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妄清......你睁开眼睛瞧瞧, 你看我和她......”
“谁才是苏念栀呢?”
女子靠伏在谢妄清的肩头,眼波流转间,平溢万千风情。
她故意与苏念栀正面而对。
一张与苏念栀本来面貌没有任何区别的脸却平白多了娇媚之态。
苏念栀顺着她而看, 目光却在假苏念栀的喉间一顿。
那是个男子!
连女子都不是的假苏念栀!
“谢妄清!”
“你瞧清楚啊, 他是个男的!我才是苏念栀!”
苏念栀紧拽着谢妄清的衣角, 想要将谢妄清拉向自己身边,可是如今的她只是个孩子, 因此力气并不大,怎么可能拖得动谢妄清?
苏念栀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可谢妄清仍是倒靠在假苏念栀身前。
不仅如此,假苏念栀甚至对着苏念栀轻蔑一笑。
“妄清, 你看她, 哪里像我了?”
假苏念栀拉着谢妄清转身, 而谢妄清平日里微波漾情的桃花眼此时则沉有灰雾,不见半点明光。
他呆愣愣地盯着面前覆了假面的苏念栀, 看着他指着苏念栀轻笑。
“倒八眉和这张嘴, 哪里像我了?”
“你说对吗?妄清......”
假苏念栀贴附在谢妄清耳畔,在他耳畔微微呼出一口热气。
苏念栀心下一颤, 假苏念栀怎么可以拿着她的脸对谢妄清做这种事?
谢妄清如果清醒过来, 肯定恨不得将她的血吸干,再扒了她的皮!
况且,假苏念栀为何对谢妄清柔情蜜意的,难道谢妄清会对这样的她上当吗?
肯定不会......
苏念栀这样想着,她思绪还没有理清, 便见假苏念栀用小指勾了勾谢妄清的脖颈, 转眸羞赧一笑。
“妄清, 你说说, 我俩哪里像了?何况她还是个牙都没长齐的小孩儿,哪有我好看呢?”
谢妄清闻声,顿了一会儿,随后又缓缓开口。
“不像......你们一点儿也不像。”
他双唇轻然翕动,两眸盛着水波,温润一笑间,若春风缓至。
他正正盯着被易容了的苏念栀,如平日里一般轻笑。
“她才不是苏念栀呢。”
“我不会认错的。”
少年的话音如风绕耳,仿佛之前在众多女子中将苏念栀辨识出来的谢妄清并不是眼前的谢妄清一样。
“是啊,我才是真正的苏念栀。”
“妄清,和我走吧......”
假苏念栀说话之时,喉结轻轻滚动,他勾着谢妄清的衣袍,将人带向了花田一侧的竹屋。
而苏念栀怔愣半晌后,却也跟在了他们身后。
“妄清,现在月色正好,我们......”
“去做些有趣的事情,怎么样?”
假苏念栀的手一抬,便想要放在谢妄清的腰际,却在指尖刚刚碰到谢妄清的衣袍时,被一块儿飞来的石子儿弹开。
“嘶......”
假苏念栀回头瞪了一眼跟在他们身后的苏念栀。
只见那女孩儿左右晃了晃头,双手背在身后,似乎刚才的石子儿并非是她投掷的。
假苏念栀在背过身的一刹,目中便显露了狠厉之色。
他双唇一张,显出尖利的长牙,反照血光。
他正想趁着谢妄清走在前边儿的时候,解决了苏念栀。
谁知他刚刚探伸出长脖,便听身后传来温朗之声。
“栀栀......”
此言一出,两个苏念栀皆是一愣。
假苏念栀:在叫我吗?
苏念栀:他怎么会这样叫我的名字?他吃错药了吗?
却见谢妄清朝着假苏念栀缓步走来,最后牵起了其衣袍,笑而轻语时,眸光正好与低矮的小苏念栀相对。
少年清眸蕴情,薄唇微抿出一弧。
“栀栀,你不是说要做有趣的事情吗?”
“什么事才叫有趣呢?”
他言语时,冲着倒八眉的苏念栀微歪了歪头。
“是啊,要做有趣的事,我们得先进屋呢......”
