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九幽黑雾弥漫的眸中闪过一丝不察,但她向来话少,战斗时更是寡言。破月,此刻唤天魔弑神刀更贴切,第一次如此凌厉霸道,若不饮血何以安抚——朝着朱雀直取咽喉。
“死——”余音未了,身形虚无,动作只余残影。
朱雀负枪未出手只一个擦身避开,像是迟疑了一下,复望着她。
魔尊九幽难得的皱了皱眉头,手下却并无一丝迟疑。
天界剥她十二名弟子的时候也并无一丝迟疑。
金枪半丈烈焰烧灼,朱雀放眼环顾四周,在对面又一刀庞大空灵之力斩过来时,身形一滞,纹丝不动。
——风旗召召作响,红缨脱落如絮飞扬,金枪上的火焰像是不堪劲风肆虐,逐渐归于......熄灭。
持刀魔力越是充沛,越能激发出天魔弑神刀威力,其墨里透银如同满月之华,破月刀双刀脱手盘旋飞身刺入,左胸径直贯入,眨眼间又从背后倒回——
金甲不堪一击像割裂的破布般,身前迅速蔓延开刺目的嫣红,白袍一寸一寸濡湿成红衫......
众仙将被眼前一幕惊怔了,这......
破月刀回手发出嗡鸣般颤抖,一抹殷红血线沿着刀锋利器滴落成血珠,一滴,两滴……魔尊垂目看着刀尖,再抬头——
天魔弑神刀,杀神如同灭凡,一旦命中要害,神佛无医,这也是当初为何几百万的神将陨灭缘故。
“神……神君?”这是......为何?仙将们嗫嗫喏喏,面面相觑,无一敢上前。
灵根,取。
魔尊微一侧身,准备动手。
鬼修宜和凌云渚互视一眼,待上前。
金甲果然脆弱,如灰如烟散作满天莹华,烈焰的焚魔羽枪也紧跟着消散……天魔弑神刀威力如斯。
然,一杆同样的红缨枪跟着云升起。云上,朱雀被天兵在云上搀扶着,火红的长枪烈焰滋滋作响——
两杆枪,两神君?两朱——雀?
鬼修宜,凌云渚身形一顿,魔尊似有所感间蓦然睁大眼,转头遥望,原本金印里圈着护在阵法里的——
空无一人……
空……怆然回首——
金甲白袍消散尽,一道浅金华服真身,星星点点显露出来——殷红流注,渲染开来,身形直坠。
“太子殿下?”
“是太子殿下!”
“太子殿下!”
“无邪?!”
“殿下!”
“殿下!”
……
数道惊呼厉喊声呼应起魔兽妖兽嘶吼……
......魔尊陡然奔袭上前,周身四溢魔气将一干急涌上来的仙将神官连同帝后震退数丈。迎上倒下的身影——
他……他竟……曾几何时,她亦是如此接下他的数次消亡......
臂弯下猝然倒塌的身形,稠密浓郁的血腥之气,触手......湿润黏腻,不及......眸光中墨色深涌,漆黑双目下全是慌然。
一时惊鸿相救,满眼尽广袖锦衣,紫金玉冠一人。
风姿高雅,清贵温润,举世无双。
天界太子——思无邪。
十世追随,一朝......一朝两不相干。
“……”视线叠影交织,魔尊九幽喉头苦涩,喑哑难言,手下温热濡湿有如剜她心之痛。
震开的仙官众神呼天抢地,恍惚过来的朱雀神君惊恐万状,天帝悲怒交加不顾反噬挥开一干侍从再杀入云上。
鬼修宜飞身跃起,一挥,凌空祭出万千阴鬼骷髅。刹那间阴风大作,邪云倒流,灌得周遭仙官魔军一片混乱倒塌。
凌云渚原本瞅着天机躲了出来,正活跃在仙将中欲捉,此刻见状眉头一皱,抽身而出,随即携云踏风御来,拦住欲又杀向战局的朱雀神君。
“朱雀神君。”凌云渚身形一闪拦住去路。天界最能打的听说便是朱雀。若是全盛时期的朱雀,哪怕未曾封神,他约莫也不是对手,上回栽不也栽他手里。如今,可是不同了。
唰的一声,凌云渚首次从墟空掏出利器,难得的,收敛起惯常笑意,不带表情的祭出长剑。
一柄不起眼的轻剑,还是魔尊数年前去太行山取来给他当生辰礼的。可惜只开过刃,未曾见血。
剑影下他又回头望了眼,唉。
可怎生是好?
