巉岩飞瀑，断崖下一泓幽潭波光明媚。
一群美丽的天鹅不知何故竟在盛夏时令出现在了这里，优雅地徜徉于碧波中，羽翼洁白，嘴巴赤红，前额的黑色突疣彰显出高贵的气息。
高岩上的树林里，六七只猿猴好奇地从繁茂枝叶中探出脑袋了，注视着下面的动静。
岸边的芳草地上，费盈一行人等虔诚地对着水中的天鹅们在礼拜祈祷。
圣鸟崇拜是东夷族群中广泛共享的古老习俗。
少皞氏的后人，更是清晰地知道先祖们曾经一度用特定的鸟类来任命相关的官职。
除了凤鸟、玄鸟和青鸟这类活跃于神话中的灵禽被当做神圣的图腾来顶礼膜拜之外，现实中遇到仙鹤、雪雁和天鹅之类的候鸟，总会被人们当做祥瑞，远不止是欣赏和喜爱。
某些特殊情境下，大自然的良辰美景起到的可能是触动泪泉的结果。
眼下的情形即是如此。
“神奇的鹄鸟啊，请你把小女子的心愿转告给万能的昊天神明。祈盼伟大的天神赐予这片土地珍贵的和平！保佑族人们远离战乱和痛苦的折磨！让人心充满善意和慈悲！”
费盈五体投地，对着被认为拥有超自然能力的天鹅们一拜再拜。
正身抬头时，涟涟清泪盈润了秀丽的面庞。
费颎和缙云莪也结束了对圣鸟天鹅的祈祷，同样神情庄重而忧心忡忡。
“嗟，所以在场的青州夷人勇士们，老夫就是费廉。请你们大伙好好听我下面说的话。贪婪无度、穷兵黩武的西土军众正在向着我们的世界开来，他们的目的就是碾碎东国，征服和夺取这里的一切，让我们夷人全都成为他们的奴仆，不论是男人还是女人，也没有莱人、嵎阳还是貊人的区别！”
站在高处的费廉身形伟岸，声如洪钟。
莱涓带来此间的数千兵将们虽然个个粗野凶悍，却一向最是敬重英雄好汉。面对费廉威风凛凛的气势和铿锵有力的开场白，这些青州武士真的安静了下来。
“不是老夫我在吓唬你们，周人拥有当今天下最为强大的军事力量！不然，强大的商王朝又怎么会遭他们摧毁？这是真真切切的事实。虽然你们没有亲眼看到，老夫却不幸地目睹和见证了。坦率来说，无论是我们费方还是莱侯领导的联盟，相比周人的国力军力，都显得弱小又落后。为了免于输给必将来犯的侵略大军，不被外来人当牛马奴役，我们需要抱起团来，捍卫东夷世界的自由独立，捍卫我们祖先留下来的生活方式和习俗传统。”
费廉的慷慨激昂，震撼了一众莱夷将士，上上下下的聆听态度明显更为肃然起敬。
“懦弱即疾病！隔阂、内耗、软弱和胆怯，对我们来说都是致命的病态！我们不能无所作为，袖手旁观只能等来灭顶之灾。我们必须克服无知、内讧、懈怠和想象，改变当下的糟糕情形，紧锣密鼓地积极备战。入侵者唯一能听懂的语言，就是坚强的回击！我们须尽最大的努力摧毁敌人，像我们的祖先一样热爱自由并与死神坚持缠斗。我们夷人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们从不习惯做低眉顺眼的奴婢！请大家用行动告诉我，是否你们的骨头够硬？愿意用手中的盾牌和刀枪捍卫自由之子的荣誉和尊严？”
呐喊声雷动，父亲成功地激发了潜在盟友们的怒火和斗志，己方、莱人和貊人武士们一个个挥舞着短斧长戈，敲击着手中的盾牌。
在与莱侯悍妾貊徵的射术比试中，费盈有惊无险地最终胜出，进而为父亲争取来面对莱侯旗下兵将们鼓动演讲的机会。
费廉当然不会错过良机，本就长于辞令的他凭借酣畅淋漓的演说和超绝的个人魅力，果然牢牢地抓住了青州夷人武士们的心。
“费侯，俺啥也不说了。你挑头，俺愿意听你的，一起举兵抗击入侵的西土周人，决不会屈服于捆绑奴隶的锁链。”莱涓诚心地向费廉表了态。
费廉暗自松了一口气，拉拢莱夷之众入伙的目的终于达成了。
