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楼顶被拉住后, 女孩什么话也没说,直接抱着飞鸟未来嚎啕大哭。
对于一个想要自杀的人, 飞鸟未来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 毕竟语言在这种时刻是十分无力的,她只好轻轻拍着女孩的后背,就当是安慰对方了。
直到对方的情绪渐渐平稳, 飞鸟未来才开口:“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吉赛尔。”女孩抹着眼泪说道:“就叫我吉赛尔吧。”
吉赛尔, 这是一支芭蕾舞剧的名字,也是舞剧中女主角的名字。
看来对方并不想说出自己的真名,或者这个名字在对方心里就是她自己的精神写照。
飞鸟未来想了想,拉着对方,离大楼边缘的围栏的远了一点。
她坐在长椅上, 拍了拍身边的位置:“要聊一聊吗?”
“会不会太麻烦您了?”女孩带着鼻音, 有些犹豫道:“我没关系,您不用管我的。”
“不算麻烦,我本来想上天台吹吹风,没想到刚好撞见你跳楼。”飞鸟未来笑了笑:“可能命中注定你今天死不了吧。”
即使心情依旧在地狱里沉沦,“吉赛尔”还是笑了一下, 尽管这个笑容看上去不比哭好多少。
“你应该看出我是个芭蕾舞演员了。”
“嗯,你的气质很特别。”飞鸟未来点了点头,又问她:“为什么会想不开呢?”
“吉赛尔”弯下腰,将脸埋在膝盖上:“因为职业舞者的大门已经对我彻底关闭了。”
飞鸟未来没有插话,安安静静地听对方讲述自己的故事。
“半年前, 我因为踝韧带断裂接受了手术,经过一系列康复训练后我已经能正常走路了, 但是今天医生告诉我, 想要彻底恢复成之前的状态是不可能的。我本来想在今年考进英国皇家芭蕾舞团, 可是如今的我离这个梦想越来越远了。”
“因为受过伤的缘故,我的脚不太稳,很多高难度动作也没有从前做得干净利索。”吉赛尔的嗓音里带着一丝颤抖:“我在剧团的首席位置也被别人抢走了。”
飞鸟未来想了想,问她:“你的韧带是怎么受伤的?”
“是在一场很重要的比赛前。”“吉赛尔”回忆道:“经常使用的练习室当时正在装修,我就去了另一间。那间练习室地板有点滑,而且我的旧舞鞋找不到了,只能穿一双新鞋子,鞋子不太舒服,在做挥鞭转的动作时我摔倒了。”
飞鸟未来侧过头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慢条斯理道:“常用的练习室装修,新练习室地板很滑,旧鞋子不见了?”
这三个巧合加在一起,她没有怀疑是竞争对手使了绊子吗?
“吉赛尔”直起身子,摇了摇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其实我这个人平时就马马虎虎的,舞鞋经常乱丢,我也怀疑过有人故意在地板上洒了油,特意去调过监控,清洁工是正常工作,所以一切都是我自己不小心。”
说这些话时,“吉赛尔”的手指轻轻抚摸着自己的无名指,那里有一圈皮肤的肤色比周围肤色更浅。
飞鸟未来看了一眼她的动作,不置可否。
“吉赛尔”应该有一个男朋友,或者结婚对象,两人交往时间很长并且感情稳定,至少在她受伤之前是这样的。
飞鸟未来想起芭蕾舞剧《吉赛尔》第一幕的剧情——
天真活泼的乡村少女吉赛尔与微服出游的伯爵相爱,但吉赛尔不知道伯爵有未婚妻。没过多久,这名未婚妻巴季尔德也来乡村游玩,受到了吉赛尔的热情款待。爱慕吉赛尔的猎人因为嫉妒,当众拆穿伯爵的身份,吉赛尔受到打击后彻底疯癫,随后悲愤地死去。
飞鸟未来不太喜欢所有安慰的说辞,她更喜欢理智思考后,把利弊和残酷的真相全部明明白白地摆在台面上。
不过这是她对待自己的方式,对于他人而言,可能未必会接受这种真实。
她沉吟片刻,问“吉赛尔”:“你喜欢芭蕾吗?”