朱雀浑身是伤,此刻见了来人面色沉重,一场恶战在所难免。
两道汹涌杀意在云上交融,上千头骷髅狰狞面目,从缝隙中张牙舞爪撕咬天界真灵,千张嘴万道声,将整个天界幻成炼狱。有仙官神将祭出琴弦,一道一道铮鸣声混杂其中,丝毫掩不住冥界首尊的威势。
仙官神将惊呼之音如同碎石入海,天界一时间与魔界难以生存之境无异。
云上一道赤金屏障笼住二人,金字流转,不辨文形。魔尊熟稔如前几世,小心接着倒下身影,一如以往未曾逾越半分。
只......只这一世,他,他该如何转世?魔尊喉间喑哑,目光垂首下数次牵扯着欲开口,却无法明言。
血重腥气浓郁,手上久违的重量,一刀一刀凌迟心悸的疼痛,她何曾,何曾,何曾如此伤过他?
护了他十世,如今……
“……”魔尊唇型阖动,试图唤一唤他的名字,喉间似有千只利箭穿刺,噗——一口鲜血喷出,洒殷红衣衫。
哀切在云中蔓延,身下愈聚愈多的黑云,堆叠深涌。
不远处一行大军浩浩荡荡而来,青敛领着傀儡军带出十二弟子,昆仑山校服赫然在目。
真是?真是昆仑山的弟子......十二具尸体面色死灰,早已无生意,仙界仙将呆愣怔忪,不解……
“师姐?”青敛唤一声,领大军越过从围近前来,登时神色骇然,“……师姐!”
傀儡军到,仙将魔军处又打作一团,伺机混乱。
魔尊九幽目色朦胧,无感周遭。
天界太子思无邪,五千年瑶池莲心养护成人,下界渡劫数载,一遭回天,遵佛法诣旨,敬天礼佛,待归可重领佛界,共守八荒太平。
大千三界,细数六界,四海八荒下,最为尊贵的神灵。
思无邪眼底有湛蓝天光,斜云悠悠,极尽无悲无喜的,悯然。
躯体于他不过一抹烟云,疼痛亦不过是片刻清醒。
见魔尊近前来,面上神情惨烈,视线交叠,似是不解。微一露出一丝疑惑,心下静默须臾,了然,复而又带上释然笑意。
“魔……魔尊,九……幽?”他破碎的胸膛好似令声音也残缺了,往日清灵之音碎得低沉喑哑。
九幽半抱起他点头,黑雾充斥的双眸刹那间变得清明,怆然直直看着他,神情哀切,宛如玉碎,一字无言。
“我记忆时常混沌,但左右还是有些印象,”思无邪虚弱得轻咳两声,血流蔓延让他声音逐渐缥缈,强撑一口气引得胸腔汩汩流淌,“撤下吧,我已留下禁令,从此封神台毁……再无滥杀。可行?”
他说可行的时候,笑望着她,眸中光影真真切切倒映着眼前人,从未有过的灿烂。
随之嘭的两道震耳欲聋声响,东北位有轰塌之声传来。
是……封神台?有神将立马劈开魔军遮拦的路前去查看。
吞天兽仰头吞下朱雀神君,嫌硌嘴,把长/枪吐了出来。凌云渚剜下朱雀神丹一同丢进兽嘴里,迎面对上上空那一道毁天灭地,气势勇荡的力量。
鬼修宜,凌云渚,还有刚赶来增援的青敛悉数被震飞,灵气波动震动四海,无数的魔军当场化为齑粉永散。
天地之力,混沌之源,三人集全力结成的防御罩被天帝那一掌无极愤怒的灌顶之力粉碎。
神力激荡,真神一恕,莫说杀三人,便是吞天灭地也无所不能。如此近距离的搏杀,定然肉体瞬散,神鬼陨灭。
魔尊九幽感知骤然仰头,一手灌下回天神力与之相抗,堪堪接下三人。
三人皆身负重伤,口涌鲜血,混沌雄浑之力果然......