“好！莱侯。你我和其他诸侯一起歃血为盟，一起创造和延伸咱们东夷儿女的荣耀历史。不管我们的祖上或者是之前彼此之间蔓生淤积过什么样的仇怨，就此通通放下，齐心协力抵御所有的腥风血雨，驱逐邪恶，保卫属于我们东夷的未来和世界。”
“费侯、莱侯，我们纪人上下保证都听从两位的号令。”
纪君见靠山莱侯都承诺加盟和支持费廉，自然也不好有什么异议。
“各位邦君首领，谁家还不打算加入抗周大联盟的，请当场说出来……”
费廉威严的目光逡巡在周围二十多个各方落的当家人身上，半晌都没有人吱声反对。
事实上，这些现场的青州夷人诸侯首领们可不像以年青一代为主的武士们那样容易热血沸腾而群情激昂。
让他们默认接受费廉为名义领袖的核心因素是当下的现实和实力对比。
是否会败给费廉口中强大又凶悍的外敌眼下还说不清楚，但看费侯带来的徐州兵将们的气势，尤其是之前寒不疑那咄咄逼人的劲头，莱侯涓和纪侯况又不会出手帮衬，反对者挡不住费侯手下的辣手一击却是肯定的。
这个节骨眼上，最可怕的就是背后空无一人，不管是否乐意拥戴费廉，都别无选择。
随大流，才是最明智和安全的。
费廉满意地笑了，朗声发号施令道：“看来大家的心很齐。好！非常之好！青州地头的事情将来都须听从莱侯的差遣，他才是大联盟在青州的主事首领！薄姑侯和纪侯呢，是两位副盟主，须配合和支持莱侯的各项安排。”
莱涓的眼眸泛出了光芒，他没想到费廉将号令青州一方的权力就这么轻松地给了自己这个副盟主，而先前自己还误会费廉野心勃勃的。
“费侯在上，俺一定不辜负大盟主的信任和托付，带领大家伙保卫青州，痛击胆敢犯境的西土之军。他们休想征服我们，夺走属于我们的威权和荣誉。”
“就要这样！莱侯。”费廉欣慰地拍了拍莱涓的肩头，继续慷慨道：“一定要坚持各种不服！大家伙各显其能，各施手段。纵然是一时沦陷，家园遭到入侵者的占领，也要把他们的后院点燃，让他们抓狂，让他们焦头烂额到欲哭无泪！任何情况下都不丧失斗志，最后的胜利就一定会属于我们夷人。幸福的秘密是自由，自由的基石是勇气和坚韧！”
费廉的鼓动终于让更多的首领们下定决心抱团取暖，毕竟这是一项不坏的选择。
面对不确定的未来，尤其是人们感到身处迷茫和黑暗之中时，灯塔的光亮总是能点燃人心的。
“盈姐姐，我们要在天下推行和建立的王道秩序，与商族之前的做法可是大不一样的！族群对立、小国寡民的封闭格局将被打破，天下各族和四方诸侯将统一于开放与宽和的秩序规则。”
脑海中又泛起了姬禽的年轻面孔，向自己解释着周人东征的良好意图。
“你们想想看：新的城邑将因安定繁荣而诞生，舒坦坚实的院落屋宇将替代鄙陋的地穴茅舍，不再有残忍的人殉人牲，统治阶层被王法规矩和君子之风束缚，不再因为少数在上者的权欲熏心或是穷奢极欲就能随便煽动人们间的仇恨与恶意，暴力压迫和盘剥将受到压制，最大限度地减少不同国族之间的频繁攻伐和流血。就算是天下四方输送王庭的贡赋，也是用来修路造桥、兴建商业设施、提供公共服务的。天下都像你们在丰镐看到的那种情形，难道不好吗？”
姬禽的音容笑貌热情而阳光，仿佛此刻就在眼前。
接下来，不知为何，费盈的思绪又飘忽到了姬旦那严肃刚正的神情。
“盈女主，咱们该启程了。早些把摸清楚的周人军队底细告诉族人们，有备无患。”
费熲的声音令费盈刹住自己的遐思，接着发现身旁的伙伴们都已经吃饱喝足，做好了继续赶路的准备。
费盈的嘴角微微一动，露出一丝温柔的笑容。
“我去洗一把脸，然后就出发。”
“遵命，盈女主。”
双手掬起一捧清凉，脸上感受到水花的温柔抚慰，费盈这才觉得自己的头脑不再飘忽不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