假苏念栀先一步回神,他拉拽着谢妄清走进竹屋。
四处环绕粉花,夜风忽闪而过,推开花香。
竹屋内静谧无声,唯有女子的娇笑不断传来。
“妄清......这有趣的事儿得先让你脱了衣裳才行。”
“不准脱!”
苏念栀被假苏念栀的结界封在竹门之外,偏偏那假苏念栀还不将门给阖上,专给她留了一缝,可以看清竹屋之内的景象。
只见假苏念栀的两手搭放在谢妄清的腰间,正想解开其衣带时,谢妄清却倏然抬手攥住了她。
“我......自己来。”
少年愣然抬手,像是被人蛊惑,将手搁在了衣带前。
“谢妄清!你醒醒啊!那不是苏念栀,我才是!你要是碰了假的苏念栀,回头你可别找我算账!”
苏念栀的声音极其微弱,本就是孩童形态的她,连嗓音也缓了下来。
她可担心得紧,要是这个假苏念栀蛊惑了谢妄清的心,拉着谢妄清做了什么不该做的事,谢妄清清醒过来时,肯定是她被迫下线的时候。
“妄清......你怎么愣着不动呐?”
女子娇弱蕴情的声音从门缝传出。
屋内明烛投落浅淡微光,将少年的身影拉得极长。
谢妄清的衣裳尚且平整,没有看见堆叠的褶皱,刚才他本说着要解开自己的衣带,然而直到此刻他也没有继续下一步的动作。
“罢了,你不愿意解自己的衣带,便先解开我的吧。”
假苏念栀玉手一指,点在谢妄清的心口。
却见谢妄清的两眉几不可察地一顿。
随即,他还是依照其假苏念栀的话抬起了手。
“原来你喜欢别人主动啊......”
苏念栀借着门缝,往里边儿觑瞧着,心底却暗自腹诽假苏念栀怎么能用她的脸,和谢妄清做这种事情?
而且......
她心底就是说不上来的不舒服,似有一团沾了水的棉絮沉沉压在了她心间。
“明明就可以在一众生得一模一样的女子里面将我找出来,如今我变成了孩童的样子,你就认不出来了......”
苏念栀挣扎无果,背过身靠着竹屋之门滑坐于门槛之上。
而其身后却漫开了衣裳落地之声。
衣衫落地,簌簌声不止。
“不行,还是得快些想办法唤醒谢妄清!”
苏念栀两手捂住双耳,试图将身后的杂声屏退。
而屋内,则化开了旖旎。
少年不知从何处取来了一条长鞭,他将长鞭缚在了假苏念栀的皓腕上。
假苏念栀见状先是微愣,随后眸中闪过赤色,却又在顷刻间消退。
“妄清......咱们用鞭子来做什么啊?”
女子的嗓音极其低软,缱绻无边。
却见谢妄清在烛火荧光之下,弯唇轻笑:“这不是你教我的吗?”
“鞭子......拿来玩儿的。”
“玩儿?”
“这怎么玩儿?我何时教过你?”
假苏念栀压住心底的慌张,反将问题抛开了谢妄清。
谢妄清眉梢一挑,眸染笑意。
他转过了头,像是在沉思,目光却落在了门外那抹娇小的身影上。
那人好像是从花田里摘下来了几朵芍药,正一片又一片地扯着那芍药的花瓣。
嘴里也不知在嘟囔些什么,不过透过两只倒八眉倒是可以看出其内心之焦灼。
谢妄清将视线收回,半晌后才慵然开口。
“鞭子嘛,就是......”
“嗯......你说过是一名叫天扬的夫子所言,用鞭子会更有趣,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他正说着,便用另一条鞭子轻轻套住了假苏念栀的脖颈。
假苏念栀有一瞬的愣神,但当他抬眸之时,谢妄清却仍是朗笑如常,没有任何的异动。
而假苏念栀便也没有继续挣扎,由着谢妄清将其脖颈围了一圈皮鞭。
在围好了长鞭后,谢妄清缓缓俯身,靠在了假苏念栀的耳畔。
呼出的热气在他耳边环绕不散。
只听他缓缓开口,嗓音低沉:“你......真的是苏念栀吗?”
