瓦市里转过一圈回来了。
站在原地听了会儿,见狗蛋被大人们吓得眼眶发红,他立刻上前将狗蛋护在身后,淡淡笑着冲不知不觉已经围了一圈的客人们拱手。
“孩子知道的不多,这东西是内子闲来无事偶然得之,若客人们想要,咱们也不是不能做,只是没法子大量卖给客人,能做多少卖多少,只收个成本价意思意思就是。”
对上乔瑞臣这样看起来气质不斐的郎君,客人们稍微冷静了些。
说成本他们是不信的,但是刚才孩子都透露出个差不离,他们若按差不多的价儿拿货,卖到内陆、西域甚至是北蒙和西蕃,都有的赚。
现场安静了片刻,有人道:“好说,既然这位小哥说了,那我要定五百块香胰子,三百块肥皂。”
“我要两百块香……”
乔瑞臣歉疚看着众人,打断他们的话,“实在是抱歉,内子有孕在身,很快就要生了,不能劳累,家里最主要的还是麻辣串买卖,所以客人们要这么多,咱们实在是做不出来。”
没给客人火急火燎的机会,他又道:“客人们既然都是杀猪匠麻辣串的老主顾,也不是不能做,这样吧,每天头三位在杀猪匠麻辣串买够一百文的客人,可定香胰子五十块,肥皂五十块。”
“那我已经吃够了,我第一个结账的!”最开始洗手的那个客人立刻道,但他很不满,“这点都不够我家里女眷分的。”
谁还没个七大姑八大姨呢。
乔瑞臣微笑,“客人可以早些来排队,家里每天最多也就做这么多,不过累积十天,在杀猪匠麻辣串买够一千文的客人,不但订这两样数量能翻倍,还有比这两样更好用的香皂可以定,那个更难得些,虽然价格跟肥皂相差不多,实在是制作太困难,没办法定太多。”
嗯?客人们顾不得抱怨,眼神更亮了些。
有人下意识就开口问,“怎么个更难得法儿?”
乔瑞臣为难了会儿,从怀中掏出一个昨晚苗婉给他塞荷包里的香皂,状似不自在地轻咳几声。
“这是内子送给我用来熏荷包的,香皂可以滋润皮肤,又能清洗衣物,比香胰子和肥皂加起来都好用。”
不用他说更多,众人看出来区别了,光凭颜值,香皂就赢了。
香胰子是黑乎乎的圆球,肥皂是暗黄色的透明状,香皂呢?是漂亮的奶白色。
苗婉拿来给乔瑞臣做样品的这块,不光是奶白色,她还用耿叔雕刻的梅花模子定了型。
闻着有股子清凉薄透的薄荷香气,形状是漂亮的梅花,乔盛文还专门用竹签雕了个臣字,漂亮得格外高雅。
若是摆在陶瓷盘子里,估计就是贵人们都觉得赏心悦目。
好看又好用,这才是最赚钱的东西!
行商们比旁人都清楚,量大价低的东西虽然卖得快卖得好,可赚得也就是个辛苦钱。
若能有叫贵人们追捧的好东西,不用多了,光凭单价加上去,他们就能赚个盆满钵满。
这叫他们如何不心动?帐篷里浓浓麻辣串香味儿就是他们的心声,火辣辣的,又带着赚钱的芬芳香气!
“香皂能卖多少?我全要了!不用等十天,我直接花一两银子买这个资格!”
“当谁没钱呢!我出三两!买一个月的份额!香皂也要有我一份儿!”
“我出六两!”
“嘿,那干脆咱们价高者得,在座也没几个差钱儿的。”
默默坐在摊子前吃东西,得知成本后觉得太贵没过来的客人感觉中了一箭。
张三壮想了想他们从早忙活到晚上一天赚多少,心里也有点酸溜溜的,看来着不差钱和不差钱之间也有不小的鸿沟啊。
乔瑞臣比任何人都端得住,他从圣人还是皇子时就跟在圣人身边,什么大场面没见过,这点热闹不算什么。
他只淡定地摇摇头,脸上愧疚得让人觉得他特别真诚,也就在这种时候,他看起来才有点像乔盛文。
“各位客人家大业大自然不差这点银钱,我们张家是做小本买卖的,家里主要还是杀猪卖吃食,这些当做麻辣串的添头还可以,若是单卖,只怕碍了谁的路,咱们可得罪不起贵人,望客人们见谅。”
他这话一出,有聪明的立刻就偷偷吸了口气。
贵人?还能有哪个贵人?
西北最大的贵人不就是定北将军?
生意做得大点的或者消息灵通的都知道,定北将军看起来是个只管军营的大老粗,实则瓦市和条街都在他的掌控之下。
他们在西宁跑生意,也都要给瓦市和条街的地头蛇交钱买平安,这地头蛇是谁的人还用猜?
不过是大家都知道,定北将军出身京城陈国公府,他长姐乃是当今皇太后,侄女是圣人的嫔妃,虽说圣人并非太后亲生,可他也算圣人的舅舅。
士农工商,商人位卑,谁都得罪不起这尊大佛。
至于西域商人和北蒙商人,他们在西宁做生意,当然也不愿意得罪定北将军。
听闻西域贵族和北蒙贵族都与定北将军交好,他们就是忿忿不平,鸡蛋碰石头还有个好?
