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声音是如此熟悉, 以至于飞鸟未来听到时差点没拿住话筒。
——哥哥?!他怎么会打过来?
或许是她沉默的时间有点久,对面多了几分疑惑:“喂喂,能听见吗?”
飞鸟未来猛地回神, 她无声地深吸一口气, 变换了自己的音色:“稍等, 我查一下……是的先生,我们科室的确有一位患者叫早藤川,请问您是哪位?”
“我是早藤川的补习班老师, 这两天她都没有来上课,家长给我打电话说她住院了,但是早藤同学有过找别人扮演家长帮忙请假的前科,我这才打电话问一下,确定她有没有说谎。”
飞鸟平昔的嗓音温和平稳, 充满书卷气, 伴随着学生们朗读课文的背景音,所有伪装都完美得毫无疏漏。
飞鸟未来内心忽然多了几分恼火, 但语气依然保持着疏远和客气:“原来是这样, 那老师您可以放心了, 早藤同学的病情有些严重, 很长一段时间应该都不能去上课。”
“唉,那就让她先养病吧,之后我会把她落下的课程补上,麻烦你了护士小姐。”对面叹了一口气, 又继续说:“抱歉, 我能再多耽误您一点时间吗?请问早藤同学是因为什么住院的?她的家长没有明说, 但我实在很担心早藤同学的心理状态。”
飞鸟未来微微眯起眼睛:“您这是什么意思?”
对方迟疑了几秒钟, 斟酌着词语, 说道:“早藤同学似乎认为死亡是一种解脱。”
“能具体说一说吗?”飞鸟未来心底无数念头疯狂涌起,表面上却还是不动声色道:“我们确实发现早藤川的精神状态很不稳定,已经邀请了心理科的专家会诊,但无论是患者本人还是她的家属都不太配合,现在治疗陷入了瓶颈,或许您提供的线索能够最大程度的治愈早藤同学。”
“她的情况非常严重吗?”
飞鸟未来肃声道:“可能远比你想象的严重,再这样下去我们也只能放弃治疗了。”
“按理说我应该保护学生的隐私……好吧!”对面缓慢地吐出一口气,话音略显低沉:“之前她在上课的时候玩手机被我没收了,无意中我发现她在自杀网站上注册了一个名叫‘指匠情挑’的账号。之后她的行为举止就越来越奇怪,我怀疑她是被什么人怂恿了。”
“我希望她能尽快好起来。”青年顿了顿,加重语气道:“‘未来’的人生还很长,我不愿看到她为了某些人渣放弃自己的底线,最后一步步堕入深渊。”
飞鸟未来捏着听筒的手指陡然一用力,指尖仿佛失去了血色,清晰的血管浮现在手背上。
“我理应承担起照顾雏鸟的职责,但我知道自己并不称职。我缺席了太久,大概没有资格说这些话,所以她如果还是想要做什么的话,那就放手去做吧。”
电话对面的青年轻笑一声:“至少这一次,不会只留她自己一个人面对一切。”
飞鸟未来垂着头,用手背抹了一下脸颊:“好的,感谢您提供的信息。东京综合病院欢迎您下次致电。”
“您的嗓音听着有点哑还带着鼻音,是感冒了吗?医院的工作很辛苦,要注意休息呀,护士小姐。”
对方挂断了电话。
飞鸟未来在忙音中慢慢地将话筒放回原位。她仰起头捂住眼睛,默默在心里倒数了五个数。
5、4、3、2、1。
时间到,她该起来继续往前走了。
飞鸟未来站起身,此刻无论是情绪还是表情都已经整理妥当,她再次走到早藤川的病房门前。
警察看她又一次出现,戒心瞬间拉满:“你找谁?”
飞鸟未来勉强勾了勾唇角:“等会儿搜查一课的松田警官大概会过来,请帮我转达一句话:放心吧,我不会对早藤川下手。”
警察瞬间瞪圆眼睛:“你——”
飞鸟未来没有任何解释,她透过门上的小玻璃窗,目光深深地看了一眼病房里躺着的人。
让人生不如死的办法很多。
死亡对于早藤川来说其实是一种恩赐。能够和爱慕的人团聚,又可以逃避现实的惩罚,这确实太便宜她。
“你最好活下来,永远都不要想着轻轻松松死掉。我会一直盯着你,但凡你过得稍微好一点,我就会将你重新拉回痛苦的地狱。”她一字一顿道:“你未来活着的每分每秒,都将会是忏悔和煎熬。”
飞鸟未来的声音很小,警察没听清她说了什么,刚想发问,就见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重新坐上电梯,金属门缓缓关上,映照出少女面无表情的脸。
她的额发有些长,顶光照射下阴影越显深重,衬托得眼窝和鼻梁更加深邃,整张脸仿佛被斑驳的黑暗分割。
飞鸟未来不满意地拨开自己厚重的刘海,眼眸展露在灯光下,看上去瞬间亮堂了几分。
叮咚一声,电梯门又再次打开,走廊的自然光驱散了黑暗。
神里绫人的手还保持着按电梯的姿势,看到飞鸟未来时愣了一下:“派蒙说你在天台上,我刚要去找你……你怎么了?”