*
竹屋之外星河璀璨,娇花盛有夜露,泛开润泽。
苏念栀捻着芍药一瓣,凝思许久。
“不对啊,这幻境是要让人直面内心深处的心魔,可分明刚才谢妄清已经从幼童之身变回了原貌,那便证明他已经走出了心魔,为何现在还会陷在其中?”
苏念栀两眉攒拧,低声呢喃:“况且,他的心魔里......”
“怎么会有我?”
她捻着花瓣的手在此刻一顿。
“有我?”
“难道......是我的心魔?”
苏念栀陡然起身,转身看向身后的竹门,却见细缝之内,少年已然坐在了榻沿,与那假苏念栀仅仅有一指之距。
“我的心魔是......”
“怕被人替代?”
苏念栀细语出声,话音归于尘风的一刹,竹门最后一条细缝被阖上。
“谢妄清!”
她惊呼一声,谁知旋然之间,她那本还有些臃肿的小手立时化为柔荑一双,而目之所及也比刚才更为高远。
她变回了原貌!
然而就在此时,竹屋之内却传来一道女子的痛呼。
“谢妄清你!”
“你轻点!”
苏念栀本想推门的手在此刻一顿。
“他和他......在干什么?”
*
“谢妄清!我是苏念栀啊,你难道要杀我吗?”
假苏念栀扣住了谢妄清掐住她脖颈的手,热泪自她的眼尾滚落。
可谢妄清的眸子却早已敛去了方才的雾色。
他紧紧掐着假苏念栀的脖颈,目色转而化为赤影。
只见他盯着面色涨红,渐渐泛起青紫的假苏念栀,唇漾一笑。
“你学苏念栀,学得一点儿也不像。”
凌笑之声一毕,室内猝然漫开血雾,红烛之焰被飞溅而起的血珠所染。
*
“只要有人投怀送抱就可以是吗?”
“她和我哪里像了?”
“自己都是只狐狸精,还瞧不出来吗?”
苏念栀愤然而言,却不知怎的,眼尾竟染了水珠。
她最怕的便是被他人所替代,可那假苏念栀不仅替代了她,还拉着谢妄清......
苏念栀两眸之中沉下水波,她轻抬衣袖,想要以袖拭去眼角泪,却在身后触到了轻软毛绒之感。
此时的苏念栀心底藏着怒气,哪里能察觉到异常?
她将那层轻软叠交着往自己的眼尾一蹭。
可刚刚碰到她的面颊,她立刻便惊醒。
“这是......狐尾?”
她正攥着一条毛绒白狐尾擦拭着自己的眼角泪。
苏念栀愣神片刻,而她左侧脸颊处又擦过了一道轻软。
绒毛顺着她耳边的发丝穿过,最后停在了她的眼前。
只见那狐尾圈着一只橘子,递放在了苏念栀的唇边。
“橘子?”
苏念栀试着抬手将橘子接过,狐尾松开橘子的一刹,便绕到了苏念栀的耳侧,轻轻滑过。
苏念栀望着手中的橘子,眸色一凝。
她的啜泣之声并没有消退,然而在此时,身后又传来了一道轻缓的脚步声。
夜风轻抚,散开橘皮清香。
只听她身后响起一则熟悉的声线。
“苏念栀,你在为我而哭吗?”
苏念栀拿着橘子的手僵定住,橘子的外皮也沾染了她掌心的温度。
她回眸看向身后的人。
谢妄清长身端立于她的身前,夜澜将其衣袍卷动,唯见他笑眼一弯,对着泪痕未干的苏念栀开口。
“你怕我认不出你吗?”
风吹花动,花香在一叶之间随风飘散。
苏念栀看着面前的谢妄清,眸中还盈着一眶热泪。
眼瞧着泪珠将将掉落之瞬,毛绒狐尾挡在了其眼帘,泪水将狐尾润湿的一刻。
谢妄清的喉结也在此时微不可察地一滚。
而苏念栀被这毛绒狐尾带来的酸|痒所惊,赶忙擦干了泪水,目光微转,避开谢妄清的视线道:“那分明就不是我,你还和她一道进去,我只是......”
