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无声，秋色缱绻，雨后的久违阳光从南窗洒入，让人感到格外亲切。
这里虽然是豫南沈邦的宫室，却也不过是好过茅茨土阶而已。
不过，院落的风光极好，窗外幽篁与晚开的山茶花相映成趣。
对面朱芾斯皇的周王更是兴致勃勃，一边与苏忿生对弈一边聊着天。
“苏卿，你这棋路越来越犀利了！”
“我王召臣对弈，臣本该全力以赴才是。”苏涛又落下了手中的围棋子。
“卿是如何看待濮人五刑之法的？”
东巡之旅很是辛苦，姬发闲暇之余很喜欢和祭酒大夫苏忿生下棋以放松身心，同时聊各种与治国平天下有关的话题。
“百濮承苗蛮旧制，治民专务刑罚，不及德治并举的效果。”
“予以为，刑治在约束不良行为的下限上还是必须且有效的！明德之风，属于品行的高限，宜要求于君子。或许，礼教更为适合沐化小民，居其中……”姬发想好了棋路，也落子了。
“我王正解！”苏涛再度为王者的智慧真心叹服。
沈邦是周王一行东巡的最南一站，濒临淮水，南望桐柏重山。
豫州南部的这一大片地区，散布着诸多濮人的邑落和荆人部落，他们都是古时候苗蛮之族的后人，与西土的华夏以及东国的夷人属于文化习俗大相径庭的另一大族系。（备注：周初的沈国位于今河南省正阳县境内。）
别看如今的百濮和群荆都是小国寡民的情形，他们的祖上可是也阔过的。
苗蛮，又称“毛蛮”，南土荆州是他们的发祥地，神农氏就是苗蛮族系最耀眼的大德先圣！是这位不朽的神祇为天下人贡献了农耕、医术、交易、酿酒与建城等文明启蒙，由此享受为神州先民敬仰拥戴为天下共主的尊荣！
遥远的古昔，豫州都属于北上苗蛮之族的乐土，并在㵲水之阳留下了他们曾经于斯生息的明确证据，八千年后的子孙们在考古中发现了神州最古老的乐器--苗蛮祖先使用过的骨笛。
“轩辕之时，神农氏世衰，诸侯相侵伐，暴虐百姓，而神农氏弗能征。”
最终，华夏系的炎黄集团在击败东夷联盟大首领蚩尤之后崛起为九州最强势的力量，而支持蚩尤争霸失败的苗蛮人才迫于压力向南回撤。
也就是在和东夷族群合作对抗炎黄联盟的时候，苗蛮人的首领们仿效蚩尤重刑制定了“五虐之刑”为统治工具。
“苗民弗用灵，制以刑，惟作五虐之刑曰法。”
这一苗蛮社会的刑治特点让他们与后来逐渐融合的北方“华夏--东夷”联盟在政治理念上形成了极大的冲突，因为后者是灵教的信仰者，并将宗教用于日常的社会管理。
进而，北方集团不仅蔑视南土的苗蛮集团为野蛮之族，还屡屡南下驱逐和攻击。
尧舜禹都曾发动攻略三苗的战争，帝尧战苗蛮于丹水之阳，帝舜南征并将战败的苗蛮部落强行北迁，大禹的军队更是深入苗蛮之族在南方的腹地，酿酒之术和各种酒器其实就是大禹战胜苗蛮的战利品。
同时，北方集团还尝试了从文化上改造苗蛮，玄宫大祭司祝融氏为此南下，落地生根于南土蛮荒以教化苗蛮土著。史称“祝融化蛮”。
再到后来，接受了北方文化影响的苗蛮北支便演化为如今的濮人，因为他们有了城邦、君主、宗教这些代表进步的元素！而远窜于南方深山湖泽之间、退化到只有村落没有城邑、只有部落酋长没有大君的同族们，如今成了原生态的苗蛮之族。
在商朝的中后期，从濮人中又分化出了荆人，因为他们的领地主要在荆州，不同于散布于汉水与淮水流域的北方濮人们。
因为发展到今天的濮人有很多的城邦方国，荆人也形成了非常多的部落，所以有了“百濮”和“群荆”的说法。
助周人伐灭商朝的梁州容成氏庸邦，就是所谓百濮之族中的第一强邦。而豫南的沈邦，是一个领地只有方圆数十里的小国，已经臣服于崛起的姬周王朝。
“苏卿啊，个人问题真的是该解决了！总是得有家室，有儿女。”周王转换了话题。
苏涛用苦笑回答姬发的关心。
“你看你，才能予就不夸了，迟早都是把自己收拾的干净又清爽！绝对是女人眼里的出色男人！包括你衣衫上的熏香，也是闻起来不同凡响！”姬发赞叹着，面前的苏大夫每次和周王单独在一起，总是仪容一丝不苟，身上还散发着闻来醒神的馨香味道。
姬发对苏忿生的这种风姿，很是欣赏。
苏涛没有接话，心里却暗自打了一个寒颤，拈着棋子的手也轻微颤抖起来，幸好周王并没有注意自己的异常。
“苏卿，我们西土有句俗谚：‘姬姞耦，其子孙必藩！’予是没有年龄与卿合适的女儿，但族中寻觅一未出阁的女子嫁于卿为妻室亦非难事。姞氏、姜氏、尹氏同样有的是好姑娘！等我们回了丰镐，予盼着能给苏卿主婚，让你有个完整的家。”
“臣感谢我王的关怀！只是，臣已年近四旬，怕配不上人家好女子的芳华……”
“谁说配不上？男人成熟更显魅力的！予的母后，就有心将莘侯家的贵女为卿撮合；内子邑姜也很热心玉成卿家的好事。”姬发微笑地看着苏忿生。
“我王，屋里有些热了。臣将窗户打开些透气。”
苏涛起身将窗户推开来，屋内淡淡的熏香随风消散了很多。
树影婆娑，君臣继续在棋盘上手谈。
秋雨连绵，道路沦为泥沼之海，连真正的湖泊与河流也失去了往日清澈夺目的光彩。
好不容易找到一处栖身避雨的无人茅舍，从人们燃起篝火来。虽然湿的柴草泛出呛人的浓烟，暖意却让人感到舒适和踏实。
费盈独自坐在角落里，漫无目标地望着外面风雨中的一切，想着自己的心事。
“盈女主，粥食好了，你也多少吃点吧。”
“你们几个吃吧。我暂时还不饿。”费盈只是挪动了下身子，无精打采地回答道。
“女主，有些事是天意。你不要总是折磨自己……”费颎好心地劝慰，他是相从费盈的几个族兵中的头领。
费盈不想提及这个话题，幽幽叹了口气，闭上了眼睛。
费颎捡过一件半烘干了的便衾，替女主费盈搭在了身上，后者像是真的入睡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