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阴消瘦,病卧榻上的苏涛再度从昏睡中醒来时,已是日暮黄昏。
屋门不知怎么开了半扇,腹内饥肠辘辘,可他无力起来。
头昏脑热,四肢的关节隐隐作痛,可是这些痛苦都及不上心头的哀伤。
恍惚中,又回到了从前。
还在不解风情的少年之时,苏涛就和妲妹妹相与甚欢。
一起玩泥巴跳筋绳,一起下河摸鱼游泳,一起逮蝈蝈斗蛐蛐,真正所谓青梅竹马又两小无猜!
直到十七岁那年,和年方十二却长成娇媚少女的妲妹妹一起下河游泳,他才突然间一颗心砰砰砰狂跳起来,不可遏制。
从此,因堂妹而驿动的爱恋之心再也没能平息过。
妹妹似乎也知道他的心意,每每在一起时,看来的目光总是脉脉含情。
苏涛的父母在他还是孺子时就不幸相继病殁,留下他这根独苗,是大伯苏护将他抚养成人的。
与一众堂兄弟们相比,他是个异类。别人都喜欢打猎习武,只有他醉心于书卷。别的人都是男孩子们在一起玩,只有他喜欢钻在族中姐妹们堆里,尤其是和妲己妹妹一起出双入对。由此,当年他没少遭族中兄弟们的鄙视。
有苏氏的祖上做过夏朝的方伯,号令一方诸侯。而且,大本营就在帝丘城,离灵教圣地玄宫非常近。所以,先祖们收藏了相当数量的典册。
国破家亡后,祖先们失去了封地和财富,被强制北迁到了苏地。侥幸的是,攻灭昆吾氏的商人并没有搜罗走那些典册,因为商族有自己的一套文化系统。当年的族长很富智慧,把它们一样不落地带着上路,一直流传到了苏护手里。
苏涛在祖先留下的书卷中发现了他喜欢的另一个世界。不管是农册、巫册、史籍、刑典还是医笈,他都有本事百读不厌!从中掌握前人的智慧,回顾祖先的辉煌。尤其让他痴迷的是古老的《连山易》,内容是讲算卦占卜的,相传是伏羲氏留下的神奇学问,夏后杼在位时天下太平兴盛,东夷颛臾氏之君将世代秘传的古卷抄录了一套副本献给夏杼。后世的夏王又赏赐了副本给玄宫的灵教大祭司,昆吾侯的《连山易》藏本又是从玄宫重金得到的。
说来让人心痛,当年苦苦钻研《连山易》,其实核心动力是想找个办法,能让自己和妲己妹妹走到一起。
然而,“同姓不婚,其后不蕃!”
苏涛后来还是死了能与妲己妹妹双飞双栖的心。因为这种结合在世人眼里属于不伦之恋,不被允许。
可是,他就是无法彻底放下那份情愫。
妲己被嫁入朝歌为宠妃后,苏涛没多久也悄然离开了家乡,出现在了大邑商的陪都。凭借出色的占卜术与医术,他终于被商王受注意到,进而被任命为王庭祭酒的官职。
第一次在宫廷与妲己重逢,他就读懂了堂妹的眸中情意,也明白她清楚自己的一片冰心。
然而,她和自己始终从未逾礼!尽管心中放着的只有一人!尽管不乏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就此,光阴不经意间就过去了十九个春秋。年届四旬的苏涛至今都是未娶之身,因为这点别人看他的眼神都不一样!
可是每次见到妲己,他的心头都会荡起甜蜜的涟漪。从堂妹的眼眸中,他能确定:妲妹妹也是这样的。
而且,不光是商王受,其他人也都没能看出他和王宠妃妲己的秘密。因为,苏涛在族中的姓名其实是“己涛”。
只有在那让人脸红的春梦里,自己曾拥妲己入怀,亲吻过她的柔唇,嗅过她的发香,甚至从上到下亲吻遍她美如白玉、发散清香的娇躯,一起做着相亲相爱的事情。
“苏兄在家吗?”一个人影出现在门下,背着光,声音却听来熟悉。
苏涛挣扎着想起身,却还是挪不动自己的身子。
“苏兄,我可以进屋吗?”
