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雪漫天。
淇水也因连日的严寒而萎缩和结冰，平坦的原野和北方的朝歌城一片白茫茫的。
两军对峙，千军万马漫延在淇水之南的辽阔雪野
得知西军突破了河防并闪电般占领了沬邑后，姬鲜迅速做出了正确的决断：坚守大城朝歌，挫败来犯劲敌。
只是，固守主场不等于龟缩于朝歌城内！
所以，管侯选择了淇水南岸的这片旷野为主战场，部署了六千精锐。身后的淇水北原，还有第二道防线的八千兵将。留守朝歌城中的兵力，反倒是只有五千出头。
该准备的都准备到位了。可是，当看到对面浩浩荡荡的敌军时，管侯姬鲜还是难免暗自惶恐。
豳师、盩师和毕师都来了，虎贲也来了！更糟糕的是，他们的统帅是老谋深算的师尚父。
“管侯，老朽以长辈和孺子诵外公的身份，劝你们偃旗息鼓。王庭亦保证网开一面，既往不咎！”姜子牙正气凛然，声若洪钟。
“尚父在上，小子鲜无心冒犯虎威，却也断无弃械就擒之理！请尚父观兵在侧，由鲜和旦来一决雌雄！”
“糊涂！”姜子牙一声断喝，“对阵的人等听着，王诰令尔等曰：凡我西土之众，皆须忠顺于王庭。胆敢从逆抗拒王师者，将罪及妻孥兄弟。尔等还不速速归正！”
管侯一方的西土将士，哪有不认得师尚父姜子牙的！也都知道他是孺子姬诵的亲外公。虽然追随管侯、祭侯来到冀州的这些兵将全是二人的铁杆心腹，听到老帅姜子牙阵前宣布了周天子的旨意，难免也再度心慌意乱。
姬鲜唯恐军心动摇，挥戈指向对面的鲁侯姬旦高呼道：“弟兄们，胜负在此一举，随我冲上去杀败鲁侯之军。”
眼见得管侯的战车驰骋向前，他手下的兵将也只好硬着头皮追随而上。
另一厢，年轻的霍侯姬处也跃马扬威带着兵将杀了上来，他带来的兵马很多是在封国扩招的，只晓得忠诚于他们的主君。
姜子牙挥动令旗，当即有数辆驷马戎车抢先挡住了冲向鲁侯姬旦的管侯。
“叔侯在上，小子克失礼了！”
一员英姿勃勃的年轻骁将横臂胸前对管侯姬鲜致礼，他是召公奭的长子姬克。
“管侯别来无恙！王命赫赫，在下吕佗只好对不住您啦！”
姜子牙的长子吕佗是姬鲜的旧部，眼下也上来要与老上司兵戈相见了。另一辆战车的主将则是姜子牙的次子吕伋。
管侯苦笑着回礼，随即挥戈相战。
霍侯姬处年轻气盛，竟然直扑向西军的帅旗。
“好你个霍侯，胆敢如此无礼！”
早有一员大将的战车拦住了姬处的车马，猛将散锴怒目横眉，他的同乘搭档还有申侯庶子姜满和西虢公之子姬勋。
姬处更不答话，当即金戈横扫，与对手杀了起来。
战车驰骋，兵戈相加中，手中的戈刃将错车对战而过的吕佗胁间“嗤”的一声割出深深一道，血花迸射，吕佗颓然倒在了他的战车上。
姬鲜心头冰凉，吕佗不仅是孺子诵的大舅，更是自己曾经的旗下爱将！
可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
另辆战车上的吕伋眼看兄长被管侯姬鲜挥戈劈倒，怒吼一声，不要命了地驱车冲了过来。
“避开吕伋。”管侯命令车夫，他无意再伤害师尚父的另一个儿子。
“咚咚咚咚”
威武的战鼓声响彻沙场，姜子牙身旁的召公姬奭亲自猛擂鼙鼓。
呐喊声如潮，一支如狼似虎的雄师投入了战场，是王师的精锐虎贲。
锐不可当！三千二次东征的虎贲健儿如风卷残云一般地在敌阵中横冲直撞。
“完啦！完啦！”卫侯豕韦清叫苦不迭。
自己怎么就糊里糊涂地上了管侯和殷侯的破船，眼见得自家在战场上的一千精锐被对方的虎贲劲旅打了个丢盔弃甲，瞬间便垮了！
殷侯子逯这一次没有敢藏私，他知道此番的城下之战非同小可。
前阵的六千精锐中，半数都是殷商之师的精华！然而，在对手久经战阵的豳师和盩师的联手打击下，处处人仰马翻，骁将胜屠燮死于非命！北野氓也成了俘虏，群龙无首的北野氏族军乱成了一团。
“回车撤入后军大阵！”
子逯当机立断命令驭夫。他是不乏疆场经验的，明白己方的前军崩溃在即。而身后第二道防线的八千兵将，主力都是子逯麾下的殷商军。
管侯、霍侯和祭侯也纷纷带着残兵败将奔过了冰封的淇水，试图撤回第二道防线。
子逯铁青着脸，看着败下阵来的三监人马和豕韦氏的兵将。
“放箭！杀了这些败兵！”
看到管侯姬鲜、霍侯姬处和卫侯豕韦清的战车已经驰入了本阵，殷侯子逯恶狠狠地下了命令。
