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翰霆回忆起她母妃，颇为不忍地仰头闭了闭眼，紧握的拳头揭露了他此刻内心纠结的状态。
身为帝君，他不能够偏私公主，作为父亲，他无法杀死自己的女儿。
局面一度僵化，整个九阳阁除了哭哭啼啼的声音，再无任何言语。
苏洛洛并不想掺和到他们的家事中，直直地站在她的身侧，居高临下望着她。终于有机会问出心中那个猜想。
“你手臂上的伤，是自己划的吧。”
“是。”
事到如今她没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大不了就是一死，管她身死后被万人唾骂千人厌恶。
都不重要了。
苏洛洛冷笑，蹲下身与她平视，“为了陷害我，伤害你自己。三公主倒是对他人狠心，对自己亦狠心。值得吗？”
值得吗？三个字落在李翎月耳中，她嘴角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眼神闪过一丝黯然，空洞地看着眼前的人。
“值得。”
她是高贵的公主，就算错了也轮不到一个低贱的野丫头来教训。打碎牙可以往肚子里面吞。她三公主李翎月想要的一切都要不计代价得到。
苏洛洛颇为好笑地看她一眼，感觉这人真是可怜，死到临头依旧执迷不悟。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对我师徒二人敌意如此深重？”
“得不到，便毁掉。”
她双目赤红，隐隐发抖，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负手而立的容衡。
寻欢楼的一见钟情，终究是将她推向了深渊。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一双疏离的目光淡淡地瞧着她狼狈不堪模样，波澜不惊，她还是觉得这样的人就应该同她捆在一起。
一辈子在一起。
“真是荒谬！你身为公主，怎么能说出如此极端的话！”
李翰霆显然是被她那句“得不到，便毁掉”深深刺激到，到底是什么，让他善良可爱的三公主变成此般面目可憎的模样。
蓦然，李翎月肩膀颤抖着，幅度越来越大，毫无顾忌地大笑起来，笑意不达眼底，一行行清泪滑过脸颊。
“我的好父皇，你博览群书，难道不懂得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的道理吗？”
“我若是不使尽浑身解数去拼抢，恐怕我早就失去了一切，包括性命。”
“这偌大的宫廷远没有您想象中平和安宁。”
“您独坐高堂殿宇中，风雨自然不会倾向您。”
“母妃薨逝后，我便开始学着给自己打伞。”
苏洛洛为之动容，垂下眼眸，深深吸了一口气。
曾经外婆健在之时，整个世界的风雨都向她倾斜。直到外婆逝世，她经受了世间的风吹雨打，在手术台上永远沉睡下去。
若不是穿越进这本书中，恐怕她也要与外婆在九泉之下团聚。
“这些，不是你作恶祸害别人的理由。”
她与李翎月最大的不同，是她即便经历了生活中的风雨霜雪雷电交加，依旧热爱世界珍惜生命，向阳而生。
李翎月摇摇晃晃爬起来站立，脸上的泪痕血痕交错，凝结在她稚气满满的脸颊上，阴森诡谲。
“我自己作下的恶，我愿意承担后果。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来人，将三公主带去戒律司，听候发落。”
李翰霆重重一甩衣袖，朗声道。旁人猜不透他到底会不会判其死刑，包括她。
两只手被亲卫禁锢到背后，李翎月享受着沦为阶下囚的待遇，她仰天凄厉地狂笑，笑声令人悚然。
“你们最好杀死我，不然，我一定会带着你们下地狱！”
“我一定，会带你们所有人下地狱。说到做到！”
她眼中的癫狂之色令人胆战心惊，疯魔至此，执念深厚。
随着一系列事件尘埃落定水落石出，三公主被拖去戒律司，九阳阁内宫人和亲卫皆被遣散，只留下帝君及苏洛洛容衡三人。
李翰霆自知先前是冤枉了苏洛洛，将二人禁锢在这阁楼中，颇为惭愧。
“姑娘莫怪，朕轻信了一面之词。”
“无妨。”
她没有心思去跟帝君计较太多，毕竟那些都是徒然无用的。一介帝王能够放下身段说出莫怪二字，已是极为不易。
“朕还未请教姑娘芳名。”李翰霆瞧着眼前女子透露出不凡，无事不生事，遇事不怕事。此等胆量恐怕真是禾乐子亲传弟子。
倘若能够拉拢关系，保不齐日后可以有所便利。让他死前再见禾乐子一眼，了却年少遗憾。
踏入元婴境界之人便可维持相貌，不会顺应自然衰老下去。
禾乐子一定如初见般不染俗尘，而他年近半百双鬓生白，时间一晃而过，老态顿出。
苏洛洛慢悠悠地抿一口茶，出声道：“姓苏，名洛洛。”
“在下，三清峰容衡。”容衡双手环抱，看似十分不好惹，有些侠气在身上。没有等帝君问，他便匆匆跟着回答。
他不明白人界帝君突然问师父的名字做什么，若是起了非分之想，想纳入后宫，他便用暮寒剑打得这老东西再也不能人道。
李翰霆在某一瞬间惊觉她神似禾乐子，特别是抿茶时的动作神态，当真是像极了，生出些宛宛类卿的意味。
他正通过她的身影看着禾乐子，便被容衡突如其来的自报家门惊扰到。滤镜打碎几乎是瞬息之间的事情，他内心生出一股无名火却无法发出。
殊不知他龌龊的念头被察觉，只当是容小友性子直爽。
“三清峰真是人才辈出，不愧是玄霜派第一人禾乐子座下弟子。”
他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苏洛洛淡淡睨了一眼，极想说一句“小心点，算盘珠子崩我脸上了。”
无奈，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现在不是开罪这帝君的好时候，等他们将要离开京都，便不必再忍受下去。
“帝君，我与师父尚未用膳，烦请您暂时移步。”容衡颇有些看不下去，咬了咬牙开口道。
麻利点滚蛋好吗，非杵在这里煞风景倒人胃口。
苏洛洛向他投去一个赞赏的眼神，简直是她的嘴替，把她想说的心里话给抖落出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