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黄色的麦田,杀戮和血战。
寒风呼啸,风雪交加,人们在齐膝深的雪野上拼死战斗,喋血伏尸触目惊心!刀光剑影中,顽强的对手寸步不让。
张开的彤弓,气势摄人心魄。
朱红色的箭矢嘤嗡破空,如同复仇的火焰,闪耀着恐怖的光泽。
中箭的旗手颓然倒下,热血涌出,顺着箭杆一滴一滴地流淌。
暮色中陷落的城邑,血与火四处恣狂,残垣断壁旁七零八落的尸首,一簇簇刺目的凝血。
抵抗的武士们都死光了,剩下惊惶无助的女人、孩子和弱者,苟且在浩劫和恐惧中,凄惨悲凉。
强烈的不适感涌起,胸臆中翻江倒海,姬旦再度呕吐不已,蜷曲着身子大口地喘气。
再抬起头,天边残阳如血,却不可直视如同险恶世道、冷酷人心。
寒冷的虚空,充满了浓浓的血腥气。
重雾流岚,看不清天色。
雾气是如此之大,以至于连手中的篝火都无法将身旁景物的影子映衬投射于地上。
远处有磷火微光,吸引了姬旦的视线,不知为何竟能穿透了迷雾,看到了一个孤独的身影。
裙裾飘飘,秀发顺风飞扬,是一个夷人妙龄女子的背影,出现在肃杀悲凉的战后沙场,恍惚中似曾相识。
姬旦定定地注视着那女子的一举一动,看到她伏下身来,扶起一个奄奄一息的武士于怀中,水囊凑到了垂死武士的唇边,后者艰难地饮下,看着给自己喂水的女子,无憾地闭上了眼睛。
又一个战败而未死的夷人青年被那女郎发现,帮他拭去脸上的血污,喂给他食物和清水。
几只正在啄食尸骸的胡秃鹫被那女子惊吓到,飞向半空,却又聚落在远处的另外一堆倒毙的战死者遗体旁。
姬旦觉得眼前的一切太不真实!却又不像是身处梦境……
定了定神,姬旦挽开了彤弓,利箭啸鸣,一只贪婪食人骨骸的胡秃鹫应声倒地。
那女子蓦然回首,竟然是阔别多日的伊人。
天光大亮,荒草寒烟,野风萧瑟。
费盈俏丽的脸庞上写满了疲惫与哀伤,秋水盈盈的眸光射来,尽是让自己不堪的谴责和幽怨。
姬旦想上前却挪不动脚步,张口发声却丝毫听不到自己的声音。
又一团浓雾飘来,让姬旦更为惊愕!
逝去的兄长姬鲜缥缈其中。
管侯严肃地盯着弟弟,冷笑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不,三哥。这些不是我想要的……”
姬旦急迫又痛心地回答,兄长姬鲜的不幸始终是心头难以承受的重压。
“好自为之吧!旦……”
“兄长,别离开我!”
眼见管侯的轻影飘摇向空中,姬旦失声高呼。
天空不知何时就出了红日,强烈的日光迎面袭来,让人头晕目眩。
鲁侯姬旦醒转过来,呆呆地看着帐外的清水长天,追索着适才隐藏在迷梦中的一幕幕非常意象,不知所措却又不甘放弃。
“冢宰,午餐早准备妥当了。想着让您能多休息些,刚才没唤醒您。”
卫队长皇跃端着盥洗的金匜上来,笑意温和。
姬旦看到案上罗列的美味珍馐,熏肉、奶酪、粟米粥、旨酒、半只烤得焦黄诱人的鸭子,一份羹汤。
“跃,我想独处一会。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遵命,冢宰。”卫队长退下,出了帐幕把守在外。
东征之役已经艰难持续了两年之久!
这场战事搅动了整个世界,诸多的东方方国和部族皆遭战火殃及,腥风血雨,哀鸿遍野。
甚至,还发生了扬粤邗方上演的那种惨剧,土著菁英人物被屠戮一空,身死而家破国灭。
逝者再无所求。侥幸活下来的人们擦干了泪水,还须在莫测命运的捉弄下蝇营不休。
包括自己的嫡胞兄弟们,同样因命运的冷酷无情而一个个地蒙受打击。
三哥姬鲜与己怀恨永诀,五弟姬度也不幸在幽禁中凄然逝去,风华正茂的八弟姬处不知眼下在远方的是否还意气萧索?!
曾经的怨愤早已消散,悲哀的往事只让人感到锥心泣血。
如果可以时光颠倒,重新再来,姬旦甘愿付出所有。包括自己的性命,放弃了也在所不惜,只要能阻止一幕幕惨痛悲剧的发生。
发起东征,姬旦绝无见不得光的卑下私欲,天日昭昭。
他追求的是巩固乃祖乃父乃兄数代人创业维艰的成果,改善和塑造世人的生息环境,奠定姬周领导神州世界的坚定地位。
残酷的喋血战争,只是糟糕无奈的工具,绝非正当光明的目的,也断不是天下民众渴望和等待的!
承袭父亲文王和兄长武王的遗志,王庭当致力于建设一个开放、包容和繁荣的全新世界!
扫除邪恶与冲突,努力救赎包括自己在内的每一个人、世上的所有人!
让天下和谐的内涵得以充满了活力和一贯性。
绝不是为了拥有商人那样的霸业威权与肤浅的利益而争夺和奋斗!
可惜,一路走来的历程有很多的缺憾,让姬旦无法摆脱自责和痛苦。
被战火殃及的那些异族天地的男女老少,不该只是见证华夏之族星辰大海征程中的沧海一粟。
夷人、苗人、越人的寻常百姓们,所求所欲只是最基本、最没有非分之图的生存!
再不能,简单藉由无辜者们的痛苦和死亡来堆砌拓张己方的赫赫威势!
从逆肇乱的强大徐方已经安分守己了,针对淮夷之族的绥靖秩序行将落幕。
接下来,要面对的是以费廉为首的东夷反叛势力,完成这项任务意味着东征大局厎定。
亲眼见证的情况显示:淮夷、扬粤和东夷之属的社会经济状态普遍堪称小康,拥有辽阔的领地、壮丽的山川、富饶的物产,尤其是不缺金料。
然而,他们在武力上的发展却明显逊色很多。
没有良马,少见战车,军制落后。
上阵打仗的几乎都是临时征召的土著民兵,装备低劣,战技平庸。
用武力最终压服他们,对姬旦和旗下大军而言并不构成极大的困难。
但是,姬旦向往达成的结局,并非仅就是这样……
神圣的大禹王,才是值得崇敬和追随的偶像!
为天下人谋福祉,让华夏和东夷团结融合为一体,生活在同一片蓝天下,拥有自由、美好与秩序。
尘埃落定的方式,应当如此!
何况,费盈还是对手阵营的……
是她,救过自己和长子姬禽的性命。而她的兄长恶来,却丧生于先前的伐商之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