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万双方将士浴血的沬野战场上,联军一方气势如虹,残存的商族将士苦苦挣扎。
整个战场如同上天彰显周邦运数的血肉磨盘,不断地吞噬着一条又一条败阵殷商兵将的生命!
苦战中的王子逯好不容易和部下们重新结成了战阵。
原本总计四万兵力的商师左军,眼下仅剩余不足六千的忠勇将士。
子逯之前曾参加过两次战争,知道战场上的残酷和瞬息万变!
但是,阵中数万奴隶军的一哄而散,却是第一次让人悲哀地目睹!
根本就无从指挥,督战队就地杀死了不少逃兵,还是无济于事!甚至招惹来胆大奴隶们的反戈一击。
更料想不到的是,部分同族的宗亲部队,竟然也悄悄地撤走了!
即便如此,王子逯指挥的左翼商军也是这场大战中表现最好的,眼下唯一还在有组织地战斗,而中军和右军早就崩溃了!
子逯和部下对阵的是敌人的右军,兵将个个如狼似虎!
识的他们来头的部将告诉王子逯,那是来自西土雍州的戎狄之军,习性凶蛮,最喜杀戮嗜血。
万千敌军的战车与步卒再度压上来了,其中一面赭黄色的交龙旗帜快速移动,越来越近。
“王子逯你听着,某乃周邦三王子姬鲜。此战尔等已败!继续抵抗毫无意义。弃械归降,我邦会优待俘虏!负隅顽抗,也不过是螳臂当车!”
对阵敌军的统帅姬鲜在高声劝降,先前彼此的单挑交锋中,王子逯与他不分胜负。
对方高举的金戈上血滴在沥沥淌下,他身后的蛮族兵马都在等着那长戈落下发出的攻击命令。
王子逯沉沉地吸了两口带着血腥气的空气,双手握紧了战戈。
殷商王子的双马战车从本阵里奔驰而出。
敌方主将扬戈前挥,蛮族兵将们呐喊着杀向面前的战阵。
兵对兵将对将,双方杀红眼了的武士们用最凶悍、最血腥的厮杀等待上天的最后裁定。
群龙无首的殷商中军混乱不堪,成群结队的奴隶士卒抛弃了旗帜和兵械,老实地待在原地等着战斗的结束,不甘心为人臣虏的商族将士们被分割开来各自为战。
申侯姜突,莘侯姒忽,程伯,皇父,这些周邦赫赫有名的诸侯名将个个意气风发,率领各自的部下在残敌之阵中虎入狼群一般地突冒冲杀。
穆穆王者,明明赫赫。
“微伯,收容战俘的事情就交给您了,散仲和处做您的副手。”
太子发将优化战场秩序的要务安排给了年长于己的西土微侯,让弟弟姬处和散宜生的次子去负责实施。
眼前的交战处是整个战场上最为激烈的!
困兽犹斗的恶来竟然单车力敌三乘的围攻,虎将南宫括、五弟姬度和骊山戎大将姬阳都想夺得擒获商军第一猛将的荣耀!
姬发从箭囊中抽出一枝白羽玈矢,拉满了彤弓,一箭飞出。
酣战中的恶来痛呼一声,下颌热血如注,周太子的利箭正中他的口边。
姬发一箭得手后,转目看向四周。
若干条通道已经在弟弟姬处和部下的协调下开辟好,方便弃械的殷商奴隶前往后军那厢集中,俘虏的人流源源不断。
散仲高擎着一面醒目的白旗站在空旷处,不断地挥舞着发出指示信号。
“哥,战斗快结束了。让我带人去追击商受吧。”
姬发看着四弟姬旦跃跃欲试的样子,微笑道:“还是由尚父来决定。”
死伤枕藉的商军右翼战地,身负重伤的赖季子背靠着自己那辆倾覆于地的战车,心爱的两匹战马,白色的骕骦早已咽气,铁骊喘着粗气陪伴着战败的主人。
眼见着一群收容伤兵的周人向自己这边走来,赖季子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已经结束的战斗场景,他不敢相信却又永远不会忘记!
失败来得太快!输得太惨!
