偌大的月宫因为祭无的一句话而陷入了沉静中,
祭无心中暗叹苏念栀到底是何方神圣,竟然能让自家少主将她留在此处时,却见冰刀飞来, 拍在了他的头顶。
“哎哟。”
祭无吃痛出声,揉了揉自己的头顶。
谢妄清从其身前擦过, 在玉榻之前站定,看向了仍在沉睡中的苏念栀,轻声开口:“我有说过是和她一起睡吗?”
祭无回想了一下谢妄清之言,似乎只是说了自己也在月宫内休憩, 并未言说自己要和苏念栀一起睡。
因此,祭无摇了摇头:“没有。”
谢妄清转身扫了他一眼:“既然没有, 那你在乱说些什么?”
他并没有和苏念栀一起睡的念头,一介凡人, 不过是外皮适合他拿来作画罢了,他才将她留至现在。
祭无似是看出了谢妄清的不悦,因而点了点头,便拉着风影往外走:“是属下失言, 我这就出去。”
风影和祭无刚走, 陆明怀便送来了一碗刚熬好的药,他嘱咐了谢妄清药几句后, 便被风影和祭无又拖回了地牢。
等到殿中复归平静后,谢妄清才走到了搁放那药碗的玉桌之前。
他将药碗拿起,转身递送到了苏念栀身侧,然而苏念栀还未苏醒, 自己一人当然难以咽下那碗药。
谢妄清皱眉, 扶着苏念栀让其坐在了软枕前, 随即将药碗送到了她的唇边, 因苏念栀尚且陷在昏睡中,因而足足花了一盏茶的时间,那碗药在见底。
当苏念栀将药喝完后,谢妄清才松手。
他正想转身将那药碗搁放在一侧时,眸光却又瞥见了苏念栀嘴角挂着的药渍。
谢妄清鬼使神差地抬手,指腹按在了女子的唇角。
他并未用力,只是想要将她嘴角的药渍用指腹抿去,然而他才按在苏念栀的唇角时,便见苏念栀凝眉道:“好苦。”
苏念栀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嘴里的苦涩,呢喃出声,连忙将谢妄清按在自己身前的手给按了回去。
谢妄清被她这一按才堪堪回神,苏念栀已然清醒了些,他正打算给她喂另一碗药,可苏念栀却一直嫌这药太苦,如何也不肯张嘴。
“苏念栀,张嘴。”
谢妄清话音轻柔,听不出喜怒。
苏念栀摇头:“不要,难吃。”
谢妄清闻言面色如常,心底却泛起了疑惑。
他原以为苏念栀这种连死也不怕的人,在这世间没有什么能吓到她,却不想只是喝碗药,便跟要了她的命一般。
谢妄清一时起了兴,笑着开口:“往日里你喜怒不形于色,今日倒是第一次瞧见你推拒的模样。”
少年端着药碗立在榻沿,看着蹙眉的苏念栀,她眼睫下垂,拦住了一双翦水秋眸,缓缓呼着气。
谢妄清拿着药碗的手微顿,头一次见着将心中情外表于外的苏念栀,他竟然觉着......
比平日里冷着个脸还好看些。
少年的指骨扣在碗底,在烛光照耀下,泛着泠泠之色。
他缓定了心绪后,正声对苏念栀道:“难喝也得喝。”
“若是不想死,就张嘴。”
苏念栀并未应声,只想抬手推开谢妄清,她刚一抬手,袖中却滚出了一方白色的锦缎。
锦缎内包着的物件儿齐齐滚落。
橘子糖外纸洇开流彩。
谢妄清将白锦缎上的橘子糖捡拾了起来。
这是他做的,本是打算等苏念栀临死前让她吃的,将人折磨到最后一刻,再给颗甜枣,让其以为是看见了明光,却又在其将甜枣咽下的刹那,将其毙命。
谢妄清记得这橘子糖做好后,是交给了风影保管,怎生会出现在苏念栀的手中。
苏念栀像是瞧见了谢妄清拿在手中的橘子糖,她挣扎着伸手便想要去拿橘子糖,却被谢妄清长手一挡。
“还我......”
苏念栀哼声道,许是因为受伤之故,连着话音也软了许多。
谢妄清眉尾轻挑,他偏头看向苏念栀问到:“你很想吃?”
苏念栀点头,她嘴里的苦涩之味还未散去,只想吃点儿甜的。
谢妄清看着半虚着眼的苏念栀,旋即将药碗又递了过来。
“先喝药,再吃糖。”
苏念栀拗不过谢妄清,况且意识也并未完全清醒,谢妄清稍稍一用劲儿,苏念栀便又被哄着喝下了一碗药。
嘴里一时被药草之味填满,苏念栀忙道:“糖......”
她话音还未有落下,嘴里便被塞入了一颗橘子糖。
橘子的甜香在苏念栀的嘴里环绕,而停留在她嘴里的除了有橘子糖,还有......
谢妄清的指尖。
谢妄清的指尖被苏念栀含|入其中,温水将他指尖浸润。
他一时愣住,竟也没想着把手收回来。
等到苏念栀将橘子糖抿化后,谢妄清才回神。
他将沾带了些橘子甜渍的手复又收了回来,微光点落,他指尖闪着荧泽。
谢妄清望着指尖的甜渍瞧了许久,直到苏念栀沉然睡去后,他才转身以布帕擦了擦指尖。
“就那么喜欢吃橘子糖吗?”