乔瑞臣这话里的意思他们也大概品出来了——
我们张家不准备凭这个赚钱,卖也是因为你们想要。
我们只想麻辣串摊子生意好点,要实在闹腾太厉害被贵人们发现了,那方子我们只能拱手送上,以后也不敢再碰了。
竟然是北蒙商人先开口,人高马大的汉子看了眼围成一圈的人,低声道:“那能做多少咱们就买多少就是,我们也不是图这个,着实是喜欢吃麻辣串!”
立刻有人接话,“就是,既然是你们家中妇人折腾出来的玩意儿,我们吃饱喝足随手带点回去给家里女眷讨个新鲜,没多少咱就意思意思呗。”
“是这么个道理,那今天我是第一个结账的,我就各要五十块吧,谁家里有孩子的,香胰子咱们分分,倒是有趣。”
实则都是聪明人,听乔瑞臣说这么明白,谁还能不懂。
家里女眷做来玩儿的?没多少?不能做太多?全特娘是套路。
刚才他们还觉得张家人憨傻,傻的分明是屁颠屁颠掏银子的他们。
偷偷在一旁,想看看阿婉相公到底有没有本事的张三壮目瞪口呆。
好家伙,乔兄弟前后总共说了几句话?
没人争着抢着不肯罢休,也没人因抢东西骂骂咧咧打起来,明明看着都想要,竟勾肩搭背你好我好大家好,扭头去抢着结账了?
他忍不住偷偷跟耿叔感叹,“我只当乔家就乔伯父厉害,没想到乔兄弟口才半点不输乔伯父。”
耿叔微笑不语,龙生龙,凤生凤,户部侍郎的儿子会不会忽悠人?只看他愿不愿意开口罢了。
行商们在帐篷里没折腾的太厉害,就怕动静大了引起旁人注意。
他们很知道今天拿出来的三样东西多赚钱,谁也不肯把便宜叫地头蛇给占了去。
平日里抢货源抢得乌眼儿鸡似的几个行商,傍晚时候偷偷坐到了一块。
“既然每天只有前三个可以定,那等麻辣串摊子来了人,咱们派家仆排队便是。”
“各凭本事,不许打起来啊,而且最好别当着人说要啥,那几个狗腿子鼻子可灵。”
“对,最好是他们刚出摊儿,光麻辣串,回头让人送上门再定旁的,这样更不引人注意。”
商量好了,大家笑呵呵散了场,扭头就在私底下骂,一个个都是老狐狸。
“等摊子来了人?呵呵,老子要是信了他们的,屎都赶不上热乎的。去,叫个抗冻的,带着棉被守在帐篷旁边,在离门最近的地方等。”
都是抢货源抢惯了的,还因为是老饕彼此都熟悉,谁不知道谁啊?
所以等月上中天,夜深人静之时,在西北风的呼号声中,有好几个披着棉被的身影,绕过在火堆前守夜的坊丁,弓着腰翻过了矮墙。
就在他们偷偷往帐篷旁边躲的时候,毫无防备地碰上了面。
几个人:“……”
“哈哈,这么巧,我在附近喝酒,出来撒个尿。”
“呵呵,是挺巧,炕太热了,我出来凉快凉快。”
……
彼此不尴不尬的硬着头皮寒暄完,都是苦逼排队人,大家裹紧了棉被,极为默契的挑着离摊子最近的地方猫下。
都暗暗鼓劲,等张家推着摊车进了帐篷,定要第一个站到门前头。
西北的冬天格外冷,十一月数九寒冬,也就是没下雪还稍微好受点,用棉被裹紧了起码不潮。
可西北风西北风,不是说笑的。
干燥凛冽的寒风几乎能穿透棉被,往人骨头缝儿里钻。
来排队的家丁身子骨还算壮硕,怀里也揣着热水囊或者铜炉,开头还算能顶得住,都昏昏欲睡。
可热水囊总有凉的时候,铜炉里的炭也有烧完的时候,即便裹着被子也被风吹透了,冷得浑身僵硬,也就是年轻火气壮的小伙子能忍一忍,但是睡觉就别想了。
一个比一个冻得更精神。
就在这种时候,一个胖乎乎的身影,后头跟着两个身形健壮的黑影,三个人摸着黑从坊口静悄悄进来了,正是想要断了杀猪匠麻辣烫买卖的于老板一行人。
其实要来破坏帐篷,于老板没必要亲自来。
说难听点,带着他难度比不带他还要大,毕竟他那么肥,走的也没家丁快,偏偏力气跟肥嘟嘟的身板儿完全成反比。
可于老板等不了了,这阵子他着实是被张三壮这小兔崽子给恶心得够呛,不亲自动手,难消他心头之恨。
所以家丁一买通了守夜的坊丁,他立刻就迫不及待打算亲自……看家丁动手。
“一会儿都给我利索点,斧子拿稳了,看清楚就给我狠狠劈过去!”于老板低声恶狠狠道。
家丁拍着胸脯低声应和,“东家放心,我最擅长用斧子,保准一砍一个准。”
就在三人说话的时候,谁也没注意到,角落里有几个裹成团的阴影,都悄悄开了口子,里头纷纷露出一双幽深震惊的眼睛。
好家伙,想插队的要弄死排队的?
呵,三个人就敢想屁吃,好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