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正是初一。一早,安喜来见江夫人,说公子今日出门,来跟夫人通报一声。江夫人倒吃了一惊。这些年,每逢初一肖宵离家,但从没通报过。便回了声:“知道了。”肖清久听了,忙叫住安喜,忙不迭的道:“等等,娘亲,孩儿和公子一起去吧?”他跪在地上,已经跪了半个多时辰。江夫人看着他,铁青着脸道:“公子,你在做什么?”清久道:“孩儿做了错事,罚跪呢!”“公子错在何处?”江夫人道。清久道:“孩儿受伤,没和娘亲如实禀报。让娘亲担心,孩儿有错。”江夫人又疼又气,半晌道:“老爷若是在家,凭你丢了命都不消我担心,偏偏老爷一走,公子就伤的七荤八素的,你这是要我的命啊!”清久跪着蹭到江夫人身边,道:“娘亲,孩儿已经好了。一件意外,谁知那么一只小鸟咬我那么个大洞。孩儿保证,以后绝不手贱,再也不往府里带杂七杂八的东西了。娘亲消消气,孩儿的膝盖要断了。”说着,伸手抱住江夫人,嘴里喃喃道:“娘亲,好娘亲,饶孩儿一次吧!让我出去玩一会儿,啊?好娘亲。”江夫人哪里舍得罚他,不过看到他的伤吓了一跳,又疼又惊。小孩子不知轻重,不教训一下下次不知又招惹什么。见他知错,道:“非是娘亲罚你,公子是老爷的命根子,你要有个好歹,我和老爷还活不活?”清久忙又认错。江夫人道:“今日公子就在这里待着吧,长长记性再说。”
正在此时,罗姨娘来了。进门见这情景,笑着叹了一声,道:“姐姐这是怎么了?儿子怕你担心,你倒怪起他来了?”江夫人道:“这还是我的不是了?”“可不是,孩子是姐姐教出来的。他懂事,伤成那样也不舍得在你跟前哭天抹泪。换了那不懂事的,先要把人吓死了。”一句话,说的江夫人无言以对。罗姨娘拉起肖清久,道:“公子只管跪着,不知夫人心里疼呢!”肖清久上前抱抱两位夫人,道:“娘亲们说说话吧,儿子去溜溜腿。”说完,一溜烟的跑了。安喜见状,忙退了出去。江夫人是不想让他和肖宵出门的,可罚了他那么久,去散散心也是好的。叫了安泰、安景两人陪着。
肖宵坐车,清久骑马,三个小厮安平、安泰、安景骑马随侍左右。车夫问:“公子,去何处?”清久道:“去城里,嗯,去舅舅档口的那个茶楼吧,清静。”车夫领命,驾着车一路东行。进了城,马车直接停在茶楼门口。肖宵下车,清久已从马上翻下来,抬起一只手,将肖宵扶下马车。二人先进了茶楼,三个小厮紧紧跟在身后。上了二楼,清久选了一张靠窗的桌子,肖宵坐了,清久才坐。三个小厮则坐了邻桌。清久点了一壶茶两个小菜,又问小二:“近来城里可有什么新鲜事?”小二看他满脸稚气,不过十多岁的样子,猜想是个纨绔子弟,咧嘴一笑,道:“今年天干物燥,水陆缺水,运过来的茶量少价高,这算不算新鲜事?”清久‘哼’了一声,抿了一口茶,道:“清香有余,醇度不够。喝是喝得,品就罢了。”小二见他说话有意思,道:“本店还有自酿的果酒,不醉人的,公子们可要尝尝?”小二早注意到肖宵,见他相貌不凡,气度高雅,两眼不时往那边看去。清久伸手挡住他的视线,道:“看我,这里。”小二忙撤回眼神,道:“什么?”清久道:“你说的那酒,拿两坛来,小爷我尝尝。”小二应一声,跑着取了两坛,又殷勤的倒了两杯。清久举杯喝了一口,对肖宵道:“不错,比茶好!”肖宵抿了一口,冲他点点头。清久让小二给小厮们上了两坛。
清久等人正喝着酒,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大骂。小二回头看了看,皱着眉头下楼去了。楼上的客人都走到楼梯口巴巴的向楼下瞧去。只见一个衣衫褴褛头发散乱浑身脏兮兮四五十岁的老者,手里拎着一个袋子正破口大骂。他手里的袋子倒是很干净,鼓鼓囊囊。清久旁边一人道:“这老爷子,精神头真足。初一十五一回不落!”老爷子身板笔直,脸上黑黢黢的褶子横生,一双大眼放着光,嘴里吐沫横飞,道:“我死不了,老子命硬的很!别说发了酶抹了尿的馒头吃不死我,就是在砒霜里打个滚,里边塞进几只小老鼠,我也能照样站在这儿!杜尚,您忘了你爹我蹲过监坐过牢,刑部天牢里挺过来的人!你那点上不了台面的阴招,娘们身上学来的伎俩,能治得了我?”说着,把袋子一抛,从里面飞出来一团白花花的布和几个硬梆梆圆溜溜长着青毛的东西。茶楼里立刻弥漫着一股尿骚味,人们赶忙捂住了口鼻。“给我送丧服,最后一顿饭?今日过来让你看看,老子活的好好的!你能耐我何,能耐我何?小子,劝你别忘本,我手里调教出来的人,还能翻了我的天?拔高望上先掂量掂量几斤几两。看老子哪天烧了你这馆子!”老爷子叫嚣着,茶楼里出来几个伙计,一边推搡一边劝道:“老爷爷,回去吧!下次给你送好的去。”几人根本不是老爷子的对手,他上了年纪,但身板硬朗,一推就把伙计推的四仰八叉的。“让杜尚出来,不说清楚我不走!”老人道。伙计再次围过来,把他往外推。