“只是怕......你被那妖怪迷惑了心智,清醒之后反倒要来怪我。”
苏念栀说话之时,声线是连自己也未有察觉到的轻颤。
谢妄清却回以其浅笑,他弯腰倾身靠在苏念栀之前。
此时的苏念栀虽然恢复了身形,可脸上却仍然挂戴着那灰面皮。
谢妄清低声凝笑道:“我知道那个人不是你。”
“从一开始,我就知晓他不是苏念栀。”
“可那是你的心魔,要让你自己勘破可以。”
少年言语之时,灼|热的气息扑落在苏念栀的耳边,她耳根处立时攀延而上粉晕。
可谢妄清却像是未曾察觉一般,继续说到。
“那妖邪幻化成你的样子,故意将我带走,实则是想要将你困住,而你的心魔是怕被别人替代,对吗?”
谢妄清明音一停,苏念栀偏然转首之际,二人脸颊轻轻贴擦而过。
他的身形突然僵定。
“所以......你从一开始就知晓我是苏念栀,然而你跟着假苏念栀一同进去,是为了等我勘破心魔后,再趁着妖怪慌神的时候,一击致命,这样便可让我们二人都走出幻境?”
苏念栀没有发觉谢妄清的异样,只是将想到的话尽数说了出来。
风过林啸,随着苏念栀的轻言一同窜入谢妄清心间清潭的还有一道明润花香。
他双目轻轻一合一张,只能感受到微动的清风。
谢妄清定了定神,良久后,才沉声应答。
“正是,只有你找到了心魔,我才有机会破了这幻境。”
“所以,你并没有被替代。”
谢妄清的声音在清风中微旋荡开,最后停落于苏念栀心间。
她愣神半晌,手中的橘子早已覆了温热。
“只是......”
谢妄清话音一转,唇角虽然仍是挂着笑意,可眉间却显露了些疑色。
“为何你的心魔里......”
“会有我的出现?”
谢妄清不动神色地向着苏念栀又靠了一些,二人鼻尖堪堪相触,然而又并没有完全贴附。
这样的接触令苏念栀的鼻尖泛起微微的酥痒。
她闭上双眼,缓然出声。
“谢妄清。”
“怎么......”
谢妄清方才张|嘴,唇里便塞进了一瓣儿橘子。
“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橘子,你自己吃吧。”
苏念栀对谢妄清的问题闭口不答,但其实她也很好奇,为什么她的心魔幻境内会有谢妄清。
却没想到谢妄清比她先行发现此事,然而她也还没有想清楚其中的原因,一时半会儿当然回答不上来。
倒不如先将话头移开,她用最常用的法子,引惑着谢妄清吃下了那瓣橘子。
如果她没有猜错,这橘子应该是此前颂瑶离开时,留给谢妄清的包袱里所装的橘子。
“你娘亲留给你的橘子,我不能吃。”
苏念栀想要将橘子放回谢妄清的手中,却听谢妄清疑惑出声。
“你不是说自己喜欢吃橘子吗?”
“是啊,我喜欢吃,可这是你娘亲留给你的。”
苏念栀亲眼看着幼年谢妄清从晨起等到落日余晖,便是自己也没有动过一块糕点,更别说是橘子了。
她哪里敢吃?
可谢妄清闻言却慢慢直起了身子,将那剩下的橘子塞进了苏念栀的手中。
“让你吃就吃,我又不喜欢吃。”
谢妄清话音向上一提,随后不等苏念栀应答,便又转身进入了那竹屋之内。
苏念栀愣在原地,她抬头望着谢妄清离去的背影,捻着橘子一瓣的手轻轻一颤。
只见她檀口微张道:“谢谢......”
*
“放了我!我要杀了你!”
