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盛文说完话后,就憋不住一连串的咳嗽。
乔瑞臣立刻上前敲门,“不会记错的,西宁镇的青砖瓦房并不多。”
就算他们记错自家房子,总不会恰好旁边也有眼熟的青砖瓦房。
乔瑞臣压下心底诧异,最重要的是让父亲赶紧进屋,找大夫来为他看病。
当初他们一家到达西宁镇,乔瑞臣将自己的白玉髻簪给了看守的兵吏头领。
对方是圣人暗中安排看顾他们的,有了明面上能说得过去的好处,那头领做主在西宁镇歇脚半日,给他们时间将耿氏娘仨安排妥当。
在军营里这些时日,乔瑞臣没有一刻不担心家里。
尤其眼瞅着一日冷过一日,他记得那宅子很破,应当不怎么暖和,家里不是小孩就是孕妇,光靠耿氏一人,过冬很艰难。
有定北将军的吩咐,乔瑞臣驻扎的营队里针对他的人不少。
好在乔瑞臣从小习武,身体强健,虽吃了些苦头,但人情世故这些他也应对得当,第一个月没能荀休,从第二个月起,他将俸禄都拿来收买人心,总算是能休息了。
可还不等到日子,官矿那边就传来消息,说乔盛文摔断了腿,高烧不退,让他赶紧过去,要么救命,要么收尸。
乔瑞臣当即将身上最后一件值钱东西——乔家的传家玉佩拿出来,给管他们营的百夫长,得了两个月的六天荀假,又想法子讨了辆板车,匆匆忙忙去官矿把乔盛文给接出来。
他们父子身上都没有银子,只能用暗中护卫之人给的参片吊着命,乔瑞臣片刻不敢歇息,用厚棉被和油布将乔盛文安置在板车上,一路拼命顶着风雪跑回来。
路上风雪凛冽,乔盛文父子冻得不轻,心里也很沉重。
初到西北,虽定北将军并未亲自针对,光底下人的为难就够他们喝一壶。
还没查到任何证据不说,二人觉得家中女眷日子肯定也不好过。
他们此次回来,还要花银子给乔盛文交人头税,他是不能再下官矿了。
家里还有个怀着身子病歪歪的新妇,如今又是寒冬,父子俩赶路赶出了上坟的心情。
谁知到了家门口发现,破宅子变成新宅子了?
这年头没有卖火柴的小女孩,父子俩仍觉得,他们可能被风雪冻出幻觉了。
耿氏在堂屋炕上正做绣活呢,听见敲门声,裹上厚棉袄打着伞过来开门。
门一开她就呆了,伞掉到了地上,眼泪比伞掉得还快,“瑞臣?相公?!”
她踉跄着扑到板车旁,哭出声儿来,“老爷你怎么瘦了这么多?你这是怎么了?”
脸颊都凹陷下去了,还泛着不正常的红,嘴唇却被冻得青紫,一看就是遭了大罪。
乔盛文也有些激动,“茹娘,你也……”
他‘瘦了’俩字噎在嗓子眼,高烧让他声音轻飘飘的,“胖了??”
不但胖了,脸色也好了,被大雪一冻,白皙的脸颊竟有了点做侍郎夫人时的模样。
乔瑞臣无奈打断爹娘叙话,“爹,娘,咱先进屋,外头太冷了,送你们进去,我去请大夫。”
隔壁张家院子里,带着乔蕊和弟弟妹妹们玩雪的驴蛋听见动静,开门一看,立刻扭身往回跑。
“阿爷,阿达,乔阿奶在门口抱着人哭哩!”
张家人都被惊动了,除了孙氏和不在家的张三壮,都跑出来看。
乔蕊也跟着跑出来,看清人影儿立刻哭着往家门口跑,“爹!大哥!你们总算是回来了呜呜……”
门外又是哭喊,又是搬抬的动静那么大,苗婉自然听见了。
她才洗完头搓完澡,换了干净的热水打算滴上精油再泡会儿呢。
听院子里乱哄哄的,苗婉待不住,匆匆擦干身体穿好衣裳,用旧被子裹着还湿漉漉的头发开门看咋回事。
乔盛文被抬进主屋躺着,张大壮见乔瑞臣满脸疲惫,让他歇着,自己跑出去给找大夫。
乔瑞臣推拒不得,送人到门口,正看天井里的新井时,抬眼就见苗婉探出裹着棉被的脑袋,她只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瞪圆了乌溜溜望着这边。
“你……”苗婉被站在堂屋门口的高大身影吓了一跳,而后立刻反应过来,“相公?”