“你竟是神!”天帝这一掌掏尽墟空神力,此一掌回天乏术,反噬厉害。金鼎冠早不知去向,披头散发如同走火入魔征兆,瞳孔通红,全身上下犹如浴血狂然。令他震惊不甘的却是这个魔头竟是神!她凭什么是神?魔凭什么是神!
“陛下!”仙官神将们前来增援却无法靠近,神力外泄炽热无比,三丈外衣片粘之成灰。
魔尊九幽再顾不得其他,思无邪说可行的时候,她拼命点头,却眼睁睁看着紫金冠上那支金簪滑下,直落云间。
云层接不住灌有佛力的金簪,不知消失几何。
魔尊九幽怆然伸手,捞不上来。
思无邪身形开始陨灭消散,佛光普照,天界用尽一切法子令其立佛不成,如今,人死灯灭,竟堪破机缘,立佛金身。但金身已破,佛法难留。发梢接不住玉冠,满头青丝乌发,九幽面上凄切惨然,拼命将手中魔力挤进逐渐消亡的身体。
神仙们看不明白。
只道是她这个大魔头杀了他们太子殿下。
天帝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老,他神力外泄已经控制不住,连抢过自己的儿子力量也无。
帝后早已昏死在破败的大殿玉石金椅上。
思无邪轻言阻止,声线跟着变得透明,断续不成线,“不必再费心……”
他朝半空中掠过一眼,总算是满意地阖上双眸。
金色硕大的字迹——
“封神台毁
神位自修”
迦蓝印记,万神遵从!
太子殿下金身成佛!
太子殿下身死魔头!
“殿下!!!”
“殿下!!!”
跪倒一片仙官神将悲戚呼喊。
“……”天帝一头从云上栽了下去。
“陛下!”
“陛下!”
天界当真要失守了?天帝一倒瞬间魔界士气大涨,数不尽的魔头一层一层涌来,无数仙官神将拼死抵抗。三王手下几大员将带领魔军趁势杀入,喊声如雷,各色法力交织,魔军消散一波又一波涌过去。杀不尽,灭不完。
仙魔交战,势必两败俱伤。
她一番战天界,所为何事?
鬼修宜,凌云渚,青敛各自重伤,魔界损失惨重,天界,天界......她十二名弟子已......
锋利骨甲凌厉之色一闪,挖裂声猝然一响。随之骨腔里血肉撕裂之音,绞动......
“你干什么?”一道暴厉喝在风中。
鬼修宜神色俱裂,摔开搀扶的阴军鬼灵拖重伤之身御风前去。
......撕扯,血脉如藤蔓绞缠,红丝血影里扯出鲜红跳动。一颗牵扯着五色灵力的魔心,自胸腔中挖了出来。
胸前刺目空洞血流不止,殷红顺五指流下,掌心上脆弱的心脏极速跳动。纵是天界喊打喊杀无恶不作的魔头,心亦是红色。
鬼修宜持金轮法器破金罩,数条金波荡开,金罩安然无恙,“小九!”
凌云渚重伤卧在烛龙身上,侧头趴着唤一声,“......尊主?”
青敛四肢尽断被傀儡将搀扶修补,只余一颗脑袋焦急转动,大喊:“师姐?!”
魔尊至尊一手牵扯着魔心,盯着已散至膝盖的思无邪,环顾四下,心中空荡荡,无悲无喜,只觉苍凉。
生生世世的记忆接踵而来,却是已无牵无挂,眼下最后一事,当了结……
无牵无挂,至纯至邪。
心脏径直按入,血脉在身前尽数断裂,血沫四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