竹屋之内此刻早已不见假苏念栀的身影,在那一方榻上,只有一把残破不堪的短刀。
短刀上横缺数点,刀柄处甚至生了些铁锈。
那短刀被谢妄清的长鞭缚锁,挣扎着想要从中而起。
可谢妄清却指尖按点在了短刀的刀柄上,霎时,刀柄不再动弹。
一缕青光从刀柄处腾发,随即一抹人形显现。
“欸?我竟然从刀柄里边儿出来了?”
“无......无面男?”
苏念栀望着那道人形,与最初她在木棺里所看见的无面男生得一模一样。
“嗨呀,我是有名字的,我叫秦思乡。”
无面男的魂魄和他的本体不同,魂魄尚且还可以说话。
谢妄清绕到苏念栀和无面男之间,面映浅笑,话音却略带泠然。
“秦思乡,你为何要将我们带入这幻境之中?”
秦思乡闻听谢妄清之言,怔然半晌,他并没有立刻应声,反倒是垂首思索。
等到烛火将熄之时,才听他呢喃而语。
“我......我在这幻境中待了许久了,一时无聊,见着你二人,便想着和你们玩一玩......”
“玩一玩?你这也叫玩一玩?”
苏念栀不可置信地开口,如果不能勘破心魔,她和谢妄清都得留在此处。
“对啊,就是想和你们玩儿,我也不知道我在这儿待了多久了。”
“我不过是想回家而已,却如何也找不着回家的路。”
秦思乡言语之时,不知不觉间便见那张脸被泪水浸湿。
苏念栀眉间显出忧色,他打量着谢妄清身后的无面男,又想到了他刚刚说自己叫“秦思乡。”
“秦思乡......你是秦伯和蔡婶的儿子?”
苏念栀想起茯苓的话,她和谢妄清必须要找到秦伯和蔡婶的儿子,带着他的魂魄回到木棺之中,才可以找到出秘境的方法。
“你们认识我阿爹和阿娘?”
秦思乡话音一顿,向着苏念栀和谢妄清反问。
只是他疑声方落,又再次垂首。
“认识又如何呢?反正我也回不去了。”
“我在这儿找了不知道有多久了,怎么也找不到归乡的路。”
“十六岁那年,朝廷征兵,将我带走,一袭甲胄裹身,我连兔子都不敢杀,就要我以剑刺入敌人之身,这我哪儿敢啊?”
“一个慌神之际,反倒是被敌军所刺,后来......”
“后来,再醒来之时,四周唯有一堆碎尸残骸,黄沙漫天,迷蒙了我的双眼,我一路向着来时的方向行走,便到了这个地方,谁知来了这儿,却再也走不出去。”
秦思乡抬手挠了挠自己的后脖。
苏念栀呼吸一滞。
秦思乡还不知道自己已经亡故,而是靠着一缕残魂在找寻归家之路。
“秦思乡,你别哭了,我们带你回家好吗?”
苏念栀柔声轻语,而秦思乡亦是在此时止住了哭声,他倏然抬手,攥住了苏念栀的两只手腕。
“真的吗?”
秦思乡带着些哭泣声开口,他一直面对着苏念栀,却并未发现自己身前有道视线紧紧盯着他。
谢妄清的目光落在了苏念栀被秦思乡攥住的手上。
他不动声色地垂手,指尖慢慢聚集一道白光,倏而光起,寒风一冲,秦思乡竟滚然倒地。
“哎哟——”
秦思乡揉着自己的后腰,艰难出声。
苏念栀也是一愣,她并不知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微微偏头看向了谢妄清。
谢妄清则清面蕴笑,薄唇漾起一弧。
“抱歉,才从心魔幻境中走出来,我想大概是这把剑出了点儿问题,伤了秦公子。”
“这都是我的错。”
“希望秦公子不要见怪。”
谢妄清难得一见地埋下了头,敛眉之时,竟添了道委屈之色。
秦思乡见状微愣:“我什么都没说啊?我也没怪他?难道不是他先倒打一耙?”
他心里这样想,正打算开口之时,却有一道女子之声比她先发了出来。
“秦公子,他并非是故意这样的,你便原谅他这一回吧。”
苏念栀上前虚扶着秦思乡起身。
“况且你现在急着回家,而我们也急着出此幻境,要不现在就走?”
