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筏已经到了荡荡淇水的东岸,鲁侯姬旦只带了三个随从,大队的人马都留在了西岸。
“大家警惕!如果有变,你们的任务是保证苏大夫没有任何闪失!”
“是,我侯。”护卫武士抬起了箱箧,按照姬旦之前的交代佯作若无其事,却随时可以投入激战。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对方用心莫测,此间地形不利,姬旦不得不防。
小丘幽林中,藏身大树后的费盈看到姬旦和几个扈从的距离越来越近,拉开的劲弓瞄准了目标。
此刻,苏忿生的预见力和高明让她大为佩服!
果然一切如他所料,周王最倚重的弟弟自己掉入了眼下的这个陷阱……
无意中捉到了一位周人大臣后,开始时费盈还没有想好如何利用这个“俘虏”。
更让人意外的是:这位周王庭的祭酒大夫竟然主动合作,给自己出了如何为兄长复仇的主意。
苏忿生告诉费盈:擒杀了费恶来的直接凶手姜尚并没有在朝歌,他没有参加参与周王的东巡,人在西土镐京。但是,有办法诱惑周王的弟弟姬旦来送死。
费盈和姬旦之前有过冲突,知道他是王室贵胄,周王的亲兄弟。先干掉他,将来有机会再找姜尚算账。
有心算无心,己方有九人,要争取一击得手后全身而退。
“赎金在箱子里。你们验过了放人。”姬旦的卫士首领皇跃指着脚下的箱箧告诉劫匪。
“你们都往左边挪到十步之外。看过了没问题再把人还给你们。”费颎按照计划行事,赢女主和其他弟兄就在左侧的密林里,动手后自己这几个人的任务是封住对手的退路。
“不行!我们同样需要先确定人质的无恙!”皇跃也故意纠缠。
费颎不会了,不由自主地回身看向林中藏身的伙伴们那厢。
“不如这样吧,我们上前去看我们的人,你们过来验赎金。确定都没问题了,你们把路让开。”皇跃提出了新的建议。
费颎在犹豫,他吃不准该怎么办。
“颎哥。他们上前,一样是进入弓箭射程更近了。我们在他们身后也能拦阻他们逃跑的。”后来加入费盈队伍的一个族中小伙脑袋瓜很好使。
“可是,盈女主不是这么交待的。”
“颎哥,再下去怕对方起疑心了。”
看来只好如此了,费颎觉得对方过河来的也就四人,不用太过小心。
“你们过来吧。东西搁在原地。”
姬旦的脸上扬着关切和安抚的笑意,这让苏涛感到良心不安,但他努力不流露出任何的破绽。
看到苏忿生并没有遭遇虐待的迹象,姬旦彻底放心了。
“皇跃,带苏大夫回对岸去。”
“鲁侯,你呢?”苏涛追问。
“我们会在这里,保证你的安全是我们的目的。”
眼见对方一人护着“人质”向己方走来,费颎又不会了,握紧兵刃紧张道:“你这是要做什么?”
皇跃没有动武之意,指了指箱箧说:“安心验赎金就是。”
看到苏忿生用眼神在向自己示意不要拦阻,费颎迷糊迟疑中,皇跃和苏涛已经走了过去。
“散开来,封住剩下三人的退路。”费颎低声下令。
这厢,姬旦看着苏大夫在皇跃的保护下就快到停在岸边的木筏了,更为放下了心。身前身后,一正一反,两个卫士手持盾牌做好了应付意外的准备。
箭矢飞来,从不同的方向,目标是姬旦。
然而,早已有备。
姬旦拔出轻吕,直接冲向射手埋伏的小丘树林中。两个卫士也根本无视费颎他们几个,一手持盾一手挺着锋利的长矛追随着姬旦奋勇向前。
费盈连发数箭都落空,其他伙伴们的攻击也被对手们的盾牌瓦解,显然姬旦和他的两个卫士个个身手不凡!恼怒之下,费盈抄起一柄利矛,迎着姬旦冲了上去,周围伏击的费氏子弟们也当即不假思索地效仿和追随。
白刃相接,没有任何一方畏惧,没有投机取巧的空间,全凭勇气、武艺、力量、人数和装备说话。
费颎也带着手下快速赶来增援。
擒贼先擒王,姬旦认准了第一个冲向自己的瘦削蒙面人,对方也在不顾一切地攻击自己。
“喀哧”一声,轻吕的寒锋削断了对手的矛杆,姬旦手中的特制宝剑令费盈的寻常战矛相形见绌。
对手招式已老,手中只剩下半截木杆,情急之下飞脚踢向自己的面门。姬旦短剑横撩,迫得对方只能闪避,趁其下盘未稳,姬旦另一手盾牌猛力挥出,正轰中费盈的右肩。
费盈被击得跌跌撞撞,不及周围的费氏子弟反应相救,已经被姬旦箍住了脖颈反抗不得,毕竟女子的力气要吃亏很多!
