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觉睡醒，感觉神清气爽。
走出殿门，外面的天凄清了好几分，午后的冬阳斜挂在南偏西方向。
姬发舒展了下腰身，想起来舅氏姒忽和姜突带大伙来谋议的大事。
“谋及乃心，谋及卿士，谋及庶人，谋及卜筮。”
这是父王过世前再三叮嘱自己的决策程序。尽管父亲文王的起卦占卜本领极为出色，也总是每临大事，非常在意谋士和平民布衣们的想法。
“四哥，这两小子还睡着呢！都快到晡时了！”
看到来人是老八姬处，姬旦放下了手头的简册文书，招呼弟弟入座。
角落里同榻酣睡的是老九姬封和姬旦的长子姬禽，早晨才入的城。
事先谁也没曾想到：声势浩大的伐商之役竟然只用了一个上午就赢得了大局！按照先前最乐观的估计：兵临城下后，少不了也得花费个把月才能攻破大城朝歌的。
所以，族弟姬郑奉命押运一批军粮输送而来。姬封和姬禽两个毛头小子纠缠着非要参加不可，于是也加入了运粮队。路上他们得知“沬野之战”的大捷，虽然遗憾没能赶上，随即日夜兼程，乐颠颠地进了朝歌城。
入城之后，临时征用了一些宫宇、官署与奸佞府邸安置姬发和他身边的大臣兄弟们。这里就是大奸臣费仲的府邸，姬旦和两弟弟姬武与姬处住在其中。
姬旦和老八姬处兄弟两人还没说上几句话，就看到兄长姬发进的屋来。
“旦，到你住的这儿来，是要就几桩大事听从你的意见。”太子发开门见山。
“二哥，四哥，那你们商量正事，我先退下了。”叔处知道当家的二哥有事最看重四哥姬旦的意见，准备起身规避。
“不用回避，处。你也说说你的看法。”
姬旦起身来到榻前，唤醒了九弟姬封和长子姬禽。两人见到姬发和姬处正坐在堂中，赶忙上前见礼，又按照姬旦的吩咐去安排庖厨准备吃喝。
“称王与封赏的事情，是众望所归！宜早不宜迟。”姬旦正色道。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不能冷落了功臣们的心。”
“哥，一定要风风光光地大操大办。城外军营里的弟兄们也早都想着进城里来热闹一番了！尤其是大原诸戎的兵将。说实话，我都没想到这朝歌城要比咱们的丰京镐京加一起还大！满眼繁华就更别说了！”老八姬处插话道。
姬发不悦地看了姬处一眼，自家的八弟还是不够成熟。
姬旦温和地笑了下，给兄长和弟弟的金光灿烂的青铜觯中又添了些米酒。觯是一种圆杯状容量大的饮酒器，可以慢慢喝，不用像举爵那样端起来就须干掉。西土周人虽然没有殷商贵族那般嗜酒贪杯，这个场合家人们在一起，小酌一番也是美事。
“我俩也想喝一点。”姬禽抗议道。
姬发看着侄子姬禽和比他年纪还小两岁的九弟姬封，点了点头，两小子便自己动手倒了两杯。
“处，城外的军众不宜入城，以免人心浮动。我们在朝歌府库中缴获了数量巨大的良玉和吉金，我建议拿出一部分来赏赐给诸侯、功臣和军众。另外，兄长在称王大典后，可以组织军众举行大狩猎活动，西山就是个不错的打猎地方，还有周边荒野里的幽林。双管齐下，可安众心。”
“好！就依你之言而行。”姬发心领神会，当即应允。
虽然有军纪约束，大量将士进入朝歌城，势必让殷商百姓人心惶惶，还可能发生些不好看的意外事件。尤其是大原戎族的兵将，作战确实勇敢非常，但习俗一向就是抢夺失败者的财物，甚至欺男霸女。
而这些都是姬发和大臣们不希望发生和看到的！
