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媚的夏日午后,重峦叠嶂,林海茫茫。
彭城外,飞鸟之原,冠盖云集。
为了彭城的万千百姓不受王师兵将的惊扰,姬旦特意将双方之间的弭兵会盟盛典安排在雪雁湖畔的这片锦绣原野上。
看着周人部署于会场周围的威武兵将,徐侯的眼神逡巡于远方的国都。
片刻后,彭珖略带忧色地轻声问身旁的谋臣:“冉,咱们的城防确定不会出纰漏吧?”
“君侯,姬旦是正人君子,请相信我们之前的判断。”葛冉恭敬地劝慰自己的主君。
“寡人知道,但就是心里还是免不了慌乱……”
“君侯,周人将弭兵之盟安排的如此隆重!我们,还有下属的附从诸方,安全更有保障。您看,彭城还是和从前一样。”
谋臣葛冉再次良言安慰,手指半山上的古老彭城。他知道彭侯心慌意乱的缘由,不止是对家国安全的狐疑,其实更羞愧于对不住之前的盟友费廉。
云龙山上,大片的森林绿意,一座城市的轮廓浮现其中,阳光下的彭城一片安详。
内外双重的高大城墙,一道在峭壁上,一道在峭壁下。
争取来的和平殊为不易,不久前这里还担忧着腥风血雨的来袭。
众目睽睽下,代表丰镐王庭意志的姬旦走到了巨大的宫帐前。
彭珖在葛冉的眼神鼓励下,上前去站到了周室天潢贵胄的身旁。
葛冉也从己方侍从手中接过一头净白的羊羔,抱着走到了神案前,恭立于旁。
香烟袅袅,肃穆的音乐响起,祭司宰杀了牺牲品,将盛着热血的玉碗端了上来。
姬旦伸手蘸了些鲜血,涂到了自己的嘴唇上,礼貌示意徐侯也完成了歃血的礼仪。
“予,周邦姬旦,以王庭摄政的身份,与徐侯珖以及诸君盟誓:王庭将不再以徐方和尔众为征伐对象,尊重百尔君子的自由,愿与斯土斯民长世相安。希望在徐人为首的淮夷之乡,建立开放、互利的规则与秩序,取代武力和恐惧。亦请诸君广为告慰尔土尔邦的自由之人民,恪守息战相安的神圣誓言。昊天为证,神明有鉴,违者必殃!”
姬旦神色庄重而平静,当着所有与会的徐方大小首领及附属淮夷邦君的面,朗声宣布了己方的诅盟之辞,正气凛然。
“寡人,徐君彭珖,在此代表举国上下以及所属诸方落向王庭庄严承诺:拥戴王权的至尊,恪守王道的约束,确保商路的畅通,彼此再不相战。神明为证,歃血为诅,违背誓言天地不容!”
所有的徐方贵族与淮夷陪臣们齐齐地对着神案恭行大礼,然后一个一个地上前来歃血于唇,对神发誓。
宫帐的旃幕被姬旦的扈从们掀开来,瞬间金光绽射,灿烂夺目。
“尊贵的徐侯,王庭赐于阁下这套编钟重器,愿尔家钟鸣鼎食,子孙永世其宝!”
新铸就的一组十八件编钟,大小不等却个个金光灿然,纹饰庄严繁复,钮钟、甬钟和镈钟一应俱全。
“君上得到的周王赏赐是什么呀?”
