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宫
沉云落霜, 阴风怒号。地宫之中,火烛幽暗,细微的光芒串成光柱, 随着窜入地宫内的夜风摆动。
烛火流影中, 一件玄色的大氅掉落在地,阔大的外氅之上却陈着两只如白玉的|腿。
而在那白玉之前的少年,则弯身执笔,沾了些松烟墨,在那白玉的表面绘花。
突然之间, 那白玉微动,只听女子的一声轻哼。
“好痒......”
苏念栀陷在沉梦之中, 隐隐约约竟觉着有什么东西在自己的两膝之间爬动。
她想要将那毛绒绒的东西推开, 却反被一道强力所钳制, 使得她乌发动弹。
而那股力量将她困锁之后, 又不断地用轻软的毛绒在她的膝盖前绕动。
“嘶——”
苏念栀实在是忍不了了,她猛然睁眼, 右腿踢向了与她正对着的人,想要挣脱束缚。
“乱动什么?”
“别把我的花弄脏了。”
苏念栀不仅没踢中谢妄清,反倒是又朝着他身前靠了几分。
她此时在知晓自己身在谢妄清的寝宫之中,而他竟然敢掀起她的衣裙, 在她的腿上作画!
苏念栀望着那烛火之下的玉面,低声斥道:“禽兽!”
谢妄清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那白玉花瓣上, 陡然闻听苏念栀的轻斥,这才缓缓抬头。
他笑眼微弯,冷笑着开口:“禽兽?”
“我本来就是啊。”
苏念栀闻言一时语凝, 她喉间微哽, 忽然觉得谢妄清说的倒也有理。
狐狸怎么不算是禽兽呢?
她顿了半晌, 直到谢妄清再次蘸取了些清墨,墨水滴在了她腿|上,泛开冰凉之时,她才回神。
谢妄清唯恐这张画布跑了,因此紧紧攥住了苏念栀的脚踝。
苏念栀的面色有些发红,她愤然开口,换了个词道:“流氓!”
这一次,谢妄清连头也不曾抬起,只专心地用笔勾勒着那花瓣的外沿。
“你骂什么都没用的。”
“反正你也快死了。”
谢妄清说着,腾出了右手,指向那石壁上悬挂的头骨和画皮:“这些都是你想救的人的尸|体,他们全都挂在这儿了。”
“怎么样?”
“好看吗?”
谢妄清藏着笑意的话音方落,随即便加重了手中的力道。
“嘶......”
苏念栀本就怕痒,那毛笔的一端毛绒沾水,冰凉入骨。
她难以承忍,因此不自觉地便哼出了声。
她一边反抗,一边低声斥骂谢妄清,苏念栀虽自小得仙悟教导,不可说些粗话,可眼下她着实忍不了了!
“流氓......啊。”
“下流......”
女子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从殿门之内传出,殿门之外立着的两道身影纷纷一怔。
血风旋过,掀动纸页碎声。
“哇,真刺激啊。”
风影把耳朵贴在那殿门前,想要听得更清楚些。
祭无却抬手将狸猫拉了过来:“少主的事情你也敢管?”
风影不满地哼声道:“你就不好奇吗?”
“那可是少主第一次带女人回寝宫欸!”
祭无若无其事地应声:“那又怎样?”
风影用爪子戳了戳他道:“一看你就没怎么看过话本子,我在人间时,曾看过一些话本子,里边儿提到魔君和神女,便是一段相爱相杀的故事。”
“依我看了那么多年话本的经验,咱们少主在最后肯定会喜欢上这个小神女,我得将他们的故事写下来,日后拿去卖......”
“哎哟!”
风影的话还没说完,便吃了一记暴栗。
祭无白了他一眼:“少主只不过是拿她来作画罢了。”
“作画?”
风影嗤声道:“作画需要发出这种声音?”
风影刚刚说完,女子的声音再次传出。
“啊——”
“谢妄清!”
“你混蛋!”
苏念栀看着谢妄清在自己的腿前搭放了一张棉布,将冰块儿置放在了棉布之上,隔着一层棉布,在她的腿上滚冰块。
她想将腿收回,然而都无济于事。
谢妄清的力气太大了,何况她现在还被注入了谢妄清的妖血。
这妖血和她的仙灵血本就不能相合,在其身内相互搏斗,早已将她的气力消耗殆尽。
只剩下一张嘴皮子尚且能动了。
“再动,我的冰块儿就得滑下来了。”
谢妄清得用冰块儿让那花印嵌得更深些,待会儿才好用刀一点一点地剜着苏念栀的外皮。
在察觉到苏念栀的异动之后,谢妄清轻笑出声:“你先别急,你瞧瞧我挂在石壁上的外皮可好看?”