他敏锐地察觉旅行者似乎刚刚经历过什么事,情绪上有很大的起伏。
飞鸟未来摇了摇头,若无其事道:“出院后我要去剪头发。”
神里绫人盯着她:“哦?这种事值得高兴成这样?”
“每次我在剪头发之前都特别期待托尼会给我剪成什么样子,当然也会有一点紧张。”飞鸟未来用手指捋了捋被火烧焦的发梢:“你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唔,确实有事。散兵的身份始终是个问题,我会托人在户籍统计信息里加上他的信息和名字……不过,他叫这个名字没问题吗?”
飞鸟未来眨了眨眼睛:“什么名字?”
神里绫人把散兵之前填写的家属名单那一页举起来,少女看到“散”字前面一笔一画写得无比认真的“飞鸟”,忽然绷不住笑了。
“哈哈哈别改了,就用这个吧。”
等他恢复记忆,只要嘴臭一句,她就大声喊出这个名字。哼,都跟爷姓了还敢骂爷?
“还有一件事,那两个假装散兵父母的人是瘾君子。”神里绫人给飞鸟未来看一段手机录的视频:“昨晚和今天上午,他们犯了两次毒|瘾。”
提瓦特大陆并没有“毒|品”的概念,但能让人微微上瘾的草药还是有的,天领奉行也早就下过指令,在稻妻严禁私人种植和售卖这一类的草药。
见多识广的家主大人收到属下汇报的情况后,就立刻上网查阅了这个世界的情况。
视频里两人一开始只是打呵欠,流眼泪和鼻涕,接着又开始磨牙和坐立不安,再严重一点是精神躁狂,嘴里还嚎叫着让人听不清楚的话。
神里绫人不想让少女看到更难堪恶心的场面,于是及时拿走了手机:“这两人嘴倒是挺硬,不过他们应该也坚持不了太久,我预估了一下,最迟今晚就能招供。”
“谢谢你绫人,接下来还要继续麻烦你了。”
“旅行者你太客气了,我们之间不需要言谢。”神里绫人笑了笑:“所有人来到这边后都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其他人的事自然也是我的事。”
神里绫人还有很多事要忙,即使住院也并不轻松,两人没有过多寒暄就又分开了。飞鸟未来回到病房后抱住了派蒙不撒手,她的小守护神软乎乎的,像个抱枕一样。
“啊啊怎么了?你这出去一趟怎么变得这么粘人了?”抱枕一脸懵逼道。
飞鸟未来像揉面团一样揉着派蒙的脸:“我跟哥哥通上电话了,而且我还记住了来电显示,是私人号码。”
派蒙把自己可怜的脸蛋从少女手里薅出来:“哇,那是好事啊,那你们以后应该能经常联系了吧?”
飞鸟未来动作忽然一僵。
派蒙:“怎么了?不能联系吗?”
飞鸟未来垂下眼睛,叹口气:“哥哥是用了别人的身份口吻,自由通话应该还是不被允许的吧。”
“没关系啦。”派蒙用小手拍了拍飞鸟未来的额头:“以后你们肯定有更多见面和通话的机会哒。”
飞鸟未来用力点头表示赞同。
想起“飞鸟散”那个名字,她又笑了出来,刚要跟派蒙分享,病房门忽然被敲响了。
她脸上的笑容迅速一收,拎起派蒙的后衣领把她塞到了床底下。
派蒙:“……”我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你不是见不得人,你是演技太差容易露馅。」
飞鸟未来冷酷无情道,随即清了清嗓子:“请进。”
嘎吱一声,松田阵平推开门走了进来。
“松田警官?”飞鸟未来歪了歪头,微笑着看对方:“您这么快就过来了?”
