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五,日本东京,上午9点52分。
宫本松独自一人坐在客厅的榻榻米上,静静地看着眼前放置在小桌上的一盘残棋,仿佛在思考什么。
这是一盘象棋的中局,黑白子之间互成胶着之势,不论是谁都已经被对方紧紧牵制而不敢轻易下子。
含有复古气息的装饰风格充斥着这个房间,与之呼应的则是落在庭院发出“淅淅沥沥”的雨声,阴沉的天空吞噬了院落里往日的平静,小湖中的锦鲤也被吓得四处逃散,一股湿冷的空气虽然被玻璃隔绝在外,但仍然对侵入房间内显得志在必得。
“这盘棋,那孩子会怎么下呢?”
宫本松穿着宽松的和服一边沉思着,一边用手摸了摸一侧的扶手。
“会长,今晚雨宫社长想来拜访。”
吉田的声音,打破了宫本松的沉思。
“噢,那就告诉他一起吃个晚饭吧,顺便将他家的儿子苍一也带来。”
“需要特别准备些什么吗?”
“嗯……”宫本松思考了一会儿,“对了,啸腾曾说他家的孩子很喜欢‘文思豆腐’这道中国菜,麻烦让厨房准备一下吧。”
“好的,我马上通知社长并告知后厨。”
吉田走后,宫本松又再次陷入了沉思。
“也许,将雨宫的次子派过去,会对他有帮助吧……”宫本松拾起棋盘外的一枚黑子,落下的声音响彻了安静的客厅,“虽然不符合规则,但是多一枚棋子,胜算会变大吧……”
中国汉王岛市,下午1点10分。
啸腾睡在自己的卧室内,此时的他平躺在自己的床上,而将右臂压在了眼睛上面。
回到故乡的这几日,他都在不停地盘算着自己的计划,紧绷的神经只有在这个时候才稍稍的放松了一下,因为精神过度紧张的原因,终于抵挡不住身心的疲惫倒在了床上,虽然进入了午睡的状态,但是他的大脑仍然在高速的运转,从而使他进入了一个虚幻的梦境。
在那个梦境当中,他变成了儿时的样子,而他的周围则被自己的家人紧紧地包围住,他兴奋的向自己的父母炫耀着期中考试的成绩,会耐心的教着刚刚上小学的妹妹象棋的规则,如果可以的话,这场梦可能永远都不会醒来,就那样,沉浸在名为“幸福”的谎言当中,即使那个谎言的背后真相是刺穿心扉的疼痛,即使那流血的伤口无法复原,他也不愿醒来。
但是,梦境终究是梦境,总要醒来,总要让他认清现实,而这个梦仿佛就是为了让他醒来一样,在他仍然沉溺于和家人的互动的时候,四周突然变得一片黑暗,没有亲切的父母,也没有可爱的妹妹,在那个黑暗的空间,他漫无目的的跑着,想去用自己幼小的手去抓住他们,可是不论怎么追,都追不上家人的身影,不论如何叫喊,家人们也不会回头去回应他的期盼,只能无奈的站在原点,一点一点的看着他们变得透明,消失不见。
“啊——”
啸腾大喊一声,从那个由幸福转为不幸的梦中醒来,急促的呼吸着房间内的空气。
“哥哥,你没事吧!”
当他镇定了精神后发现英恩坐在床的另一侧,焦急地看着他。
啸腾看着她,疑惑地问道:“你怎么在这?”
“我在看书,怕你孤单所以过来陪着你。”英恩下床走到书桌上拿起纸抽坐到啸腾身边,擦了擦啸腾额头上的汗,“你是做噩梦了吗?”
“嗯,做了一个透彻心扉的梦。”
啸腾看了一眼落在床上的书,然后半靠在床头,无力地看着天花板。
“没事的。”英恩也与他一样半躺在床上,用自己纤细的右手握着啸腾的修长的左手,安慰着,“因为有你可爱的妹妹在,所以不用怕的。”
“谢谢你,有你在,我能安心很多。”
“虽然,我不知道哥哥想要做什么,但是只要你认为那是对的,就去做好了。”英恩望着啸腾,露出如阳光一般的微笑,“但是啊,不要给自己过多的压力,那样在乎你的人会担心的。”
“嗯,我会试着学会放松的。”
“嘿嘿,不过,哥哥的手很柔软呢,像女孩子的一样,不愧是用来弹钢琴的。”
“已经有一些日子没弹了……”
“那么下次有机会的话,再弹给我听吧。”
“你想什么时候听?”