谢妄清低声而言,他抬手凝起一道风,盖灭了殿中的烛火,随即出了月宫。
玉殿内太热了,他打算去月宫之外,吹吹冷风。
*
月宫之外,血月渐渐落入厚实的云层之中,时至天明,魔域的暖阳顺着天沿而起,挂在了斜枝之间。
谢妄清方出月宫,便撞上了风影。
风影从地牢的方向而来,在谢妄清身前站定后方才开口:“少主,属下刚从陆明怀那儿得知,不能让苏念栀一直住在月宫。”
谢妄清抬眼看向风影,问到:“为何?”
风影解释道:“苏念栀被罗刹鬼所伤,拿罗刹鬼是水中而来的厉鬼,苏念栀此时周身都浸了寒,月宫又是极寒之地,陆明怀说最好今日便让她搬出去。”
“且,还要找处常有暖阳高照的院子。”
风影一口气将话说完后,顿了半晌,他将才和祭无一道将陆明怀押回地牢,陡然听了陆明怀的一席话后先是一愣。
不说别的,这魔域哪儿有什么暖阳高照的院子?
而且还要有花为伴,别说花了,魔域里连根儿枯草都没有。
风影正在沉思之际,却听谢妄清缓缓开口:“去花月河边修一间竹屋。”
“啊?”
少年的话音与风声一道传入风影的耳中,他并未理解谢妄清的话中意。
只见谢妄清再次启唇:“风影,我瞧着玉璧上还缺两只耳朵,总归你的耳朵也不太管用,不如就割下来......”
“属下这就去找小鬼一同修建竹屋!”
风影才没那胆子继续问谢妄清的话意,他赶忙转身,从袖中取出一方火折子,火折子却崩开了焰火。
焰火散开的刹那,藏在魔域的妖鬼齐齐显现。
恰逢其时,暖阳也挂在了天幕之中,风影带着妖鬼一同前往了花月河。
谢妄清也跟在了其后,然而当其离开月宫时,掌心化出一团幽火,幽火将月宫所围,消散了些月宫的冽气。
*
花月河
骄阳高高悬空,虽被暖光所照,然而魔域的雪却是终年不化,白光落在清雪上,漾开华彩。
“快点儿,这儿的竹子没摆好,得弄结实点儿!”
风影指挥着小妖怪将搬来的竹子整齐地搭放在了一起。
烈阳罩在他头顶,令风影有些发热。
他拿了几片竹叶叠成了一把竹扇,轻轻在脸颊一侧扇动。
在他的右侧是湍流的清河。
风影望了一眼花月河,日光下澈,白影顺着浮波而动。
不同于骨渊的尸水,花月河是魔域唯一一处有生灵的河流。
游鱼往来翕动,嬉水相绕。
“奇怪,难道说少主是想要给栀栀姐修一间竹屋吗?”
风影像是突然相通了某事一般,两目圆瞪,他掏出了自己怀中的宣纸,以指尖为笔,在纸上簌簌落下了一行字。
“那就是快成了呀?”
“听闻栀栀姐是被人类抛弃了,少主这才带她回魔域的,那此后魔域不就是她的家吗?”
思及此,风影继续写到:“魔域所修建的竹屋成为了小神女的家。”
他才将这句话写完,便听身后传来了风啸之声。
风影一个转头,去被漫天的泥土所糊住了眼。
“呸!”
风影吐掉了嘴里的泥,拍了拍脸上的灰。
然而他才拍落脸上的灰,浑身便奇痒无比。
“好痒好痒!”
风影四处跳脚,直到撞上一人后才停下了动作。
“少主?”
风影直直撞上了谢妄清的胸膛,少年的白袍沾染了污泥,谢妄清看着风影,淡淡道:“起来。”
风影连忙从谢妄清身前而起,嘴里却嘟囔道:“那日栀栀姐的血都把你的衣裳染红了,也不见你叫她起来啊......”
谢妄清像是听见了风影的话,转身笑着看向风影:“你方才说什么?”
风影抬手捂住了嘴:“我没说什么。”
他说完,便随着谢妄清一同转身,只见竹屋四周的土都被掀翻。
玄色的泥土尽数消散,取而代之的却是一片花田。
风影的两只眼睛瞪得更大了。
这魔域的土可不是凡间的土,那都是淬了毒的。
连他一常年居于魔域的人,陡然被那玄土糊脸,也觉浑身犹如百足之虫啃咬。
这毒土是专门拿来对付擅闯魔域的人的。
可如今少主将这毒土都给掀了,还将这儿都种满了花,这是为何。
“少主,您为何要把咱们的土都掀了呀?”
风影有些不解,然而谢妄清闻言也是怔愣在了原地。
他望向了远处已经渐渐成型的竹屋,反问自己:“为何要在竹屋外修建花田呢?”
他也想不通。
分明苏念栀只是他找来的一张画皮而已,他为何还要大费周折地将魔域的土都掀了,在这儿种花呢。
花月河边,是魔域唯一一处可以种花的地方。
清风从远处而来,芳菲甜香随之向着四周扩散。
谢妄清的衣袍被风波搅动,良久之后,他才回头看向风影,问到:“风影,你常去人间,见的事更多,你说说,我这是怎么了?”
风影皱了皱眉,他隐约能猜到这是出了何事,但......
他不敢说。
风影踟蹰了半晌后才道:“属下有一个猜测,但......”
“不知道这是可以说的吗?”
谢妄清目色淡然无波,说到:“可以说。”
随即,只听清风之声中传来了风影的低语。
“少主,许是喜欢上了苏念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