“喜欢?”女孩摇头,一字一顿道:“不,我热爱芭蕾如生命。”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
这一次“吉赛尔”沉默太久,久到飞鸟未来以为对方不会回答这个问题时,她开口了。
女孩的声音轻飘飘的,就像一个幽灵:“我有个青梅竹马的爱人,在我受伤后他一直都很照顾我,前不久我们刚刚结婚。”
“对你来说,他比生命更重要吗?”
“吉赛尔”低下头,轻轻抚摸着无名指:“或许曾经是这样。”
飞鸟未来小声嘟囔:“不是现在就好。”
大概情况她弄明白了,这位芭蕾舞者轻生的原因有三个——梦想的破灭、职业生涯的断绝,以及爱人的背叛。
考虑到《吉赛尔》的剧情,她的爱人应该是出轨了,而她最近很可能才发现对方的背叛,顺着这个方向调查,发现对方也是导致自己受伤的元凶。
“你可能已经考虑清楚了,那我就不再多说什么。”
“吉赛尔”笑了笑,表情看上去比之前轻松了些许:“跟你说了这么多,我忽然觉得自己的心情好多了。其实想死只是瞬间的事,被你拉住之后,我反而失去了纵身一跃的勇气,而且……”
她摇着头,叹息道:“在这里跳楼,也会给医院和病人添麻烦的吧。”
说完,“吉赛尔”站起身,动作优雅地拂了一下裙角:“谢谢你听我讲了这么多废话,我不会再想不开了。”
她刚要离开,身后的少女却突然问她:“要回去离婚吗?”
“吉赛尔”诧异地扭过头,默然片刻,她点了点头,语气坚定:“要离的。”
“其实你不是‘吉赛尔’,你是‘巴季尔德’,对吧?”
飞鸟未来歪了歪头,说出的话似乎带着一点稚气,却莫名地抚平了对方内心的褶皱:“我觉得做‘巴季尔德’更好一点,衣食无忧,身份尊贵,没有伯爵照样可以活得很精彩。”
她弯起眉眼,阳光下瞳孔颜色变浅了几分,看上去有种欺骗性的纯粹和无害。
“从此以后,你的生命里只有你自己最重要,就别再羡慕‘吉赛尔’了。”
女孩怔愣地看着飞鸟未来,她的喉咙仿佛被哽住,好半天都没做出任何反应。
飞鸟未来眨了眨眼睛,举起手机:“要加个联系方式吗?巴季尔德?”
最近遇到的案子都和那个自杀网站有关,她有点怀疑这个女孩也登录过网站。不过现在并不是提问的好时机,留个邮箱或者电话,以后有机会可以慢慢了解。
女孩这时忽然走过来,抱住了飞鸟未来,在她微红眼眶里,有碎钻般的光忙一闪而逝。
“谢谢。”她喃喃道:“谢谢你。”
这声感谢,不只是因为对方拉住自己,还因为她看懂了自己内心的挣扎和渴望。
舞剧里从来没有表现过男主角未婚妻的想法,每个人都在为死去的吉赛尔哀叹惋惜,可是有谁在乎巴季尔德?
走之前她痛快地交换了邮箱,甚至当着飞鸟未来的面把自己的邮箱名改成了“巴季尔德”。
“我还是会继续跳舞的。”她眼睛里重新有了光,“就算做不了剧团首席,去不了英皇,我也永远不会放弃芭蕾。”
离开医院天台的时候,飞鸟未来收到了系统提示。
【每日委托:攀高危险(已完成)原石+160】
飞鸟未来肩膀松弛下来,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
“安慰人什么的,真是太难了……”
她小声嘟囔着,坐电梯的时候接到了松田阵平的电话。
“飞鸟同学。”对方的声音听着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我在警视厅等了你两天,你怎么还没过来做笔录?”