啸腾扭过头看着妹妹的侧脸。
“我想,等我披上婚纱和喜欢的人走入神圣殿堂的时候。”英恩露出十分憧憬的神情,“如果是哥哥亲自为我弹奏的话,我会很开心的。”
“如果你真的找到这样的人的话,我会用钢琴曲为你献上祝福的。”
“那我还要尙华的旗下五星级酒店的豪华套间作婚房哦。”
说到这,英恩忍不住发出了“嘿嘿”的笑声。
“可以啊,当哥哥的不就是要将妹妹一宠到底嘛。”
“我就喜欢哥哥这点。”英恩的脸上洋溢着非常幸福的表情,这也是啸腾希望可以永远停留在她脸上的表情,“对啦,晚饭后,我们去海边转转吧,顺便转换下糟糕的心情。”
“嗯,好呀。”
晚饭后,兄妹二人穿着休闲服来到从家里的窗户就可望到的海滩,那个有一座白色教堂的海滩。
在月色下的映射下,海水显得波光粼粼,而浪花早已经没有了白天的迅猛,而变得温顺起来。
虽然今晚的温度只是有些许的微凉,但是试图征服大海的人几乎都是在白天出现,所以现在几乎看不到什么人,而与之相伴的则是一条木质的栈道和两侧透着黄色光晕的路灯。
二人各拿着2串在附近烤串店购买的烤鱿鱼串,与往常一样,在鱿鱼串烤着的时候,英恩要求一丁点的辣椒都不要放,这不仅是她追求美味食物的原则,而且也是她自身的基因在本能的排斥这种刺激味蕾的激烈性调料。
很快,英恩的鱿鱼串就被她消灭干净,而啸腾的手里还留着1串。
“慢点走,天黑了很容易摔倒。”
啸腾吃着剩下的1串烤鱿鱼,提醒着妹妹的活蹦乱跳。
英恩脱下鞋袜,走在被海浪冲刷成千上万次的沙滩上,一双小脚丫每走一步,便在沙滩上留下了一个浅浅的足印。
当她走近大海的时候,神情兴奋的像个孩子,那双黑色的眸子中泛着对这个领域好奇和惊喜的光,清澈的夜空之上,漫天的星辰连接成了一道深邃的银河,而银河之下的海水为了欢迎今天的女主角而不时地没过她的双脚,英恩被这无尽的银河和清凉的海水包裹在一个未知的世界。
五光十色的光点,点缀着望不到尽头的远方,或是船灯的探照,亦或是灯塔的指引,这就是个斑斓的世界。
“哇啊——”
英恩对着大海忘我地大叫着,她用自己的呼喊感谢着赐予她生命的人,感谢着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宠溺她的人,感谢着多年未见但却一直支持她的人。
这个女孩子,在用自己灿烂且开朗的笑容与大海和星空相拥,生命——就是一场炽热的轮舞。
“呐,哥哥,你听过那个传说吗?”
“是什么?”
“传闻如果你在夜里的海边的某处教堂附近听到优美的音乐,那一定是精灵在演奏。”
英恩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悠扬却带有淡淡忧伤的乐曲。
他们顺着发出音乐的方向望去,在海滩上建造的教堂的平台上,有一位穿着白色吊带裙的女子,在忘我的拉着小提琴。
细细看去,那是一名约二十五六岁的女孩子,她赤着双足站在那里,头与身体左侧的锁骨紧贴着小提琴,左手手握着琴颈,右手拉着弓弦,皎洁的月光洒在她白皙的肌肤和清秀的脸上,海风吹着她飘逸的黑发,好似英恩说的一样,整个人宛如从海洋里走出的精灵一般梦幻。
“啊,真的有精灵啊!”她用手指着教堂的方向,“哥哥,我们去看看吧。”
二人渐渐的走近了教堂,小提琴的拉奏越发的清晰起来。他们轻轻地走到平台上,站在演奏者的身后,女孩儿因为忘我地沉浸在音乐当中,丝毫没有发现自己的身边多了两位聆听者。
英恩已经被这乐曲完全地吸引住,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与琴声共舞,啸腾则依在教堂的外墙,闭着双眼,手指却跟着小提琴的节奏轻轻敲打着墙面。
“啊嘞,原来有听众啊。”演奏结束后,女孩儿回过头看着二人,并迅速注意到了啸腾手指的敲打动作,“你,会弹钢琴?”
