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看来我也须调整之前对付荆蛮的思路。无怪乎先贤祭出了祝融化蛮这一策略的。”
“相信括父能做到恩威并施的!”姬旦微笑着回答南宫括。
南宫括开朗笑道:“和苗人做生意这一招看来会很管用!经济上的往来化解传统敌意,我之前可是疏忽了。”
“括父,旦至今都记得您当年对我的教诲:最坚固的友谊,往往诞生于最危险的地方。于彼此的猜忌中,通过经济与贸易的示好往来营造相互的依靠和支持,友谊的小船或许便能就此扬帆远航……共赢的合作与发展,总是胜过冲突与斗争才勉强换来的单方面利益。我把您教我的袍泽之间的生死相托引申到了经济活动的互利互惠。”姬旦和南宫括在一起谈心从来没有压力。
“嗯~,这种友谊现在看来也会很坚定的!”
其实,在用武力压服荆蛮的同时,予以适度的怀柔羁縻,原本便出自大将军南宫括的建议。
鲁侯姬旦在这点上与南宫括是一拍即合。
毕竟,神州霸权之争的主角自黄帝时代就是华夏系和东夷系,而南土的苗蛮系族裔自神农氏衰落后一直是在打酱油。
王庭的既定战略是东进,力争将宜居又富饶的青徐二州盘入版图,安定人口众多的东夷之族。而荆扬大地的苗蛮和扬粤可谓是鞭长莫及,反过来他们也并未对姬周的王权构成威胁。
商朝中后期,倒是经常会对荆州土著大打出手。
在商族看来,“居国南乡”的荆蛮之众必须要用武力荡平和制伏!
除了计较当年有一些夏王朝残余势力南下,担忧他们死灰复燃之外,商王庭的核心意图是为了得到荆扬之地盛产的南金,最好是彻底将荆州铜绿山和扬州虎方的金矿山直接据为己有。
出于对金料的无度需求与贪心,强盛的商族才以大欺小,商军的战车直抵江汉,在汉阳平川的西侧建立了王族子弟的封国邓方,在东翼的江汉会合处修建了盘龙城,将多个商系部族整体南迁此间,予以镇守。
而且,商人还将触角深入到了大江的南岸,于分隔洞庭与彭蠡的苗疆天岳大山的西北侧建立了势力据点。
周王庭与过去商王庭的战略目标大不相同,人力条件也不一样。
在姬旦看来,南金可以通过贸易手段获得,以利诱人总比靠武力压服和盘剥更为智慧。事实上商人于盘龙城聚敛的南金,主要也是大江南岸的苗人或扬粤商贾们为了贸易之利而主动送上门来的。
王朝革替,人心未定,制伏大反叛的东夷势力才是当务之急!
根本性的办法是以军事胜利将黄河流域中下游的辽阔异己地域纳入王国的有效统治范围。而相比较而言危害性弱、距离遥远、社会发展滞后的荆州与扬州,适合从长计议。来日方长,商族也是到了武丁王之世才大举深入南荆的。
再者,姬旦很清楚己方的长处与短板。
现有的人力资源,无法支持王国向北方的冀兖、东方的青徐和南方的荆扬全面扩张!只能保证重点。
之前兄长武王同样是因为对己方的态势与力量持有冷静清晰的认识,才在相关策略上临深履薄。
针对南土有所部署,命令大将南宫括带领少部分西土精英深入汉上并建立封国,属于势在必行之举!但是,却无法投入充沛的本钱,不得不借重了豫州归顺的郧人、赖人等的力量。
所幸的是,不负众望的南宫将军干得很漂亮!
最初的设想是越过外方山,在熊耳、外方和桐柏三山抱合的平原地带建立桥头堡,警戒归降的商系邓侯方国和土著势力。
而南宫括却更富战略眼光和魄力,让己家受封的曾侯国落定于东南方向的桐柏山与内方山之间的走廊地带,包括附属的郧、赖等也立国配置于关键位置。
这一调整,不仅是向东南推进深入了超过三百里,更是彻底控制了两山之间和云梦大泽西侧的交通要道。比单纯封堵在汉上平原西侧的战略态势更富弹性!更为强固!
关于未来经营南土的愿景,姬旦和南宫括也认真交流过各自的思路,一致认为不需要针对荆州大动干戈,让土著诸族对王庭保持所谓的“荒服”状态即可。
然而,二人还是统率着威武王师翻越了崇山峻岭,抵达了江上平原。
姬旦的目的可不只是武装示威,下一步将挥师顺江而下,攻入淮夷世界的深远腹地,前后夹击淮浦的大小夷人方国部族,再卷击倡乱祸首的徐人。
这就是他和南宫括精心谋划的平徐战略,高瞻远瞩!
