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苍茫。
几辆车在一队兵将的前后护卫下出了朝歌城残破的南门。
费盈走上前来，将提前备好的食物和路上用物放在囚车上，看着意气萧索的姬处。
“保重，姬处。我希望你好好的……”
“多谢，费盈。你也保重好自己！”
姬处尽管心灰意冷，却还是感激费盈来为自己送行。他被兄长姬旦、族兄姬奭和师尚父裁决褫夺了封国和爵位，押送回丰京禁闭思过。
“这肉，是我为你烹的。虽然天冷，也放不得太久。一时找不到合适的裘皮，就给你赶制了这件厚袍服，路上御寒好用。”费盈轻声叮嘱。
“费盈，你费心了！”姬处眸光中闪现着感激，“可惜，我无法再给你我曾经想给你的一切了……”
费盈伤感地看着姬处，起身走到前车旁。
“这位大哥，多谢您行的方便。”
“姑娘，你也不必担忧。怎么说叔处还是王室子弟，路上我们会照顾好他的。”
队伍启程，姬处看着城门下的费盈和她的扈从们，直到费盈他们像是被夜幕吞噬了一般不见了。
夜已深，安静的大殿，只有燃烧的火把和户外的风声无所顾忌地彰显自我。
姬旦独处殿内，心情很是压抑。
今天他接连处理了两桩大事。
上午，他身着衰絰，在五弟姬度和八弟姬处的相伴下，率众安葬了逝去的兄长姬鲜。
这个时代的贵族丧葬讲究却又质朴！远不像后世的骄奢君王显贵那般生前就早早滥用民力，修建硕大无比、劳民伤财的陵寝！
纵然是父亲文王和兄长武王，也只是墓穴比寻常人大出数倍、陪葬的器物多些、坟头比普通的坟茔高些而已。
逝者为大，入土为安！
眼下虽然是寒冬，已逝管侯的葬礼也不容耽搁。
所以，姬旦才没有随师尚父和族兄姬奭一起带兵北上。
这件事在情在理都需要他来亲自处置，因为他是王国摄政兼王庭冢宰，在世兄弟中眼下排行最靠前的，同时还负责郏原以东的一切事务。
第二桩大事，就是派人将已经被废为庶人的八弟姬处送回京师，交到老母亲和嫂子的身边。
姬旦在感情上其实是一直很喜欢八弟姬处的。
生气勃勃，英武阳光，总是充满了自信！
姬处就封霍邦后，两人已经好几年没相见。而相见时竟然是这般情景！
姬旦有心想网开一面，从轻处置霍侯。但是，他的想法遭到了召公奭和姜子牙的一致反对。
“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
何况姬处是犯了背叛王权和家族的双重重罪！
在这个族天下的时代，背叛族属是绝对的大逆不道！而周人社会的传统更是自在豳地时便讲究亲亲尊尊。
无奈之下，姬旦只能宣布将八弟废为庶人，也就是开除出王国的贵族阶层，尽管老八和自己一样是真正的王子出身。
送回丰京后，老八虽然还能身居上宫，却等于政治生命就此死亡！能让他陪伴在老母亲的膝下，还有嫂子邑姜一起相处，算是最好的结果了。
然而，这一别，再相见时又不知将是在何年何月？将是什么样的情形？
敉平东国的大叛乱，安定大局，本就不是可以朝夕成功的容易事！说不定后面还会遇到什么不测……
班师丰镐，在姬旦看来还是遥远的事情。
因为心头的郁闷，晚饭后姬旦鬼使神差中就到了安排费盈和她的扈从们所住的地方，却发现费盈也不辞而别了……
眼下，让姬旦犹豫和犯难的是，该如何处置弟弟祭侯姬度？
“笃笃笃”
有人在殿外敲门。
姬旦起身打开殿门，愣住了，五弟姬度站在门外。
“我看到你这里的灯火还亮着，就来了。”
看着神色有些萎靡的祭侯，姬旦什么都没有说，上前揽着了姬度的肩头。
兄弟二人对坐在案前，一时沉默。
片刻后，祭侯开口了：“四哥，我找你来，是请求对我严厉处罚的。三哥不幸离开了我们，老八也遭了废黜。可是，大家还在看你如何处罚于我……”
姬旦咬着嘴唇，没有搭腔，只是伸手拿起了案上的金匕，将灯花挑得更亮了些。
“王法无情，王道赫赫。必须维护法度的公平与严肃，赏罚分明，才能上下一心。所以，请兄长尽早当众宣布对我的废黜。”
姬度把话说得清楚而坦诚，这几天来他已经意识到“三监之乱”给方兴未艾的姬周王国带来的危险和伤害。
“度，这件事我还没有想清楚……”姬旦开口了，丝毫没掩饰自己在这件事情上的举棋不定。
“总该要有个决断的……”
“不急。你且随我一起南下，路上我再好好地斟酌。”
朝歌城下一战，打垮了殷侯子逯麾下的殷顽主力。老帅姜子牙认为：残余的冀州商族势力已经不足为患。北上一一扫平他们的各个据点，只是时间问题了。
所以，姜子牙和召公奭只带走了虎贲和盩师继续北征，而鲁侯姬旦的任务是指挥豳师、毕师和归正的三监余部，南下豫州去镇压气焰甚嚣的淮夷之众。
“也好！这几年你在丰镐，我在豫州的封国，难得有机会在一起。”
“晚上就宿我这里吧。”姬旦的眼眸里也尽是温情。
“行！只要你不怕我会打呼噜。”
“夜寒。我们小酌一番，度。别像殷人那样酩酊大醉就好。”
姬旦很不喜欢商人贵族嗜酒如命的习性，但他知道弟弟姬度也酒量颇佳，提议兄弟二人小酌御寒。
“成！我来温酒。”
……
烟波浩渺，大陆泽浩荡无边！更有多不胜数的大小渊薮，星罗棋布于这一片广袤的平野。
商族的邢侯国已经被轻松夺取。眼下，召公奭正统帅着虎贲雄师沿着大陆泽的右岸地区向北继续推进，目标直指遥远的匽山。
同时，强大的盩师则沿着大陆泽西侧一路向北，下一个进攻目标是殷商的藳邑，进而逐次攻占商族起家的滳水流域和有易氏领地，最终与召公奭麾下的虎贲军团于匽方会师。
西土盩师一向长于山地作战，故而将沿途的太行东麓的商系势力一一扫平也是这支西路王师的作战任务。
这一犁庭扫穴的宏大计划是雄才大略的姜子牙制定的。遗憾的是，老帅在北征大军制伏了邯会氏和邯平氏之后身体抱恙，需要回返丰镐好好将养。于是，扫荡子逯残余力量的重任由召公姬奭来全面主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