被谢妄清拿来当了画布的人皮,最后都会被挂在石壁之上。
苏念栀抬头而视,只见满墙都是绘了花的人皮,而在穹顶之上,则用妖法嵌了一片枯骨。
她还没有瞧清枯骨之内的东西究竟是什么时,却见本来还靠伏在她膝盖边上的谢妄清,突然凑身到了她面前。
苏念栀险些碰到谢妄清的脸,猝不及防地便跌进了一双蕴笑藏波的眸子里。
“你还想做什么?”
“要杀我就快点儿。”
比起在她身前作画这种奇耻大辱,她宁愿立即死在谢妄清的剑下。
只见谢妄清望着苏念栀,嘴角微微一勾,明音晴朗。
“杀你?”
“我比较喜欢能自己动的。”
“等我画完了,再将皮给扒下来,这样作画才有趣。”
他的右手已经将画笔换成了刻刀,即使在明黄的烛光之中,刻刀仍然泛着凌寒之光。
“马上就到你了噢。”
谢妄清的目中翻然腾跃起愉悦之色。
他转了转手腕,刻刀冰凉的一端便点在了苏念栀的腿|上。
谢妄清埋首凝视着自己用画笔勾勒出来的芍药花,满意地点了点头。
刻刀一起,便直直向着苏念栀而刺去。
可就在那刻刀堪堪要划破女子的肌肤时,“当”声骤起,刻刀落地。
苏念栀用尽全身的力气,攥住了谢妄清因为雄黄酒而显露出来的狐耳。
她曾经听说过,对于妖族而言,他们的耳朵是最为敏感的。
因此,当苏念栀攥住谢妄清的狐耳时,谢妄清竟然呆愣了半晌。
苏念栀趁着谢妄清尚未回神,撑手起身,踩过谢妄清落在地上的玄色外氅,朝着月宫的殿门跑去。
*
“怎么没声儿了?”
“刚才不还是很激烈的吗?声音那么大来着。”
风影察觉到了殿中的声音渐渐消退,两眉紧紧攒拧,他弯身想要朝门缝处移动,就在他眼睛刚刚定在那一道门缝之中时,却见殿门被人推开,将他扑倒在地。
“哎哟——”
风影跌坐在地,揉着自己的后腰,祭无上前两步,想要将风影扶起。
然而殿中窜出的一道人影却将二人隔开。
女子的帏帽已经掉落,挂绕在脸上的面纱则半垂在下颌之处,她衣衫凌乱,衣襟微微敞露,而裙摆更是被堆叠成皱,从她的两膝之中不断往外透着清水。
风影和祭无看着面色有些泛红的苏念栀,齐齐呆愣在了原地。
祭无:“小狸猫,我现在有些相信你说的话了。”
风影眨了眨眼:“我也没想到我猜的这么准。”
苏念栀不知这二人究竟在说些什么,她回头一看,上前夺走了祭无的长剑,转头便飞身而去,离开了月宫,融入了沉影之中。
风影和祭无两人陷于呆滞之中,等到谢妄清缓步走到了他们身前才回神。
此时的谢妄清用灵法强行将狐耳压了回去,他没想到苏念栀竟然敢碰他的狐耳。
“得想个法子好好折磨她。”
谢妄清眼帘微垂,再次抬头时,目光中已经显露嗜血的赤色。
他转头看向了一侧的风影和祭无,弯笑而言:“你们俩是打算让我去追苏念栀吗?”
风影点头:“是啊,这得要魔君您自己去追才有......”
风影还没说完,便被祭无抬手捂住了嘴:“属下这就去把那不知好歹的祭司给追回来!”
他说完,便带着风影一道而去。
徒留谢妄清立在血月之下,他将手中的刻刀高高举起,血月落下的红光点在刀刃之上。
沉夜之中,他轻声说到:“我很好奇,这刻刀刺破你肌肤时的声音究竟是什么样的呢......”
*
地牢
刺鼻的血腥味和着水淹的霉臭味在地牢之中蔓延,枯草堆里的老鼠成群,杂声不断。灰鼠趴在墙角,啃噬着残躯血肉,像是永远也不会餍足一样,疯狂地攫取枯骨上挂着的碎渣。
苏念栀是被“嘀嗒嘀嗒”的水声所唤醒的。
她睁眼之时,目之所及唯有一方黑黝黝的铁壁。
苏念栀记得自己跑出谢妄清的寝宫后,便立时旋身欲走,准备破开结界,离开魔域。
可谁知她身体中的妖血在那时控制了她,分明她已经将豁口打开,却仍然因为妖血而留在了魔域之内,随后便被赶来的风影和祭无又抓了回来,关在了这座地牢内。
苏念栀摇了摇头,浑身酸软无力,她动了动腿,刹那间,那冰块儿和毛笔在她身前游动的感觉再次袭来。
“嘶......”