姬旦撕下了对手遮面的布帛,看清楚了面目,当即愣住了。
“都住手!”姬旦一声断喝。
两个卫士不明就里,但军令如山!费颎等也不敢造次,毕竟盈少主落在了厉害对手的掌控中。
“为什么?又是你……”
费盈不屈地怒视着仇人。
“如果我没记错,你是费盈。很抱歉,之前我亲自细查,没能找到你嫂子和侄儿侄女们的下落。不过你放心,我不会伤害你的。”
费盈保持沉默,又想起了兄长恶来和可怜的寡嫂和孩子们。
“各位,麻烦把路让开。我们上了木筏,会放了费姑娘的。我手下的人,也不会再对付你们。”姬旦对不知所措的费人武士们说。
费盈费力挣扎,身后的背囊跌落地上,露出了些白森森的骨骸。
“帮费姑娘捡起来。”姬旦示意一名卫士。
“别碰我哥哥!”费盈怒斥道。
姬旦看看地上洒散的骨骸,又见费盈的眸中有泪光朦胧,明白了,松开了费盈。
“费姑娘,我只想对你说~,‘各为其主’。逆天虐民的商王受已经为天意所殛灭!我不希望与你之间再发生冲突……”
费盈弯腰捡起恶来的遗骨,一一仔细放入包裹里,眼泪险些脱眶而出。
姬旦轻声长叹,收起了佩剑。
“费姑娘珍重!”姬旦对费盈一揖,吩咐卫士道:“我们走。”
费氏子弟们看着对方三人走向河岸那厢。
“盈女主,要不要追上他们?”费颎忍不住了请示道。
费盈重新将包着兄长骨骸的背囊系好,看着渐行渐远的姬旦背影,没有作声。
“老贤侯,您能不远千里来见予小子,发非常高兴!”
周王姬发面对箕侯,态度极为恭敬又真诚。
“王命老朽来与朝会,岂敢违逆。”箕侯不卑不亢。
“老贤侯在先朝任职太师,智慧明达,阅历非凡,仁哲之名素为天下所敬仰!予小子常欲四方和顺、人民相安,却心存困惑,还望贤侯指点。”
“王志存高远,心怀万民,老朽不敢藏拙。”
“予小子听闻:先王有道曰《洪范九畴》。汝家行之而乾坤清正、人心顺悦!发甚慕之!愿得贤侯教诲气象……”
周王姬发说罢,双手举案齐眉,为对面的耄耋长者奉上珍馐佳酿,态度甚为恭敬。而且自称“小子”与“发”,对待箕侯却言必称“贤侯”,满满的谦逊与诚恳。
“王,《洪范九畴》并非我殷商先王所创,而是神圣的大禹王留下的高明治世法则!老朽愿为王一一历数。”
眼前的情形让老人家明白了:周王姬发是真心励精图治!
如此是将大大有利于天下与世人的好事!于是,箕侯不再像上殿前那样心怀忐忑,愿意与面前的王者坐而论道。
所谓“洪范九畴”,是指相传为大禹总结和施行的治理天下的九种原则与办法。“洪”的意思是大,“范”是浇筑青铜器时必须要用的磨具,所以“洪范”其实就是君王必须遵循的大法。
看到箕侯正杯啜饮了下金爵中的美酒,姬发又是郑重一揖,正好衣冠以洗耳恭听。
“九畴第一,为顺理五行。”箕侯正式开始了,“火炎上,水润下,木曰曲直,金熔从革,土爰稼穑。五行之性也。”
姬发认真聆听,尽管这点上其实他很是清楚。
“其二为五事。王者临事御下,须仪态恭敬,言语正当,所见明辨善恶,所闻分清忠奸,思考问题谨慎周全。”箕侯徐徐道来。
“予小子惟勉力行之。”姬发点头示意承教。
“其三为八政。一曰食,二曰货,三曰祀,四曰司空,五曰司徒,六曰司寇,七曰宾,八曰师。”
箕侯说的是管理政务的八种重要官制:负责粮食生产管理的,主管贸易财政的,主管祭祀宗教的,主管百工匠作与工程的,负责教化民众的,负责治安缉盗的,接待四方诸侯来宾的,掌管军队军事的。
“再次为五纪:年、月、日、星辰和历法。”
这一条说的是天象时令的把握。
“其五为皇极。”
姬发的眼神一亮,这一条可是关乎行使王权的法则。相当于“宪法”,“皇”者大也!“极”,就是法则。
“皇建其有极。敛时五福,用敷厥庶民。惟时厥庶民于汝极,锡汝保极。凡厥庶民,无有淫朋,人无有比德,惟皇作极。凡厥庶民,有猷有为有守,汝则念之;不协于极,不罹于咎,皇则受之。”
箕侯这段说的是王者要积极聚集和创造五种福泽于国民;上下齐心遵循恪守皇极;选官用材与宽容教化。
“发受教。予小子希望看到的:正是王在法下!人们是真正尊敬而不仅仅是畏惧于王权。”
箕侯凝视着姬发,这一刻也真正倾倒于面前这位王者的襟怀。
能觉悟到王在法下的至高法治精神,不正是真正的王道之光芒!要比妄自尊大、愚弄压迫人民、颠倒黑白又刚愎自用的丑陋统治者,高尚和智慧的太多!
“愿王志向有成!”箕侯也正色恭敬地继续和姬发交流,“如此天下之福兮!世人也将‘无偏无陂,遵王之义;无有作好,遵王之道;无有作恶,遵王之路。’正所谓‘无反无侧,王道正直。’王将垂拱而治!人民将安居乐业!”
姬发感受到箕侯对自己的殷切期望和真诚祝愿,慨然说道:“周虽小邦,其命维新!发虽小子,定努力不负贤侯勉励,将‘无反无侧,王道正直’的王道法则身体力行。”
“平康正直,强弗友刚克,燮友柔克,沉潜刚克,高明柔克。”箕侯又将王者须遵循的御下之术和盘托出,“相信‘天子作民父母,以为天下主’的王道乐土会在王的睿哲下成为真正的现实。”
“承贤侯吉言,予小子与您老共尽一觞。”姬发郑重其事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
周室王者与商人贤侯对饮而尽。
之后,年迈的箕侯又给姬发一一介绍了三德、稽疑、庶征和五福的内容。
周王听的仔细,记的分明,始终专注又恭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