爆发在两军中央的前哨战只过是顷刻,对面的敌军就发起了攻击。
还好,反叛军的左阵基本都是步兵,只有很少的战车。
一排一排的敌军逐渐地向前接近,他们的战车并没有冲出阵列向前驰骋。本军的主帅邢侯让大家抓紧时间完成列阵。
双方之间的距离只剩下数箭之遥,气氛紧张到了极点,武士们握紧了盾牌和戈矛,恶狠狠的目光锁定了可能行将你死我活的对手。
然而,那一路前进的近万敌军却竟然全体停止了下来。
看旗号、穿戴和装备,对阵的敌人当系南土诸蛮为主的乌合之众。很多家伙根本没有披甲,还有些蛮子赤裸上身光着膀子,个头不高却筋骨结实强壮。
年轻的赖季子是第一次真正上阵,虽然他出身于豫州赖邦的君主之家,还在朝歌守备军中担任将领。但听老手们说过:凶恶沉默的对峙,往往是大打出手的前奏……
敌阵中突然响起一嗓子尖厉高亢的怪叫声,接着蹿出来数百个画风辣眼的蛮人武士,执着长矛大戈鬼嚎着发足狂奔向前。
赖季子再度惊愕之下,险些没有上峰的军令就带着部下们冲上去接战。
然而,白刃相接的大战并没有就此触发,因为那些怪模怪样、凶神恶煞的家伙们不过是又只前冲一箭之地,便在两军对阵的中央奇怪地载歌载舞起来了。
赖季子这回自己瞧出来了,这帮蛮子跳的是一种战舞,一种他们很熟练的集体舞。
“搞什么大象?!”赖季子不由得一头雾水。
在他的家乡豫州腹地,这个时代还有野生象群的出没。所以,南部豫州的土著们遇到奇奇怪怪的事情时,喜欢用这句话来表达自己的心情。
“头,这帮孙~纸是巴方来哒,巴师打仗前会先鬼蹦哒一番。”赖季子手下的参谋是个大舌头,但不妨碍他认对了对方的旗号,说准了那些蛮子的来路。
舞于阵前的巴人武士应该有五六百个。大冷的天却一个个衣衫单薄,像是头盔都装备不起,随便用了块麻布将头发包裹在额顶。这帮家伙外露的胳膊上涂着朱丹,脸却白的像鬼一样。
赖季子又哪里晓得,人家巴人的习俗如此,战士上阵前脸涂白垩粉,以示慷慨赴死之志!因为在巴山巴水之地,死人下葬前都会在遗体上涂些白垩粉。
巴人部队的将领在最中央,手舞着一面青绿底色的旗帜,上面的图腾是只白色的山中猛虎。最先发出一嗓子尖嚎的也是此君,部下的六百名壮士一手持盾,一手紧握长矛大戈,以整齐划一的刚劲动作模拟战场杀敌,且歌且舞,诡异无比。
赖季子听不懂他们唱的是什么鬼名堂。但那野性至极的动作,炽烈的气氛,却让人感觉浑身燥热,蠢蠢欲动。
一群人挥舞着兵刃,反射的阳光晃眼乱跳。但细心的赖季子还是看清楚了,那帮家伙的腰间还个个插着一把短刃。
没有任何征兆,群魔乱舞的巴人武士突然就转为了真正的进攻。
一箭之地,不过就是百步。眨眼间,这群怪异的舞者就全成了杀人的恶魔。
赖季子和部下们的阵位不是巴师攻击的目标,但他看到那些家伙身手矫健如猿猴,凶猛如毒蛇,下手狠辣无比。
旁边部队的裨将,不及出招就被几个巴蛮武士猿猴一般地蹿上战车来,眼见得就被人家近身捅了几个血窟窿,倒在了自己的战车上。
赖季子这才发现,原来他们腰间别着的是半臂长短、三角形状、锋刃柳叶般狭窄的短刀,贴身搏命远比长矛大戈管用。
联军左阵的总指挥是庸侯的公子容成鸢,他始终屹立战车上,目不转睛地看着巴师兵将的一举一动。
眼见麾下先锋巴人武士的冲击撼动了对方的阵型,容成鸢命令驭手驱车冲驰,身后的成万各族将士也随即以排山倒海之势追随着主帅前进。
只有三百步上下的距离,眨眼间双方的交战线上就人潮奔涌,血肉横飞。
邢侯放在第一线的是三千正规军,赖季子指挥的部队就是其中的一支。
大家舍命而战,并没有被蛮军们一举压倒。然而,却拦不住成百上千的敌军冲破了战线,杀向身后大阵的纵深。
坏事的同样是临时拼凑的奴隶军团。这帮一向被商人瞧不起的鼠辈毫无抵抗地就败给了冲入阵内的敌方兵将,而对手的气势自然更为勇猛。
“软骨头!”赖季子在与一辆劲乘上的敌将骁勇相抗的同时,轻蔑地咒骂那些只晓得苟且偷生的奴隶们。
他和部下一直戍卫朝歌城,寻常见惯了奴隶们当牛做马的情形,从来就没把他们当过人!当然也不会反躬自问:可怜的奴隶们凭什么要为奴隶主阶层而战?
自己的部下以及友邻部队的兵将越战越少。赖季子奋勇杀退了当面的敌将,回眸时却看到,己方后阵的人马已然挡不住疯狂的蛮军对手而多处败退。
更有部分的敌军队伍正在其将领指挥下又调转方向杀了个回马枪,前阵犹自坚持苦战的战友兄弟们行将腹背受敌。
战阵拼杀,不仅极为耗费体力,高度紧张的神经也让赖季子感到随时可能坚持不下去了。驭手和同乘的助手依然忠诚履行着各自的职责,赖季子完全是凭着本能继续与遭遇的敌人兵将交锋,根本无暇指挥各自为战的部下们了。
他越来越强烈地感到,这场自己平生第一次上阵便是惊心动魄的旷世恶战,大王和自己都要成为悲惨的输家。
斜刺里旋风般地冲来一路敌军,人如龙马如虎,所向披靡!
对方援军杀来,而且看情形显然是周人的一支得胜之师,赖季子心知大势已去!
尽管身心麻木,肌肉在颤抖,赖季子还是咬牙准备与敌军来将一搏。
一声怒喝,周邦王五子姬度的长矛闪电般地戳翻了血人一般的赖季子,连多看他一眼也没有,继续杀向后阵的商军残余。
更多的驷马战车呼啸而过,人仰马翻,商军年轻将领的战车侧翻在地,赖季子在瞬间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