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乐宁偶然发现, 湛峥的信息素紊乱并不是没有缘由。
当然, 抑制剂滥用是最大的元凶——关于这点他已经认真严肃地批评过alpha很多次，alpha也虚心接受，并且诚恳表示宝宝你在我不可能再用抑制剂了这种事根本不用……
被制裁了。
他们在一起很久很久，霍乐宁还是不能听他说这种话。
就像他发觉, 湛峥的信息素紊乱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来源于安全感的缺乏。
他会做噩梦。
醒来之后，为了不吵醒他, 会悄悄地下床去阳台。
烟戒了。
于是只是吹风。
他不知道的是，霍乐宁因为历史遗留原因, 睡觉也很轻。
温暖的怀抱消失他就醒了, 默默地看着alpha的背影。
起初他以为是湛峥有心事, 直到秦佩宜先发现了他的心事。
“这个啊。”她想了想, “这个跟你没关系，是他的老毛病了。”
她跟霍乐宁解释。
解释湛峥十二岁的时候，那场让他失去父亲的战役给他带来了多大的心理阴影。
湛戚虽然常年在外，但也没有忽视对儿子的教育和对妻子的关怀。
他的死, 对两个人无疑都是沉重的打击。
那段时间, 湛峥开始失眠, 开始整夜整夜地做噩梦。通过药物辅助和心理辅导，他的状况好了很多, 至少不会因为睡眠质量太糟糕而白天精力不济, 但是，心结还是埋在他心底。
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他十六岁二次分化。
二次分化是每个人人生中最重要的时期，虽然不会影响最终的分化结果, 但是情绪、生活环境等, 会影响分化质量。
湛峥分化成了S级alpha, 代价是信息素水平天生就比一般alpha高，更容易暴动。
而他的失眠的毛病，自然也没有治好。
霍乐宁垂了眼。
秦佩宜摸了摸他的头：“没事啊乖乖。”
“我现在看他已经好多了。”她安慰霍乐宁，“这是因为有你在。”
她顿了顿，“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总不可能一帆风顺。这也是作为人必须要经历的过程。”
人类总是渺小又伟大，他们会被疾病、灾难甚至折磨击倒。但是与此同时，他们又能带着一身的伤痕爬起来。
然后继续前行。
霍乐宁沉默了一瞬，点了点头。
只是最后，他问：“那个时候，他不在前线，他是为什么……”
秦佩宜明白他的意思。
她看向悠远的天空，缓缓道：“其实，说到底，也只是一个发泄情绪的理由。他未必真的觉得这个念头是合理的。但是……”
“那个时候，他总觉得，如果他再长大一点，再有能力一点，就不必这样，牺牲别人的性命来换取庇护，而是可以换他来庇护别人，守护这一方的平安。”
现在，他做到了。
但是，那个时候逝去的人们也已经没办法回到他的身边。
距离那场战役到湛峥亲身上战场，中间差了整整四年。
四年。
也是阴阳相隔的一辈子。
*
湛峥用让自己强大来获得安全感。
这是一柄双刃剑。
它很有效。就像是一个精神寄托。
但是总有失败的时候。
湛峥再强大，也只是一个普通人。总有估计不到的时候。
就像科宁一战之所以成为他新的梦魇，只是一个“晚”字。
从秦佩宜那回来，霍乐宁就开始想，有没有一种可能，让湛峥不再那么没有安全感。让他知道其实他已经做得很好了，不该把所有的责任都揽在自己的肩上。
但是他迟迟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
他只能在易感期的时候笨拙地安抚对方，好让对方不会因为信息素而变得那么难受。
这一回，不满的换成了湛峥。
“不准那么乖。”
又一次易感期之后，他捏霍乐宁的脸蛋。