一句问话,打断了啸腾的思绪,他看到她浅笑的模样,正应了诗经里的句子:“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嗯嗯,哥哥弹得很厉害的,只是有一些时日不弹了而已。”
还没等啸腾回答,英恩已经抢答了女孩儿的疑问。
“这样啊,要是现在有架钢琴的话,或许就可以合奏了。”
“这首曲子,我在几年前听过,名字叫‘海的乐章’。”啸腾看了女孩儿的小提琴一眼继续说道,“不过,那是用钢琴弹奏出来的。”
“这是我男朋友创作的曲子,他……在大学时是钢琴专业的。”
女孩子的话音有些落寞,她情不自禁地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小提琴。”
那是一把已经显得有些旧的小提琴,虽然是用上等的欧料制作而成,但是岁月的痕迹却很难掩盖,不论是琴的本体还是弓弦都有几处磨损,甚至琴头有一处清晰可见的凹陷处。
“是吗?你经常在这里拉琴吗?我妹妹对你的演奏挺感兴趣的。”
啸腾敏锐的察觉到了女孩儿的一丝异样,但并没多说什么,而是转移了话题。
“每个星期五,我都在这。”
“噢?你的工作就是小提琴手吗?每周都来这里拉琴,很敬业呢!”
英恩问道,她现在的表情已经完全掩盖不住自己的好奇心了。
“不,这只是我的个人爱好罢了,我……在一家公司上班。”
“翘班吗?”
啸腾用略微带有嘲讽的语气问道。
“那么说就太刻薄了,算是……给自己的假期吧。”
女孩儿面对啸腾挑衅式的疑问,做出了相应的辩解。她对着他礼貌的微笑着,但面部表情仍然显得比较冷淡,甚至是冷若冰霜的感觉。
“那我们可以互相留个联系方式吗?我想和你做朋友,因为我们刚搬过来所以朋友还比较少。”
英恩迫不及待地掏出自己的手机,向女孩儿展示着可以加好友的二维码。
“嗯,可以啊。”女孩儿扫了英恩的手机后添加了好友后在她面前晃了晃了手机并且展示着社交软件的界面,“你叫林英恩是吗?我记住了,以后即使不是星期五你也可以联系我哦。”
女孩子对英恩微笑的说道。
“我知道啦,楚、念、涵,很高兴认识你!”
英恩在说女孩子的名字时,将语速放的很慢。
“啊,已经这个时间了,对不起,我要回家了,不然家里人会担心的。”女孩儿看到手机上的时间后便将小提琴放到琴盒里后,向二人道别。
她轻盈的脚步踩在柔软的沙子上,发出了“沙沙”的声音,随着声音逐渐地被海浪声掩盖,女孩儿的身影也逐渐消失在二人的视野当中。
“英恩,交到新朋友开心吗?”
“嗯,不过哥哥刚刚好像惹到人家不快呢,刚刚那个语气是怎么回事啊?”
英恩看着念涵远去的身影,扭头对啸腾发泄着不满。
“好啦,也玩累了,我们回家吧。”
回家的路上,啸腾对“楚念涵”这个名字总有莫名的熟悉感。虽然有疑惑,但是他忘记了是在哪里听到的这个名字,亦或者是他与其他人的名字混淆了。
海滩边的室外停车场内,一辆银白色的奥迪车亮着两个几乎可以照亮夜色的大灯。
“哈哈,我真是奇怪,怎么会徒然接受他人加好友的请求?”念涵坐在驾驶位上,远眺着被海水不断冲刷的海滩,自问道,“那件事之后已经好久没有听到‘朋友’这个词了呢。
“我回来了!”