这回辨出来人的声音了,苏涛艰难地张口道:“叔齐贤友,请进。”
客人来到榻前,伸手摸向苏涛的额头,吃惊道:“啊!苏兄你病倒了!多亏我今晚来拜访你。”
甘凉的清水滴入自己的口中,苏涛清醒了很多,果然是好友孤竹齐。
叔齐帮忙点燃了火盆,又找来了衾被和寝衣,一起搭在苏涛的身上,掖牢实了。
“苏兄,你不会还没进食吧!你等着,我这就去弄些热乎地给你。”孤竹齐说罢自顾自走向了苏涛家的厨房,他和主人是相知交往好几年了的老朋友,对此间的一切并不陌生。
乡野苍茫,阳光偶尔渗透阴沉、低矮的积云缝隙,却不肯施舍太多的暖意。
寒风呜咽,没头没脸地刮来像割人的刀子。
敌方兵马的肃杀之气,却比这寒冷萧瑟的隆冬更让人感到绝望至极。
车马尽失,一路强撑厮杀,不离不弃相随到最后的部下们一个接一个地倒下了,身旁刚被利箭洞穿胸膛的家兵躺在血泊中抽搐着。
恶来几乎要丧失了勇气,但为了小妹逃出生天必须继续拼命。
逃入豕韦氏的境内,大伙都以为可以稍微松口气了。
途经一处小村落,只是想掏钱找人家帮忙做些吃喝,让疲惫不堪的兄弟们歇歇脚,结果没多久来了豕韦氏的一支队伍。
对方听完己方报的名号,突然就动了手。打跑了他们后,也顾不得再吃喝了,惶惶如丧家之犬向东奔窜,期盼能马上看到黄河的波涛。
更多的敌人追来了,不光是豕韦氏的兵将,还有周军的战车战旗。
恶来这才反应过来,豕韦氏已经倒向了周人。
别无选择,只有且战且逃。
好不容易看到了前方的大河波光,听到了浪涛的轰鸣,却又被最可怕的敌人挡住了去路。
“恶来你听着,速速弃械投降!”当面驷马战车上的老贼吕尚戟指喝令。
“休想!”恶来睚眦欲裂。
“放箭!要活的。”姜子牙对虎贲们下令。
排箭纷飞,嗖嗖嗖的破空风声不断,身旁所剩无几的弟兄们又有人中箭倒下。
恶来狂吼一声,抡起大盾护住了妹妹,手中长戈舞动如风。
“费庚,快带着阿盈逃!”
“我不走,要死一起死!”费盈凄厉回答,弯弓射出还击的飞羽,穿透了对面一名周人武士的甲衣。
费庚也投出了手中的利矛,划出一道弧线击中了一辆双马战车上的豕韦氏军将。
然而,对面的周人虎贲不为所动,瞄准恶来等的非要害处放箭,明显是打算最后一举生擒。
“啊!”费盈因左肩被一枝来箭咬到而失声痛呼。
恶来最后看了一眼妹妹,擦去自己嘴角的血沫,势若疯虎一般地发足冲向前方。
“费庚,拖-她-走~”恶来没有回头,声音却如同炸雷。
只剩下不足十人的家兵们和恶来的老部下也纷纷挺矛持戈冲向了前方,个个都已带伤,却义无反顾。在他们看来,这是一个真正武士的光荣归宿。
费庚无视费盈的挣扎,横抱起她向着一旁的芦苇荡中跑去,越来越近。
费盈看到,自己的大哥和一众兄弟们展开了最后的战斗,与凶猛而众多的周人兵将白刃肉搏在了一起。
费庚拼了命没入了大片冬日芦苇的深处,敌人的战车不会轻易追入。
恶来使出全力,将敌将的战车掀翻在地,大腿和胫部同时遭到了锋刃的重创,轰然一声,恶来高大的身躯倒下,仰面朝天。
身下冰凉,天空如血,这一刻恶来闻到了浓浓的血腥气,却失去了往日的过人神力,连动一下手脚也不得。
敌帅吕尚手执一柄利刃以胜利者的姿态在俯视端详着自己,恶来疲惫地闭上眼睛,脑海中却浮起了妻子奄婉和可爱儿女们的身影。
恶来感觉到寒锋贴面挥下,瞬间便失去了自己的一只耳朵。
这是这个时代的战争惯例,杀死或俘虏了敌人,割下一耳为战功证据,名曰“馘”。
古老的黄河在这一段是向北奔流的,对面便是兖州的地界了。后面,敌方的步卒追了上来。
“盈女主,珍重!”费庚对着披头散发的费盈深深一拜,费盈姣好的面容上满是热泪。
费庚起身,突然将费盈推入了河水中,看着涛涛奔流将费盈瞬间卷向北方而去,载浮载沉,费庚悲恸道:“对不住了!少女主。一定要活下去!”
三五成群的敌军呐喊着踊跃逼近,费庚勒紧了腰间的束甲带,一口带血的吐沫吐在了脚下,横持大戈主动迎了上去。
追兵们乱刃齐下砍倒了最后一个敌人,来到了河岸边。
河阔流疾,那个女将却完全不见了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