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之气肃杀。
峰峦起伏,沟壑纵横,密林阴翳。
崤函古道,在这初冬时节更显沧桑寂寥。
北侧山岭的阳坡上,一座军营突兀又醒目。
管侯姬鲜,黻黼鲜明,腰佩轻吕,腰杆笔直地眺望着东边的远方。
他在等待来这里谈判的弟弟姬旦。
这一片地方在商代属于黾方,因为在南北两崤山中的盆地上有座湖泊,黾蛙多不胜数而得名“黾池”,栖息于此间的部落也就成了黾人。
周武王封皇乔于郏,郏邦需要充实人口,黾人和邻邦的宫人便奉王命迁居到了郏邑安家落户了。
这座军营的风格与东夷人的一样,虽然规模不大却壁垒俱全。自从与商奄对阵见识了他们的坚固营垒,管侯要求自己的部下也予以效仿,这里更是会排上用场的。
古道的远方出现了队伍的影子,五弟祭侯带着老四和他的扈从们来了。
这场兄弟谈判是老五姬度努力促成的,他不希望自己的两位哥哥真的轻率翻脸。
车辆与徒众行进在险要的古道上,已经能看到三哥姬鲜的身影。
“四哥,别嫌我多嘴啊!一定要耐着性子,你就是太刚直了。三哥我倒不担心。”
“度,有你从中斡旋,我愿意尽量让三哥满意。但是,一定要制伏外人的反叛,恢复王国的秩序。”
兄弟俩同乘着一辆驷马檀车,八鸾玱玱,旂旆飞扬。
三哥姬鲜在高处向自己招手,脸上带着从容的笑意。姬旦也回之以善意,嘴角扬起一抹笑容。
这个军营很是特别,有外立的木栅为壁,有专门的出入营门,还有几座高大的瞭望塔,帐篷倒是不多,看上去三哥并没带多少兵将在此。
兄弟三人进了大帐,双方的侍卫们各自警惕地守在外面。
“旦,别来无恙!与我们上次分别,不觉匆匆又过去一年了。”
管侯拿起案上的提梁卣,给每人都把旨酒斟好了。
姬旦将带来的木箧打开,一一取出了里面的物品。
“兄长,这是母亲老人家亲自给你做的寒衣;度,这是母亲为你缝制的。”
管侯和祭侯恭敬地接过崭新的裘服,明显因为远在西土的老母亲而动情。
“老母亲身体可还安康?”姬鲜的声音有些哽咽。
姬旦看着自己的三哥,默默点头。
“度,嫂子也有礼物托我捎给你。”
祭侯姬度看着寡嫂邑姜给自己亲手缝制的手套,心头也为来自家人的牵挂关切而温暖。
“来,旦。我先敬你一觞,一路风尘来到豫州。”
“谢三哥。”姬旦恭敬地端起酒爵,与管侯姬鲜对饮。
浅山丘陵,地势开阔,要比东面远方的崤函古道更适合大军交战。
多座军营部署得当,上万的兵马集结于此,旌旗林立,秩序严明。
殷侯子逯看着南天方向黯淡的日光,心里的焦灼不宁再度反映在神色上。一旁的护卫将水囊奉上,子逯仰脖咕咚咕咚连喝了好几口。
刀光剑影,姬旦和亲随侍卫们且战且退。
“三哥,怎么就打起来了!不是说好的兄弟谈判,不动手的么!”祭侯解大手结束,看到营地中的打斗赶忙跑上来。
“你觉得老四的态度是能好好谈的么……”
姬鲜语带嘲讽,更加犀利地攻向弟弟姬旦。
祭侯姬度眼见四哥有些手忙加乱,拔出自己的佩剑来加入战团,替姬旦连挡了三哥姬鲜的几招。
“度,你让开。我不会伤害旦的,就是要扣住他。”
几个护卫趁着祭侯帮忙拦住了勇猛的管侯,抢上来掩护鲁侯向营门方向撤退。
双方卫士们斗得很是激烈,却都并没有真正下死手。毕竟大家都是西土同胞,免不了还沾亲带故的,而且主君也并未下令要全力格杀对方,都是看到姬鲜和姬旦兄弟拔剑相向才加入的混战。
“拦住他们。”
管侯呼喝手下的兵将,又推开五弟姬度追赶了上来,逼迫得姬旦再次全力自卫。双方的侍卫们也没人敢擅自攻击对战中的管侯与鲁侯。
“旦,你回不去了!”