念涵回到自己的家,在偌大的玄关处用尽可能的大声说着。
这是一栋独立的三层别墅,坐落在经济开发区的一处僻静但价格昂贵的小区内,从小区的大门口开始便运行着二十四小时的保安系统,并且物业公司配备了完善的安保人员负责着业主的安全。
别墅外拥有一个独立于小区并带有小型喷泉和水池的花园,另外,在别墅的地下配备着可以容纳四辆汽车的车库,别墅内的一处空旷处有一部可以直接达到三楼的电梯,二楼与三楼则以回廊的形式建造的,从二楼和三楼望去就可以一览无余一楼客厅的全貌,一楼客厅的巨大吊灯直接从三楼的天花板上倒吊着,所有的家具与装饰都在这样的房子里显得更加的豪华。
“今天回来的有些晚呢。”
“哎?”
念涵定睛一看,来迎接她的是堂哥念轩。
念轩穿着浅色的衬衫与黑色的裤子,左手手腕上戴着一块用小牛皮制成腕带的陀飞轮手表,与念涵那种处于过渡期的成熟感相比也更加多了几分稳重感。
“就你一个人在吗?这么晚了还没有回自己家去。”
念涵变脱掉鞋子边问道。
“伯父和老爸他们晚饭时没喝尽兴,所以又去外面的小酒馆接着喝了;你嫂子陪着伯母和我妈去了常去的茶馆儿喝茶聊天去了。”
“是吗?我有些累了,就先回房间了,你走的时候记得把门关好。”
念涵好似有预感一样,极力回避着与念轩的进一步对话,她换好鞋子后背着小提琴琴盒便想迅速地逃回自己的房间——在这个家里,只属于她的城堡里,只有在那里她才是公主。
“你打算一辈子都要这么持续下去吗?”念轩的一句话,叫住了正要逃走的念涵,“小妹,事情过去那么久了,你该放下了……”
听到这句话时,背对着念轩的念涵已经无法控制眼泪从自己的眼睛里溢出,她整个身体僵硬在那里,琴盒也从肩上滑落了下来,时间仿佛定格了一样,空气也变得异常的安静。
过了大约一分钟后,念涵才可以压着自己的情绪,低沉地说道:“可是……可是,那就是我无法逃出的深渊啊!”
当她转过身面对念轩的时候,虽然脸上仍然挂着笑容,但是眼泪早却已经侵蚀了她稚嫩如婴儿的肌肤。散发的绝望感伴随着呼吸此起彼伏,此时,除了时间与空气在定格之外,就连空间也在一瞬间暂停。
念轩走近念涵,紧紧地将她抱在自己的怀里,胸膛热烈地温度不断的传送到念涵的脑海里。
突然,念涵感觉到有什么落在她的额头上,那温润的感觉,从她的额头开始一直滑落到下巴逐渐失去了温度。
“对不起,我……一直都不是一个让家人省心的好孩子,26岁的我,并不比16岁的我要聪明,很多事,凭我一己之力做不到……”
“不论如何,你都是全家人的宝贝,这个家里的每一个人都希望你能获得幸福。”
“堂哥……谢谢你……再给我一些时间吧……”念涵捡起掉落在地上的小提琴盒,走到客厅的茶几上,随手抽出几张纸巾拿给念轩说道,“走之前先把眼泪擦一下吧,不然嫂子以为我又欺负你了,都结了婚的人还像个小孩子一样爱哭。”
“还不是你这个爱哭鬼闹得。”念轩接过纸巾,轻轻擦拭了自己哭红的双眼,“对了,下个星期一要召开董事会议,会议文件我放到你的房间了,还有,你嫂子让我转告你,今天她收到的生日礼物当中,最喜欢你送的礼物。”
“嘿嘿,那明年嫂子的生日,堂哥你们就不要送了,我自己负责就好了。”
念涵一边笑着说道,一边拿着琴盒上了楼梯。
念轩看着她朝着三楼的卧室走去,直到听到轻轻地关门声便向别墅的大门走去。
卧室内,除了明亮的月光照进房内,再也找不到一丝的光源。
——公主,回到了她的城堡。
借着冷冷的月光,念涵将琴盒轻轻地放在书桌旁,人却重重地的躺在床上。
她面无表情的看着天花板,就那样过了十几分钟后,伸出一只手朝向半空中。
“爱,到底是什么呢?”念涵缓缓放下胳膊,轻抚着自己的胸口,微闭双眼,轻声说着,“如果你还在,一定可以给我答案吧……”
不知过了多久,她侧着身子进入了梦乡,海边的琴声也在此刻安眠,房间内只有均匀地呼吸声悠然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