乔瑞臣一时不知该跟媳妇说什么,被流放时,他和苗婉刚成亲一个多月。
除了头三天两人睡在一起,苗婉看见他就眼眶发红,还爱哭,他没法子,干脆睡在外书房。
流放路上得知苗婉有孕,家里人都尽量小心翼翼伺候着,苗婉大多时候是虚弱躺着,两人并无多少交流。
他也不知媳妇还怕不怕他,主屋娘俩还在哭,真是不需要再多一个了。
乔瑞臣其实一直也没明白媳妇为啥怕他,在外人眼中他算是温和有礼的性子,在家里最多就是不爱说话而已。
好在用不着他反应,耿氏给乔盛文擦了身子,出来倒脏水,见苗婉这奇怪模样,惊得盆子直接扔在一旁跑过去。
“小祖宗哎,你洗完澡头发还湿着呢,快进去,等晚些让瑞臣收拾妥当,让他去屋里陪你。”
乔瑞臣:“……”娘你是不是把我安排的太明白了?
苗婉:“……”谢邀,她只是出来看热闹,不需要人陪!
在原身记忆中,成亲头三天,除了三朝回门前一夜乔瑞臣没干啥,前两天都没少折腾。
原身啥也不懂,只感觉晚上太难熬,苗婉虽然没吃过猪肉,也没白养那么多猪……咳咳,看那么多小说电视剧。
这人天赋异禀不说,估计没啥经验,不知道前戏就算了,本能也是横冲直撞的,对俩初哥来说,完全算是灾难。
苗婉被耿氏推进门,鼓着腮帮子坐炕上用棉帕子擦头,她稀罕这人陪吗?
她挖的井,她买的炭,她烧的水,结果她澡没泡痛快,估计待会儿都便宜乔瑞臣了。
自刚才看见乔瑞臣,宝宝拳打脚踢很捧场,想到晚上乔瑞臣还要抢她的炕和被褥,苗婉有亿点点不爽。
既然耿氏让她呆着,她干脆不出去,抱过钱匣子数了一遍银钱,才又高兴起来。
当然,她也没在屋里待太久,乔瑞臣不管,还得管公爹呢。
张大壮跑去请大夫的话苗婉听见了,她得出去给公爹问好,也得管掏银子。
等她擦干头发盘好发鬓去堂屋,大夫已经给乔盛文诊完脉了。
大夫脸色很严肃,“气血不足,脾胃虚寒,体虚致使高烧不退,必是寝食长时间不安定所致,腿伤还好说,得先把烧给退下来,身子得补补,否则养好了病也会影响寿数。”
乔瑞臣听得心一直往下沉,那他得赶回军营,与圣人暗中安排的人见一面,先把银子给借回来。
如今下着大雪,夜里能看得见路,外头也不会有多少人,是最好的时机,父亲的病耽搁不得,他还年轻,冻病了也无妨。
不等他说话,耿氏和乔蕊眼泪都不住往下流,俩人一个握着相公的手,一个抱着哥哥的胳膊,都眼巴巴看着苗婉。
苗婉看着大夫,“您只管说该怎么治病补身,用好药。”
耿氏和乔蕊都松了口气,有儿媳妇/嫂子真好,娘俩看乔瑞臣一眼,白长这么大高个,一点用都没有。
乔瑞臣:?
大夫捋着胡须,“退烧可用白虎方,腿伤用壮筋续骨膏,补气血最好是君子汤,补脾胃驱寒老夫有食补的金匮方,只是这些方子都不便宜,需要用到人参、当归和麝香。”
不用大夫多说,张大壮都知道这三样不是便宜东西。
尤其是麝香,比人参还贵,一钱一贯钱,张屠夫被猪拱了伤着骨头的时候用过,三服药用九钱麝香,光喝药就花了十两银子。
乔盛文胸口一窒,他不觉得家里能掏出这么多钱,还有他的人头税呢。
他大概知道儿子的打算,可雪夜外出,且不说会不会被人发现,乔瑞臣若冻出个好歹,圣人所托靠他一人肯定没办法完成。
且不说辜负圣恩,乔家就这么一根独苗,他决计不允许乔瑞臣出事,他这老弱残躯的,少活几年又何妨。
乔盛文面露悲壮,勉强抬起头,“不必费……”
苗婉怕婆婆小姑子继续哭,脆声打断公爹,“买!您尽管开好方子。”
乔蕊松开乔瑞臣,转头抱住苗婉胳膊,“嫂子,幸好有你,咱家还是你最厉害!”
耿氏也松了乔盛文的手,拉着苗婉另一只手感动道,“阿婉,能娶你进门是咱家的福分,你公爹和瑞臣都麻烦你了。”
张大壮也在一旁附和,“乔婶子别担心,妹妹要是手里银钱不够,找阿姆拿钱就是。”
乔盛文:??
张大壮跟着大夫去抓药,苗婉直接给他拿了两个十两的小银锭。
父子俩都有些迷茫,他们才离开这娘仨不到俩月,怎么感觉跟离开两年似的呢?
没等俩人想明白,耿氏开始忙活上了——
“小蕊你去烧水,先让你哥哥洗洗,别臭吐了你嫂子。”
“相公你安心养病,养好病也别去官矿了,在家帮阿婉忙活,有啥事儿让瑞臣去办。”
嗯?苗婉眼神一亮。
她想过给婆婆认个干儿子,可惜不太现实,这送回来个亲公爹更好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