姬鲜剑势凌厉,姬旦也全力以赴地自卫着。
“别打了!都快住手。三哥、四哥,我求你们了……”
祭侯姬度也追到近前来,跳着脚劝阻互不相让的两位兄长。
“度,你放心。我没有算计他,也没有以众欺寡!”
虽然兄弟俩都是正当壮年,久经沙场的姬鲜在武功和体力上明显强于弟弟姬旦,后者在从前的战事中是主要以谋略见长。
所以,管侯并没有下令营中的手下们围攻姬旦和他带来的少数亲随。他相信很快就能亲自将翻脸的四弟姬旦拿下,逼他就范。
所以,纵然是双方的卫士们已经战成了一团,更多的管侯部下没有军令不敢上前助攻,都知道姬鲜在军中的法度严明。
“唰”的一剑,姬旦反应略迟了一分,左臂上已经受伤流血。姬鲜舞了个剑花,并未趁势再攻,也不想真的伤到自己的嫡胞亲弟。
“四哥!”姬度见状急了,毕竟是自己做中人安排的这场谈判,不能让人以为是自己给姬旦布设的圈套。“你们还愣着干什么!快帮着把我四哥弄走!”祭侯向一旁两不相帮的自己卫队下令了,随后上前将姬旦挡在身后。
祭侯的卫士们当即行动,将鲁侯护在中央向营门方向奔去,姬旦的卫士们见状继续纠缠着管侯姬鲜的侍卫兵将。
“三哥,不能这样!”
“老五,听我的安排!这样才能避免更多的弟兄们流血送命。”
姬度一愣,觉得兄长姬鲜说的像是有一番道理,不等他想明白了,管侯已经越过他追向了营外。
“拦住鲁侯,不能让他跑了!”看到姬旦在五弟卫队的掩护下已经冲出了营门,姬鲜只好下令外面的部下们一起动手,“万万不能伤了吾弟旦,擒住他就是……”管侯又追加了新的军令。
鲁侯的一些亲随们也跌跌撞撞地冲出了军营,追兵们接着也涌了出来,但目标并非刚才相斗的对手,而是争先恐后地追向了姬旦。
姬旦一个飞身上了等待自己的战车,驭手早就做好了准备,驷马戎车向着来路隆隆飞奔。
“跟我追!一定要拿下鲁侯。”姬鲜挥剑高喝。
部下们赶来了战车,姬鲜跳上战车,亲自操缰纵马狂奔,其它的几辆战车也载着管侯的卫士们扬起一路的尘埃。
道路艰难,剧烈的颠簸让人胸闷难受,哥哥姬鲜和追兵们越来距离越近,情势危如累卵。
前方树林中突然冲出来上百的黑衣兵将,拦住去路,张弓搭箭,个个脸上还蒙着半截的面具,只露出虎视眈眈的双眼。
糟了,他还安排了伏兵……
姬旦不禁心头悲凉绝望,没想到就这样堕入了陷阱。
孰料,那些人又让开了道路。
“拦住后面的人马!”
是一个女子在下令,声音颇为熟悉。
战车再度加速,是驭夫见对方并非要攻击己方,重新挥缰让马儿们跑起来。
“颎,你指挥他们全力拦截追兵。缙云莪,随我保护他。”
那似曾相识的声音又在下令,随即两个黑衣武士跃上了车来,弓箭瞄着后面的方向。
“你们是谁?”姬旦惊愕问道。
“费盈。”回答冷冰冰的。
后面的追兵遭到了飞矢的拦截,兄长姬鲜在指挥他的部下投入战斗,而那些黑衣武士也分出一队来悍不畏死地挺矛挥戈,显然是一群训练有素的精锐。
眼见双方不相上下,战车怪向了弯道,将后面的厮杀抛得越来越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