苏念栀只想快些带着秦思乡的亡魂回到木棺之内,这样一来,她和谢妄清也可以出去了。
*
去找那木棺的途中,秦思乡走在苏念栀身后,避开了谢妄清,小声发问。
“苏姑娘,你今年芳龄几何?”
“我?”
“十八一枝花。”
“那......你可有定亲?”
秦思乡最后一句话才说出来,便觉着后背被剜了一刀,他微微转头,只瞧见谢妄清不知何时,已经走在了他和苏念栀的身后。
“你刚才说什么?”
苏念栀并未听清秦思乡之言,只顾着埋头向前走,等到回头时,才发觉谢妄清和秦思乡都停驻在了原地。
秦思乡的身子一顿,回神之后又赶忙跑到了苏念栀的左侧,他方才在苏念栀左侧站定,谢妄清便已经缓步而来。
“我......我没说什么。”
“我只是说......觉着你和谢公子挺......”
“挺般配的。”
秦思乡的声音到了最后,愈发细微,苏念栀正急着找寻刚才的木棺,因此仍然没有听见他究竟说了些什么。
倒是谢妄清抬起的脚步微微僵顿。
他羽睫轻颤,再抬眼帘之时,目中已经倒映出女子的纤姿。
“般配......”
谢妄清嘴角微然画出一弧,品读着那一词。
*
“找到了!”
夜风料峭,卷起苏念栀的一绺青丝。
她立于那木棺之前,月华倾落其身,渡了一层薄雾。
谢妄清被苏念栀的声音所惊醒,抬眸而瞧,只见她脸上正挂有浅笑。
“思乡,你只需要进去即可。”
秦思乡十六岁从军,战死时应该还未满十七,苏念栀于是放缓了语调,轻声唤着他,将他的魂魄引到了木棺之旁。
苏念栀一心都落在了引魂之事上,全然没有察觉身后已经立有一人的长影。
“你为何要叫他思乡?”
温热的呼吸绕在苏念栀的脖颈,她猛然向后一撤步,却恰好倒在一人怀中。
明冽松香将她围裹,她乌发自那人的下颌擦过。
谢妄清下颌处化开绵痒,两眉一紧,似是在忍耐着什么。
“你什么时候跑我身后来了?”
苏念栀一怔,赶忙从谢妄清怀中跳出。
却见谢妄清再次开口:“你为何要叫他思乡?你和他很熟吗?”
“不熟......但......”
“他年岁不是比我小嘛,当个小弟呗。”
苏念栀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向谢妄清解释此事,只是他一问,她便顺口而答了。
但眼下可不是纠结这些事之时。
她缓定心神,拉开了与谢妄清的距离,转身继续唤着秦思乡。
“思乡,你再走过来些......”
“你别怕,再走近些,便能回家了。”
女子的话音轻柔低缓,像是清流自花丛而过。
秦思乡也不知是何缘故,仿佛只要听着苏念栀之言,便能静心。
他被她的话音引到了木棺之前。
“思乡,你试着屏息凝神,进入这幅身体里。”
苏念栀在秦思乡身侧轻声而语。
而起先才与苏念栀说笑过的秦思乡在瞧见那副残躯后浑身一怔。
木棺之中的人与他一样没有具体的五官,衣裳松垮而搭,衣衫破缺处,还可见凝固的血迹。
而其身的手脚皆烙了刀伤,左心口处竖然贯穿一箭。
“原来......”
“我已经死了啊。”
秦思乡目光落下水雾,滴落的泪珠落在了其本体之面。
泪珠沾覆在本面之时,显出一则金光。
金光显现,立即将秦思乡外在的魂魄拖拽而进了本体之内。
片刻后,那木棺之内的无面男渐渐显出了五官。
清俊的眉微然舒展,高挺的鼻骨点有雨珠,白净的脸面被覆了层柔光。
苏念栀叹然而道:“生得还挺好看的。”
她话音刚刚落下之时,谢妄清却踱步到了她身侧。
他垂首觑了眼木棺内的秦思乡,随即转头昂首对向苏念栀。
只听他轻笑似清水缓流,带有微澜。
“真的有那么好看吗?”