同时,此举也有助于姬旦真切体验南土荆蛮、苗蛮乃至扬粤诸族的虚实和特性。
“挞彼殷武,奋伐荆楚。深入其阻,裒荆之旅。有截其所,汤孙子绪。维女荆楚,居国南乡。”
荆蛮,是商王庭对南方荆州世界土著的蔑视称呼!
然而,荆蛮可不止是生活和活跃在荆州境内的。事实上,梁州东侧、外方山以南,桐柏--大别山系的南麓,再向东延伸到江淮之间,在商代都属于广义的荆蛮。
因为这一线的方国部落,在风俗习性上深受昔古的苗蛮文化影响,只是后来持续分化,又形成了狭义的南国百濮、荆蛮和苗蛮。
简单来说,濮人在西,靠近梁、荆、豫三州的结合部,比如容成氏的南庸、桐柏山西麓沘水之滨的飂邦。这个族群得名于古老的濮水,兖州境内的一条河流。
荆蛮在东,大小之族从桐柏山向东延伸到了淮水深处,又相当于南部的淮夷。
而苗蛮则主要在南。
事实上荆蛮中的强者也被普遍视为濮系之族,因为他们很早就有了自己的酋邦和邑落,并非荒居的蛮族。这是濮人与狭义的苗蛮在社会组织发展上的重要差异,退化了的苗蛮还处于部落时代没有城邦文明。
因为商人势力的大举南下,最终将濮系诸族拦腰切断,一分为二。因为被商系汉上平原西侧立国的商系邓侯国和东面江上的盘龙城阻断,所以,东濮系之族又逐渐演化成了如今的荆蛮。
不是因为他们没有城邦,而是因为他们热衷于争抢“熊”姓这个特殊的名号,也就是他们眼中的王。
正在率众抵抗姬禽和鲁师的蓼人之君,还有山民之族的领袖桐人,尚未交手的淮浦州赖人,甚至小而剽悍的山民部族貀人,都自称自家是“熊”氏。
这件事说来和豫州古族有熊氏相关。
有熊氏是古帝颛顼之后,后来把黄帝的名号戴到了自己的头上,以具茨山为中心,号令中州诸族。所以才凭空冒出来了个豫州的公孙黄帝,而那位战胜了蚩尤的姬姓黄帝是发迹于冀州北境的,祖上是来自西土的正宗华夏之族。(备注:具茨山在今河南新密与禹州之间。)
“熊”字这个氏号,在古昔其实就是“能”字。换句话说,“能”就是“熊”的原始象形字。
有熊氏成了古中州部落联盟的首领氏族,又加持有神圣的黄帝光环,所以当有熊氏衰落后,这个“熊”氏的字号就成了豫州诸族纷纷抢夺并欲继承衣钵的王者标志。
大商朝崛起,强行将原本在豫州中部的诸多古方国部落驱离,围绕“熊氏”的争夺就缩小到了流落在豫南或者原本就在豫南生息的更小的圈子里。
但是,始终是炙手可热!
大别山北麓的罗邦、息邦还有弦邦,就曾先后都抬举自家为“熊氏”。东面淮夷族属的雩人、鸠兹人,也曾经抢到过“熊氏”的威风名号。这样的还有不少。
眼下卷入大叛乱的东夷之众,就号称为“徐奄熊赢”四大主力。
姬旦和南宫括锁定的下一个绥服目标英氏国,也是自称为骄傲的“熊氏”之国的,其实他们从血统上说是东夷先贤皋陶的后裔。
风尘仆仆的军使被皇跃带入了帐内,是东路纵队派来的,带来了秘旅和矢旅已经抵达衡山阳坡的消息。
姬旦征求南宫括的意见:“括父,要不要将对英氏的攻击提前?”
南宫括摇了摇头,说道:“不急!那样会打草惊蛇。还是按照原计划,制伏英人不难,关键是突入衡山和负尾山之间的敷浅原,必须达成出其不意的战役效果。那样南巢夷人联盟势将土崩瓦解!”
“好!那就让秘旅和矢旅的兵将们养精蓄锐,届时再突然从衡山杀出,封住敷浅原的东口。”
姬旦和能征善战的南宫括早就确定了“伐逆不伐顺,伐险不伐易”的作战策略。下一阶段最大的目标就是包围和逼降衡山与负尾山之间走廊平原的东南夷诸族之众。
(备注:古衡山是指大别山的东翼;负尾山即今安徽安庆市境内的连绵百里的丘陵岗地;敷浅原在古衡山与负尾山之间,西起潜山市东至庐江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