omega的脸颊肉终于被养回来了一些，饱满得像花瓣的嘴唇随着他的动作微微张开，惹得alpha低头又给了个吻。
omega没反抗。
他浑身都湿漉漉的，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像刚从水里捞出来的小兽。
alpha得了便宜还卖乖的无赖宣言钻进他的耳朵里，他只能轻微地喘气。
alpha起身，抱他去洗澡，一洗俩小时。
水雾蒸腾。
这回，omega连眼睛都睁不开了。
湛峥把他擦干抱回床上，意犹未尽地团把团吧塞进怀里，然后才心满意足地把下巴搁在了他的头顶。
“宁宁。”
“……嗯。”
“宝贝。”
“……”
“媳妇儿。”
“……真的不来了！！！”
湛峥没想来。
他把霍乐宁抱得更紧了些，闭着眼道：“媳妇儿，最近有心事啊。”
就像霍乐宁会轻易发现湛峥的异常一样，湛峥同样也会注意到霍乐宁的一举一动，包括情绪。
他反思了自己。
霍乐宁最近放暑假，这个假期他没去实习，在实验园帮忙，所以在家的时候多了些。但是湛峥的事情还是一如既往地多。
联盟内部还在持续地肃清当中，赫尔曼年纪大了身体又不好，除了亲信，可信任的也就他一个。忙的时候他也就空闲时间能去实验园看一眼。
然后再被一众小年轻起哄得不好意思的霍乐宁赶回去上班。
在一起的时间确实少了。
这么想着，他抬头，专心地等着霍乐宁的回答。
霍乐宁犹豫了一瞬。
换做以前，他会瞒着湛峥，主要是不好意思。但是湛峥跟他说过什么事都可以跟他讲……
他想了想，还是如实地把心里想的说了出来。
“我有点担心你。”他轻声道。
湛峥停顿了两秒。
原来是这样。
他想了想：“其实已经不影响生活了。”
霍乐宁犹豫了一下。
“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他轻声道。
湛峥笑了。
“我知道的。”他道。
摸了摸他的头。
“如果我有一天……”
湛峥捂住了他的嘴。
他的笑意敛了，语气却还是温柔，带着不容执拗的强势：
“不准说这些。”
霍乐宁眨了眨眼睛。
湛峥放开他，空气里翻腾了一瞬间的信息素缓缓重归平静。
片刻后，他道：“宁宁，好好的。”
霍乐宁埋进他的脖颈，点了点头。
*
湛峥的话像是一句flag。如果按照狗血故事的套路和发展，接下来霍乐宁似乎总要受一回伤，或者是威胁，或者是绑架，或者是别的什么意外。
总之，湛峥总要担心上一回，然后他们会热泪盈眶地抱在一起，庆祝再一次的劫后余生。
但是没有。
亚塔元气大伤，联盟内部一派新气象，湛峥的家里还铜墙铁壁。
哪怕霍乐宁出门，因为他乖巧得天生讨长辈喜欢的样子，买包子老板还会多塞给他一个小兔子奶黄包。
他们的生活很平静。
而偶尔月凉如水的夜晚，湛峥还是会在噩梦中惊醒，只是这时，会有人迷迷糊糊地钻进他的怀抱。
“出去走走？”霍乐宁脸颊蹭着他的胸膛，声音闷在被子里。
于是出去走走。
去热闹的夜市，去寂静无人的街道边上开着的24小时自助咖啡店——然后不小心通宵。还去霍乐宁的大学里边。
蔷薇军校有门禁，霍乐宁和湛峥翻了墙进去，霍乐宁想起了什么。
“我被表哥逮去联盟警局的时候。”他道，“回来宿管阿姨还不让我进。”
湛峥皱眉：“为什么？”
霍乐宁摇摇头。
过了一会儿道：“可能是看我不太顺眼。”
“我那个时候……不太合群。”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他确实有点儿傻。
但是又还好。
机器人不会难过，骗着骗着，自己也会相信。
就真的没有那么难过。
不过……
都过去了。
他自己觉得没什么，湛峥却颇为不满。
“走。”他道，“我们去你宿舍。”
霍乐宁：“……”
他看着湛峥扯着自己就要去讨说法，实在没忍住，委婉提醒：“现在是凌晨一点半。”