是时候消灭这些异己力量了！更不能让他们冲乱了自己的阵脚而导致后军也面临灭顶之灾！
“殷侯，你这是做什么？”
眼见己方逃下来的兵将们在箭雨中纷纷倒下，管侯姬鲜怒叱子逯。
殷侯子逯白了姬鲜一眼，“放箭！放箭！”
“三哥，随我走！”一旁的霍侯姬处呼喊兄长姬鲜，后阵中还有霍侯的本部兵将两千可以为凭托。
子逯任凭霍侯管侯兄弟找他们自己的部队去，眼下的要务是救自己的大军。
“好你个鲜耻寡义的子逯！”祭侯姬度怒不可遏，指挥三监的败军们还击翻脸了的盟友。
一支殷商队伍见状，不待命令便呐喊着冲出阵脚来，当头杀向祭侯及其部下。
“祭侯，快走！去和你的兄弟们会合……”当先杀到的是女将费盈，大声提醒姬度。
祭侯一愣，反应了过来，驱车绕向了斜刺里，兵将们也追随着他绕过了正面的军阵。
费盈率部假意追逐了一番，收兵回归了阵中。
乘胜追击的王师越过了宽阔的淇水冰面，阵型严整，士气如虹。
子逯明白：决战的时候到了！
原以为和周人的终极大战最快也是一年后的事情，老天却安排它迫在眉睫！
曾经几多次幻想亲率大军，兵临西土雍州的镐京城下！然而，等来的竟然还是朝歌城为鏖战的舞台……
强大的敌军战车队隆隆而来，转瞬间就突破了箭雨的拦截，将列阵的步卒们冲撞得一片狼藉。
一辆驷马坚车直奔自己而来，飞扬的交龙旗幡上“鲁”字赫然，车上的主将朱缨绿縢，威仪棣棣。正是那一向令自己心下畏惧的姬旦。
子逯挽起了劲弓，努力瞄准了鲁侯姬旦的面门，祈祷鬼神保佑能一箭中的。
“四哥，我来助你！”
斜刺里又一辆战车载驰载驱杀来，勇猛的祭侯姬度咬牙切齿地投出一枝长矛。子逯身旁的勇士格开了那呼啸而来的利矛，然而殷侯的利箭同样没能如愿射中姬旦。
近万人的步卒大阵。没有交手时看似堂堂正正而坚不可摧！此刻却早已在狂风暴雨般驰骋冲突的对方车战劲旅猛攻下乱了方寸，周人的大队步卒也攻入了阵中，四处都是浴血厮杀的双方将士。
殷侯子逯痛苦地目睹到，自己蛰伏数年、处心积虑纠集起来的殷商大军，如同残雪遭遇了春日暖阳一般，在各自为战中被对手吃掉，阵型规模在不断地缩减和变小。
肃氏、河瞿氏、去氏、堂阳氏、绚氏，这些部族的忠诚兵将们都不复存在了！荡氏、复稾氏、有易氏、魋氏和公繇氏的人们还在苦苦支撑。
“大势已去……”子逯知道自己输了，原指望用来翻本的精锐之众这一把全输掉了。
“传令盩师，直取朝歌。命令鲁侯，指挥豳师抄断殷顽的后路。”帅车上的姜子牙眼见胜券在握，从容调兵遣将。
军使轻车分路驰向了盩师和豳师的将旗所在。
子逯亲操缰革，调转了车头向着朝歌城内而去，丢下部属逃离了战场。
朝歌城南门外，上千的虎贲官兵们将垓心的抵抗者们围得水泄不通。
“鲜，处，不要再继续无谓的抵抗了！终归我们是一家人。”召公姬奭良言相劝。
浑身是血的管侯姬鲜看着四周亲友故旧们的熟悉面孔，尤其是师尚父和吕伋射来的冷冷眼神，长叹一声，丢掉了手中的长戈。
另一辆战车上的霍侯见状，也将战戈扔到了车下。
姬鲜突然拔出了腰间的轻吕，另一手挥袖遮住了自己的面孔，冰凉的寒锋顺着脖颈上的动脉飒然划过。
咕咚一声，管侯倒在了自己的旗号下，热血在车中流淌。
“三哥！”姬处眼见管侯自刎而亡，放声悲呼。
姜子牙面色不忍，皱着眉头，吩咐将领们道：“把霍侯处绑起来。”
力士散锴和召公长子姬克跳上霍侯的战车，将姬处双臂翻扣在身后，悲哀的霍侯丝毫不再反抗。
……
烈焰蒸腾，祝融逞凶，朝歌城内四处弥漫着黑色的浓烟。
眼见并不算多的百姓们号哭连天，费盈感到痛苦莫名。
“来人啊！救人啊！”
被困在牢房中的姬禽等被俘官兵们眼见得烈焰狂暴，顾不得呛人的浓烟，拼命呼救。
牢门倒下了，槛壁也在烈火的吞噬下化为了灰烬。奈何大家伙一个个被结实的牛筋绳索反绑着，最多是狼狈躲避，也无望冲出火场。
“熲，缙云莪，快！动手救人……”
生死关头，费盈带着费熲和缙云莪等亲随们闯了进来，一个个早已因烟熏火燎而蓬头垢面。
费盈上前来，轻吕一挥切断了束缚姬禽的绳索，连拉带拽地拖着姬禽逃到了安全的地方。
大队的王师官兵涌进了朝歌城，他们眼下的任务不是追杀逃敌，而是四处救火。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