人群中,附从徐方的淮夷邦君童丽勉小声地请教一旁的伙伴。
“看着和金铎相仿,却是倒过来的,个头也大多了!不明白……”小邦童律的君主挠着脑袋,他也说不清楚。
“多谢天子和君侯赐宝。”
看到众人射来的羡慕眼神,彭珖挺起了胸膛向姬旦高声道谢,这会儿他的心里彻底摆脱了之前的不安。
“徐侯,愿贵邦和下属诸国从今往后弦歌不辍,远离乱象而安定大局,让淮浦上下都成为淮夷之众的安居乐土。”
彭珖赶忙恭敬地对姬旦应承:“一定一定。寡人会让人收缴多余的兵器,照着样式铸造成金鈡,用礼乐教化人民的。彭珖敢对扬大尹丕显休。”
除了徐君,姬旦也为其他来与盟的邦君们准备了各自规格不等的编钟礼器。
唱礼的司仪高声点名:“有请徐吾之君上前领受重器。”
徐人吾氏的中年首领闻声从人群中走上前来,他是徐侯家族的重要分枝族长,王庭赏赐徐吾氏的编钟一套六件。
徐吾之君彭亥看着自家的从人将编钟抬了下去,依旧不肯退场,对徐侯彭珖请求说道:“我侯,臣有个请求,还望成全……”
“您说,族叔。”徐侯对辈分较自己为长的这位族老一向很客气。
“我想将族人的氏号改为钟吾氏,以纪念今日盛事!有幸获得王庭重赐,这份荣耀是我们的骄傲。”
“族叔,那您今后就是钟吾君了!”
彭珖拱手一拜,准许了彭亥的想法,名号改了,但还是自家的同族,还是徐人,不碍事的。
又一位淮夷诸侯上前领受了姬旦赏赐的编钟,还乐滋滋地当众宣布将邦国的名号改为了“钟离”。他们的方国原名为童丽,是从属于徐方的赢姓小邦,又被徐人称为徐离氏,所以更不会因为改个名号而引起徐侯的什么不悦。
“徐侯在上,各位邦君,你们都知道的,我们童律氏的老祖是发明了乐器和音律的伶伦。今日又得到了王庭赏赐的乐钟,所以哈,今后请大家叫我们钟律氏。想得到金贵无比的礼钟,只有徐侯才有权颁赐;但各位要是想拥有铙啊、铎啊、錞于啊,还有镈、镯、钲、丁宁、句鑃啥的,大可找我们钟律氏来,我们的祖传手艺可不是吹的!”
赢姓的童律氏也就此改换了名号,邦君还当众给自家拉起制作乐器的生意,得到了很多在场首领们的捧场叫好。
一度让大家不安的战争与杀戮之阴霾一扫而空了。
除了极少数的野心勃勃之徒,寻常的诸侯、氏族与百姓,谁又不是向往和乐见平和安乐的美好生活。
东夷诸族自古便以能歌善舞和喜好音乐闻名于世。
然而,编钟与钟这种乐器,却是大伙头一次见识到。
事实上,用顺服王庭的淮夷之众贡献的南金来铸造青铜编钟,也是姬旦苦苦思索下灵光乍现想到的特殊安抚之法。
受常见的铎与铙启发,姬旦设计出了“钟类”,发明了编钟。
铎与铙都起源和兴盛于东夷,但都是口向上柄在下,个头都不大,偶尔还会在柄上镂刻铭文。除了被人当做简单的乐器,通常用于军中传达特定的军令。
而姬旦发明的青铜乐钟是口向下的,编钟更是悬挂在乐架上来敲击合奏。不仅是个头由大到小不等很是讲究,体型也比寻常的铎与铙大多了,还有精美的纹饰,一看就是代表不凡身份的尊贵器物。
所以,徐侯和旗下的一众陪臣贵族们自然开心不已地接受了这好东西。
姬旦看着来与盟的淮夷代表们个个喜气洋洋的表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
“诸君,钟以合乐。只要我们彼此都用心珍惜维护来之不易的和平大局,何愁淮水上下的每一个邦国、每一个部族不能乐享自由与富足!各位与你们的儿女子孙同样将从繁荣安定中受益匪浅,才会有世世代代的钟鸣鼎食!”
“大尹所言极是!”
“吾辈愿王道光明泽及四方!”
“小邦保证绝不破坏一丝一毫的和平!”
会盟典礼在人心悦服的气氛中完成。徐方大臣葛冉代表东道主热情邀请所有的与会者入席享受盛宴。
觥筹交错,姬旦和彭珖对案而坐,频频举爵对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