“那不管。”湛峥道，“谁让她欺负你。”
霍乐宁：“……”
“……我都不住宿舍了。”
怎么讨说法。
让他现在进去吗？
可是他也没地方住啊。他不知道湛峥在想什么。
湛峥99%的时候很靠谱，1%的时候很幼稚。幼稚的时候99%又对着霍乐宁。
而霍乐宁总是拿他很没有办法。
于是两个人做贼似的到了omega宿舍门口。
黑漆漆的。
“怎么没人？”湛峥压低了声音。
霍乐宁沉默了一瞬。
“可能是睡觉了。”霍乐宁道。
毕竟真的很晚了。
于是两个人悻悻地离开。
-
日子就这样慢慢地过着，两人偷偷翻墙进学校的事谁也没发现——
其实有人发现了，红外摄像下两个人的脸清清晰晰，直接把保安的瞌睡都给吓没了，还以为是有人来袭击。
看清脸的刹那，他又坐了回去。
于是，谁也没发现。
过了两个月，湛戚的祭日，湛峥带霍乐宁去了趟墓地。
看望湛戚。
作为英雄，湛戚有一座专属的墓园，半开放的，供瞻仰。
高耸的石碑面前，是群众自发献的鲜花。数量很多，摆得也很整齐。
很多人看见了他们，但大家都默契地选择了不上前打扰。
霍乐宁怀里抱了一束花，花上还沾着新鲜的露水。墓碑之上的男人笑得开怀，看上去磊落又坦荡。
“湛叔叔。”他认认真真地道，“我和湛峥来看你了。”
湛峥带了瓶酒。
白的。
他知道老头子喜欢喝，所以临走时特意准备的。
酒洒在碑前，他也开了口：“爸。”
“我和宁宁来看您了。”他道。
他的声音有些哑。
霍乐宁看了他一眼，牵住了他的手。
又被反过来握紧。
湛峥垂了眼。
“我没怎么来看过他。”他道，“每年都是我妈，会特地过来，陪他说会儿话。”
大多数时候是身不由己，他身在边境。时间长了，也会刻意回避。是不知道如何面对，人类总是会逃避自己不愿意面对的事物。
比如，封存已久却仍然无法接受的，亲人的死亡。
秦佩宜在他们之前已经悄悄地来过，她知道湛峥的脾性。
却没想到，这一年，他带着霍乐宁来了。
“不管来不来。”霍乐宁轻声道，“叔叔都知道你的心意。”
湛峥默然。
霍乐宁转过眼，郑重承诺：“湛叔叔，我会好好照顾湛峥的。”
“……”
湛峥的思绪刚刚还有些偏远，这会儿被他郑重其事的样子弄得想笑：“你要怎么照顾我。”
霍乐宁想了想。
家里的卫生是小明打扫的，饭是小明做的，出去的车是自动驾驶。
人类如此懒惰，以至于机器人竟然承担了那么多的重任。
所以他……
好像也没什么可以照顾湛峥的地方。
他涨红了脸。
觉得自己说了十分大言不惭的话。
他这个样子，湛峥也就不再逗他。
他沉默了一瞬，对着墓碑开了口：
“爸。”
“这我媳妇儿。”他道，“我把他带来了。虽然没跟您介绍，但我知道我妈肯定跟您说过了。他很好，对我很好，我对他也会很好。”
“你自己在那边少喝酒，少跟人吵架，你又吵不过人家。”他笑了笑，“活着没歇够，忙成那样。死了之后就悠着点，好好休息。这么多年没来看你……”
他顿了顿：“我们都记着你。我和宁宁，还有妈，我们都会好好的。”
所以不必为我们担心。
两人又在墓前站了一会儿，然后，湛峥开了口：“走吧。”
他牵着霍乐宁离开，回过身，墓碑上的人依旧笑得灿烂。
像是男人真的在温柔地注视着他们。
湛峥收回了目光：“吃什么？”
“馄饨吧。”
霍乐宁看到了街角开的馄饨店。
两人走进去，一人要了一碗馄饨，就这么坐了一个下午。
*
再后来，霍乐宁发现，湛峥还有着不易察觉的不安全感。
只是，他晚上做噩梦的次数越来越少。
噩梦惊醒的时候，霍乐宁还是会抱着他。
陪他去一个他们都没有去过的地方，有的时候会度过整个漫漫长夜。有的时候不会。温暖的被窝始终是最后的依靠。
而他知道，总有一天，细水长流的生活会把所有的不安和空虚都填满。
到那个时候，他们睁开眼的时候，会是一个阳光灿烂的早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