*
清月浮光,白袍照影。
谢妄清之身落有迷蒙一片月色,高扬的马尾也点染了皎月之光。
疏朗的眉眼间盛有笑意,薄唇轻然微抿,再次笑问。
“秦思乡在你们人类的眼中,是好看?”
苏念栀的目光定在谢妄清的身前,他长影洒落于地,背骨挺直,衬以飘然白衣,凌雪傲霜。
女子似有一瞬的愣神,但很快她眸中便复归清明。
她盯着谢妄清,小声说到:“我觉得......你更好看些。”
苏念栀不得不承认,谢妄清的这幅外囊比陆明怀都要好看几分。
这也是谢妄清人气较高的一个原因。
只是......
谢妄清为什么要问她这些事啊!
苏念栀方才定神抬头,却见身侧显出了一方紫漩。
而木棺之内的秦思乡缓缓起身,朝着那紫漩走去。
刹那间,风卷残云,翠叶簌簌而落。
苏念栀被一股强大的力量吸拽而入。
“苏念栀!”
谢妄清紧攥住苏念栀的手腕,女子腕间的温度在他掌心蔓延。
他拉着苏念栀的手腕,狐尾从其后而出,将苏念栀的后腰一揽。
苏念栀立时被揽在其怀中,与其紧紧相贴。
过耳风声不止,苏念栀却只能听见“砰砰”之声在她和谢妄清的身间化开。
她贴附在谢妄清的心口处,似乎能感觉到其内里的跳动。
然而,除了谢妄清心口的跳动,还有一道“砰砰”声绕于苏念栀的耳畔。
她两眉紧攒,樱唇紧抿,沉思半晌后方才惊悟。
“是我?”
*
烛火昏暗,甬道之内烛光投落的影子映于石壁,从罅隙窜入的寒风搅动烛火一焰,那落在石壁上的彩光也随之轻晃。
“他们能出来吗?”
青衫女子秀眉微拧,她望着那石棺,目露焦急。
“会出来的。”
陆明怀紧紧盯着那一方石棺,亦是面显忧色。
苏念栀和谢妄清一定能从虚幻境内出来。
“你们就别指望他们能出来了,进了这虚幻境,除非找着我儿子的亡魂,否则根本出不来!”
秦伯哼声说到,可眼尾却挂着泪珠。
自打秦思乡战死后,他们将遗骸捡拾回来,途中还捡到了一块儿发着光的碎片,有人告诉他们,这碎片乃是无方镜的碎片。
只要用无方镜碎片引着秦思乡的亡魂,再加上三十名妇女之阴阳血,便可将其魂魄召回,使其重生。
可秦伯今日将那无方镜碎片打开,苏念栀等人被卷入紫漩后,又不禁发出疑问。
这......真的能救回已然亡故之人吗?
苏念栀和谢妄清被卷入其中后,眼前的二人便恰好赶到,将他和蔡婶捆缚。
事已至此,他们又怎么回得来呢?
他的思乡又怎么能回来呢?
“噗通”声骤然响起,石棺之上的紫漩忽起一道凌风,而片刻后,石棺之内便翻然一阵异动。
苏念栀再次抬眼时,目之所及唯有少年的衣襟。
她贴靠在他的身前,他的温度比她更低,是因此就像夏日的一方冰块儿。
而她虽然是背靠着石棺,却并没有感受到丝毫的疼意。
反倒像是坠入了轻柔的绵网之中。
只是这绵网非同寻常,轻软的绵网将她紧紧环裹,而分出来的一条长尾则搭放在了苏念栀挺立的明雪前。
蓬松的狐尾绕着苏念栀的两肩,轻然扫过其脖颈。
苏念栀被此一扫而惊,她微微伸长了脖颈,想要避开这绒尾。
然而当她一向前探伸时,唇|瓣却不经意擦过了谢妄清微微突起的喉结。
谢妄清眉稍一挑,轻笑低语。
“别乱动了......”