清久旁边那人道:“恶人自有恶人魔,这才是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听这话,他是清楚事情的来胧去脉的,清久问:“朋友,他们这是怎么回事?”那人见是位清逸俊秀的小公子,向他歪歪身子,道:“这老爷子叫蔡生,当过个小官。这茶楼以前的老板姓申,是这老爷子的朋友。蔡生为官时,杜尚是他的一个家丁。他与杜尚合谋骗了自己的好朋友,把这店弄到自己手里,让杜尚替他打理。后来他犯了事,被撸了官,杜尚又坑了他一把。”清久道:“原来如此。”那人道:“现在蔡生和杜尚要吃要喝,还想摆官老爷的谱。杜尚用厨房里的剩菜剩饭打发他,当头猪似的养着。老爷子每月来闹两次,杜尚就说免费请大伙看两出戏。这两人!”
正在这时,从外面跑进来一名女子,身材纤巧,样貌可人,一身杏黄色的衣裙分外明艳,像阵风一样飘进茶楼。一眼看见老爷子,推开伙计道:“伯伯,回家,走啦!”老爷子不依,道:“你别管,我不走。”女孩儿不听他的,两手搂着他的一条胳膊,一边往外拖一边嘴里威胁道:“不走我生气了,走!”她声音清脆,虽是威胁却有几分娇嗔。简单的几个字,好像不依她后果可不太妙!突然,楼上传来一声:“且慢!”
茶楼里突然静下来,众人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位偏偏佳公子从楼上缓缓走下来。清久也是一愣。肖宵径直走到老爷子面前,躬身施了一礼,道:“晚辈有句话告知,你方便过来一些吗?”老爷子一愣,看他相貌已足够把人震住了,刚才的桀骜不驯一扫而过。老人像被下了咒似的乖乖的走了过来。肖宵在他耳边低语了两句,老人虔诚的冲他点了点头。一边的女子早已看呆了,两眼盯着肖宵像被勾走了魂。这一次,反而是老爷子拉了她一把,两人随即离开了。
蔡生走了,茶楼终于安静下来。这时,又一个女子欢快的跑进来。一进门便东张西望起来,看了一会儿,‘噔噔噔’的跑上楼来,冲到清久桌前道:“公子,你来了怎么不去家里?让人好找。”刚说完,一眼扫见肖宵,顿时愣住了。清久见这情形,忙起身挡住肖宵,道:“哎,公子我在这儿!你眼怎么回事啊?”女孩儿红了脸,道:“夫人说请公子家去,你不去,她亲自来请。”清久笑道:“我要去的,这边有事耽误了。你先回去,和舅母说给我准备一把琴。还有上次的点心好吃,给我装一大盒,我回去孝敬娘亲去。”女孩儿撇撇嘴,笑笑转身走了,边下楼还边回头冲着这边偷瞄。
回员外府的路上,肖清久道:“公子今日收获颇多呢!”肖宵不语。清久又道:“公子可知那黄衫女子是谁?”肖宵依然没搭理他。“我听人说,那女孩儿姓申,被蔡生坑了的朋友也姓申,不知这两个申是不是一家?”清久道。肖宵端坐在车上,一边吃点心一边看窗外的风景。清久看看那点心盒子,已经下去一半了,笑道:“舅母也太心实了,要一盒就给一盒。早知公子爱吃,我多要点好了。”然后又讨好的问:“公子看那琴怎么样?舅舅宝贝的不得了的。可能比不上公子以往的琴,不过在这里应该也算上上品了!公子先将就着用,等我得了好的,再给公子换。”
身边的三个小厮要听不下去了,这位员外府的公子一口一个的叫着‘公子’,车里的那位一个字也没给他,三人真是不知谁是员外的儿子了,不约而同的清起了嗓子。清久问:“怎么了?”安泰道:“公子。”安景道:“没事,公子。”安平道:“嗯,没事,公子。”清久不耐烦的道:“公子?叫谁呢?你们有没有规矩?”他突然停住马,扭过头冲三人正色道:“我早就想说了,以后叫我‘少爷’,”然后摆手扬向车里,道:“这才是公子!记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