一般人心，战胜之后难免渴望得到玉帛、女人和奴隶。不能放任士卒欺负殷商百姓，缴获的积帛有限，但有很多商受积蓄的吉金，寻常的美玉更是多不胜数达百万块，更何况金玉本来就更为贵重！分赏下去，人人有份，自然军心便安定多了！
冬狩，本来就是西土的常见习俗。带领将士们大举行狩，可以振作军威，还能减少这里出没的野兽。最重要的是，满足了得胜兵将们的口腹之欲，他们就不会去鱼肉百姓；消耗了过剩的精力，就不会闲极生事。
于是，后世的子孙在祖先留下的零乱记录中看到：“武王狩，禽虎二十有二、猫二、麋五千二百三十五、犀十有二、氂七百二十有一、熊百五十有一、罴百一十有八、豕三百五十有二、貉十有八、麈十有六、麝五十、麇三十、鹿三千五百有八。”
“兄长，你在斟酌的另两桩事情，我的看法是这样的。”
“你说，旦。如何对付那些残余的旧势力？”
沬野一战，大获全胜；商受旋即投火自戕，朝歌城一日之内落入囊中；唯一幸存的王子逯也主动归降了。事情的进展超乎预想的顺利！然而，冀州与豫州，还存在一些残余的旧势力，是打是招降，姬发还在犹豫中。
“二哥、四哥，别犹豫了。直接出兵扫灭，看谁敢不服？！”老八姬处还是年轻气盛。
“处，让旦说他的意见。”姬发这回对急躁的小弟温和了许多。
“对我们而言，最重要的是完控豫州，就此打开通往南土荆州和上下东国地区的大门。大河以北的冀州和河东兖州，最理想的是直接统治朝歌、北蒙、邢邑和帝丘这些中枢都邑。如此，从西土到中国地区，浑然一体置于我们的版图中，随时可以控制北土、东国和南土方向的形势。不过，王子逯和微侯兄弟既然已经率众归降，我们如果彻底剥夺商族贵胄们的领地，就显得咄咄逼人了！所以，不如怀柔。”姬旦侃侃道来。
“这也是我反复纠结的。”姬发的眉头轻皱，神色凝重。
“豫州方面，没得商量！立刻向隞邑派遣一支主力，传令陈本和吕佗，分路兵压戏方、西亳、陈方和赖方。对手不战而降最好，否则以武力解决和占领。冀州与兖州，我意做个变通。西线迫降或兵取共方、濁方与重镇亘邑，再联手九侯的兵马征服汾水流域。我推荐莘荒为帅，向挚和温侯为左右副将，他们会马到功成的！如此，太行山及以西地区就全都是我们的旗帜，而且是固若金汤！凭借我们部署在亘邑、黎方和共方的力量，对朝歌和北蒙构成虎视眈眈之势！”
姬发的眼中泛起光彩，期待着弟弟姬旦的进一步建议。
“同时，迅速扫荡朝歌与北蒙的东翼，豕韦、宣方、帝丘全部都要拿下。这一路可以辛苦南宫将军带虎贲兵团出击。北蒙和邢邑，我们就不再派兵前往了。同时，当以极高的礼遇对待归降我们的王子逯、微侯启以及其他商人贵胄，不动他们各自的封地。”
“四哥高明啊！”姬处看懂了四哥的策略，大加赞叹道，“鄂侯、温侯还有庸伯都是足够忠诚的！这样，我们等于从东西南三个方向对朝歌和北蒙形成夹击之势，还切断了冀州通往东国青、徐、扬三州的联络，就算有任何风吹草动都可以轻松扑灭！”
姬旦笑了，举起自己的金觯润了润喉咙。
姬发也彻底放下了焦虑，释然道：“原则上就这么执行。处，你去请虞伯达父、鲜、奭和尹佚来，我们再商量下称王封建的细节。”
“好！我这就去。”姬处起身走向门外。
“等等，八叔。我陪你一起去。”姬禽也一骨碌起身，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