苏念栀立时缩手不敢再乱动,只能感到自己已经被冷松之气围绕。
而绕着她的狐尾却仍是在她身后翻动。
苏念栀快受不了这份酥痒的感觉了......
然而谢妄清似乎并没有起身的意思。
“爹!娘!”
秦思乡之声陡然响起,苏念栀亦是在此刻推开了谢妄清。
她和谢妄清二人坐于石棺之内。
本就松垮的衣裙因着方才的撞击而微微敞露,幸得一狐尾挡在其心口,才未有使得春色显现。
苏念栀双颊泛起微粉之色,在她身侧的谢妄清却是衣衫齐整,玉面清俊如常。
“妄清,栀栀!”
陆明怀在瞧见二人并无大碍后,本想向着石棺跑去,谁知谢妄清微然抬眸,对着其抿唇一笑,而其一侧的狐尾则遮住了苏念栀微敞的衣襟。
陆明怀一时怔愣,忙拉着扶翎转身而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
苏念栀被陆明怀之声拉回思绪,赶忙理好了自己敞露的衣襟。
随后,她垂下手,戳了戳谢妄清的狐尾。
“谢妄清,我好了。”
她话音方落,搭在她身前的狐尾立时收回。
而谢妄清亦旋跳起身出了石棺。
却见石棺之外,秦思乡跪倒在秦伯和蔡婶的跟前,而在蔡婶身后,与苏念栀一同进入紫漩的女子亦是靠坐在一堆。
“阿娘,孩儿......回来了。”
秦思乡两目之中热泪难止,起初还狠厉而言的秦伯和蔡婶立时缓了面色。
蔡婶嘴角轻轻一抽,烛光打落在其发间,依稀可见其斑白的发丝。
陆明怀一个抬手,便解开了束缚在蔡婶和秦伯身前的长绳。
“思乡,你......回来了。”
“回来好,回来好啊,阿娘给你找个顶顶好的姑娘,好不好?”
蔡婶颤着手想要抚上秦思乡的脸,却只能擦身而过。
她触不到秦思乡。
“阿娘,儿子不该继续留在这儿了。”
秦思乡苦涩一笑,眼角泪瞬时滚落。
“你们也不必为了我,去找这些无辜的姑娘。”
秦思乡看着蔡婶和秦伯。
看着蔡婶发间的银丝反照烛光,看着秦伯沾带血丝的双目。
良久后,他才笑而轻言:“思乡还能归乡见你们一次,已然满足。”
“若不是苏姑娘和谢公子,思乡恐怕还要在那秘境之中一直找回家的路。”
“苏姑娘......”
蔡婶闻言,双唇微微一动。
“是啊,阿娘,是他们将我的亡魂带了回来,我既然已经死了,便该去我该去的地方了。”
正说着,秦思乡缓缓起身,他的身形却也随之而散,转化为薄雾。
他转而走向了苏念栀,在她身前停驻。
秦思乡略微定凝了片刻,旋即,面上攀染起两抹霞色。
“栀栀姐,我可以抱你吗?”
“我好像只能碰到你,我抱了你后,可以由你代我抱一抱我阿爹和阿娘吗?”
秦思乡言语之时,缓缓垂首。
苏念栀双眸盈水,朗笑而道:“当然可以啦。”
她目光落在秦思乡逐渐消散的身体,鼻尖忽而一酸。
苏念栀朝秦思乡展开了双手,灿然一笑。
秦思乡却双唇紧抿,他轻轻阖眼,朝着苏念栀而去,两手将将要触碰到女子的后背时,却被一道冽风所挡。
他本应该抱住的是女子轻软的后背,然而......
秦思乡现在所环抱住的却恍若一方寒冰,坚|实宽厚,哪里像是女子之背?
而苏念栀本是想要伸手抱住秦思乡,谁知自己方才抬手,眼前闪过一抹清影。
旋即,冷香在她身前漫开,她两手被驳返,还没有碰到身前人,却反被那人抱入怀中,扣住了她的腰。
旋即,只听熟悉的声音缓缓传来。
“抱我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