两个人挂断电话没多久,也就二十分钟左右,对方过来的还挺快。
松田阵平似笑非笑道:“连闯三个红灯,差点以为自己来不及了。”
知道飞鸟未来、神里绫人、早藤川这三个犯罪分子和潜在犯罪分子同住一家医院,松田阵平警车开的跟火箭有一拼。路上他还给医院守门的后辈打了两通电话,对方都没接,某个瞬间他差点以为飞鸟未来丧心病狂地把警察也干掉了。
结果到地方后才发现后辈只是手机没电,气得他劈头盖脸训斥了对方一顿:“警察要保持二十四小时电话畅通,你的工作守则是没有背吗?!”
而且这家伙上衣口袋里的纸巾包装都露出来了,刚好还是警视厅附近很有名的波洛餐厅赠送的纸巾,他像萝卜似的往这里一杵,以那小姑娘的本事,一眼就能看出这是个警察。
后辈没见过松田阵平发这么大的火,讷讷地道了一声歉后,又不服气地小声嘟囔:“你自己不还当着很多人的面故意挂断过目暮警官的电话。”
松田阵平:“……”
要不他还是会爆|炸物处理班吧,这个搜查一课他真是待不下去了。
“哦对了!松田前辈,刚刚有个女孩过来,还让我帮忙传达一句话……”
后辈把那句话讲给松田阵平,随后又问他:“早藤川住在这里没问题吗?需不需要转院?”
松田阵平阴阳怪气道:“你老家是在群马县吗?山村操是你亲戚?”
群马县小苔寺事件里他和山村警官有过接触,当时就觉得这人不太靠谱,回到东京后旁敲侧击地问了其他同事,才发现这位警官的不靠谱已经深入人心了。
还有这个后辈,被高中生一句话吓到,就想带着没脱离生命危险的嫌疑犯转院,这家伙是走后门进的搜查一课吧?就算警校刚毕业没多久,这也太愣头青了!
后辈摸着自己的后脑勺嘿嘿笑着:“我老家的确在群马县,不过我不是山村警官的亲戚,我和他是邻居啦。您也认识山村警官吗?说起来我想当警察就是受他的影响呢。”
松田阵平:“……”
拿谁当榜样不好,非得拿那个人。
他拍了拍后辈的肩膀:“群马山清水秀,民风淳朴,你为什么想不开来东京呢?”
后辈眨了眨眼睛,松田前辈是在夸群马吧?可语气听着怎么不像这回事儿呢?
扔下那句话后,松田阵平直接去找飞鸟未来,他在病房外面听到女孩子的愉快笑声,还以为里面有客人在,就象征性地敲了敲门。
笑声戛然而止。
松田阵平挑了下眉梢。
得到允许后他推开门,病房是单人间,面积不大,只消一眼就能够看尽所有陈列。
少女盘着腿,没什么形象的坐在床上,抬了抬眼皮:“松田警官?您这么快就过来了?”
“连闯三个红灯,差点以为自己来不及了。”
飞鸟未来“呵呵”一声,道:“您这么着急,是怕我一激动直接拔了早藤川的氧气管?”
“太明显了,你不会这么做的。”
松田阵平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睛。飞鸟未来觉得戴墨镜这个做法太狡猾了,半张脸一遮,压根看不出对方内心的真实想法。
“墨镜哪里买的?能给我个链接吗?”
松田阵平:“……?”
这话题跳得太快了吧?
“我随便买的,这种墨镜很多店里都有卖,而且这是男款,不适合你。”松田阵平又扫了一圈周围:“你朋友没在这里吗?”
飞鸟未来两手一摊,满脸无辜:“什么朋友,这里只有我一个人。”
“可我在外面听到了两个人的声音——”
“那个也是我。”飞鸟未来清了清嗓子,换了一种声线:“我在练习用不同的声音说话。听说帝丹高中有木偶戏社团,我打算入学后就参加这个社团,就提前练习一下,免得社团不收我。
松田阵平虽然也是帝丹高中的学生,但他已经毕业十来年,早就不记得学校有没有这个社团,所以也没有深究。
“来都来了,笔录就直接做完吧,免得之后你之后又遇到什么倒霉事,我还得一遍遍催。”
松田阵平掏出录音笔走过来,低头时余光扫到了床底的“娃娃”。他弯腰捡起“娃娃”,放在床头:“你东西掉地上了。”
飞鸟未来呼吸一窒,咬牙道:“……谢谢你啊。”
派蒙,考验你演技的时刻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