她轻叹出声,身旁却骤然响起一道清冽温润的嗓音。
“你醒了?”
苏念栀循声而瞧,地牢之中唯有一个窟洞是透着天光的。
借着那点儿微弱的光芒,苏念栀这才看清了眼前人。
眼前之人青袍裹身,发束檀木,面若冠玉,薄唇微张,在微光的映照下,青衣公子弯身颔首向着苏念栀一笑:“苏姑娘。”
苏念栀微顿,她记得自己被捆在囚灵架上时,似乎曾见过这个青衣男子。
那时所有的人都为了能够斩杀苏念栀后,逃出魔域而拼命,只有他一人立在火影深处,静静地看着众人互相残杀。
而苏念栀能打量了一番眼前人后,却发觉他并非是魔域的妖邪,是和她一样的人。
并且,她观此人之态,应当是修仙之人才有的灵姿。
苏念栀亦是回以轻笑,只是她不解,为何眼前的青衣公子会知道她的名字?
他被关进来后,谢妄清为什么没有杀他?
许是看出了苏念栀的疑惑,青衣公子一边从木盒里取出了药瓶,一边对着苏念栀解释道:“在下姓陆,名叫陆明怀,乃是妙隐宗的弟子,是一名医修。”
“陆某知道苏姑娘有许多问题要问,陆某会边给苏姑娘疗伤边一一告知于你。”
陆明怀的右手掌心呼化开金色的暖光,他为苏念栀输送灵气之时,则轻启唇瓣道:“陆某与苏姑娘一样,是被魔域的妖邪给抓回来的。”
“半月前,我曾和师姐扶翎一同下山去到了浮烟城,本是奉命斩杀浮烟城的山妖莺歌和青木。”
“却不料遇上了来夺取山妖妖力的谢妄清,我和师姐并不是谢妄清的对手,因此,我被谢妄清带回了魔域,而师姐则侥幸逃走回到妙隐宗,寻找救我的法子。”
“谢妄清原本也是想要将我用作画布的,但他见我是医修,便将我留了下来,魔域的妖怪只会杀人,不会治病,凡是受了伤的妖邪,统统由我治疗。”
“所以,谢妄清才留了我一命,而现在他们让我来给苏姑娘治疗,多半也是为了让苏姑娘康复后,继续找新的法子折磨你。”
陆明怀的话音突然一顿,他目光一瞥,落在了正站在铁门之外偷听的风影。
苏念栀也察觉到了风影的存在,她转头,便和风影的目光相撞。
风影微愣,赶忙背过了身,他的手中拿着一支笔,另一只手则捧着宣纸。
似乎是在上边儿写着什么。
“小神女遇见心软的医修,笑若明花,魔君危!”
风影在纸上写下了这一句话后,便继续偏头,想要听清苏念栀和陆明怀的对话。
“我早就听闻有一大祭司名为苏念栀,会入魔域杀魔君,这才猜到是苏姑娘,苏姑娘是为民入的魔域,陆某定会想法子助你逃出去。”
“逃出去?怎么逃?”
苏念栀不解,陆明怀则向前移动了几步,靠在了苏念栀的耳边:“今日是月圆之日,谢妄清会去祭拜他的母亲,而我的师姐会在招摇山的结界处等我们,那时,应当可以逃出去。”
“当真?”
“当真。”
陆明怀神色认真:“我们只有这一次机会,必须得试试。”
二人小声密谈,挨靠在了一起,落在风影的眼中,几乎是脸贴着脸在说话。
风影一时气急,连忙抓带着纸笔跑出了地宫,一转身便到了月宫的殿门外。
“少主!”
风影的呼声中似乎夹带了泪音。
他跪倒在了谢妄清的脚边,而谢妄清却旁若无事地欣赏着那满壁的画皮和头骨。
“真美啊......”
“可是美则美矣,却总感觉还不够灵。”
“就等着苏念栀的那张皮了呢。”
谢妄清叹然而笑,却被风影拉住了衣角。
风影高声道:“少主!”
“又出什么事了?”
谢妄清懒然回头,看向了自己脚边的风影。
风影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像是别人将他喜欢的话本子全都偷走了一般,带着怨气开口:“少主!”
“你的小神女正和那破医修卿卿我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