飞鸟未来一脸恍然,她完全把这事忘干净了!
“不好意思啊松田警官,我正在住院,这几天去不了啦。”
其实她觉得自己的身体没什么大毛病,完全可以出院回家休养,但是其他人都拦着她,芭芭拉甚至直接给她申请了一套全身检查,有几个项目还要排队,等体检完加上出结果,差不多也要三四天。
电话对面,松田阵平一愣:“你怎么住院了?”不会又被追杀了吧?
“没事,只是感冒而已,朋友不放心才让我多住几天。”
电梯门打开,飞鸟未来低着头鱼贯地走出去,等她抬起头看向走廊才发现自己下早了。
这不是她的病房所在的楼层。
这一层全都是重症病房,走廊里很安静,医护的脚步却十分匆忙。
不知道谁按了电梯却没有上来,飞鸟未来想回去,电梯却已经下去了。
“你在哪个医院?”松田阵平继续问道。
“东京综合病院。”
飞鸟未来重新按了一下按钮,等电梯的时候注意到走廊尽头的ICU病房门前站了一个人。
只扫了一眼,她就判断出对方的身份是警察。
飞鸟未来皱了皱眉:“松田警官,我这边有点急事,等会儿再给你回电话。”
她挂断电话,站在原地犹豫了几秒钟,向着尽头的ICU病房走过去。走近后才注意到,其他病房门前都有患者的名签,只有警察守着的那间病房没有任何标识。
警察狐疑地扫了她一眼,飞鸟未来装作找人却没有找到的样子,迅速转身离开。
她走到护士站:“您好打扰一下,我是病人家属,想要看一下病历。”
护士抬起头:“你是哪个病人的家属?”
飞鸟未来随便报了一个其他重症病房门口看到的名字。
护士打量着飞鸟未来:“昨天来的家属不是你呀?那位的年纪看上去可比你大多了。”
飞鸟未来微微颔首,脸不红心不跳地胡诌:“对,那是我家长辈。”
“病历不能随便给你看,如果你要看检查报告的话,直接在我这里用电脑看吧。”
护士把报告单从电脑上调出来,飞鸟未来弯下腰,装作十分关心且专注的样子:“只有这几项吗?我记得我们做了很多检查。”
重症患者的检查报告肯定很多。
护士:“还有一些没有出——”
话还没说完,病房那边就传来了呼叫。
“你先看着,有什么问题一会儿等我回来再说。”护士扔下一句话,匆匆忙忙跑向了病房。
飞鸟未来看着她的背影消失,抓紧机会迅速退出检查报告,找到本科室所有患者姓名的界面。
“……竟然是她。”
她看着那个名字,陷入沉思。
早藤川,杀害三岛澄的凶手。
没想到她也在这里住院。
此刻的飞鸟未来依旧十分冷静,她有条不紊地退出电脑系统界面,重新打开检查报告单,做完这些后才慢慢站起来,面无表情对看向走廊尽头。
这是一个给三岛澄报仇的好机会。
飞鸟未来遗失了那几年的记忆,她想不起来和友人相处的细节,但看到尸体时的难过和愤怒没办法作假。
她们从前一定是非常要好的朋友。
即使证据确凿,杀人凶手在日本也很难被判死刑,更何况早藤川是未成年,最严重的惩罚,也不过是送进少管所再教育一段时间。
擅长破案的人都是犯罪高手,飞鸟未来的脑子里至少有五种办法能让对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死掉,同时不会留下任何证据。
福尔摩斯说过:当法律无法给当事人带来正义时,私人报复从这一刻开始就是正当且高尚的。
可是真的要这样做吗?
之前开枪是为了自保,属于不得已的情况,而这一次就是纯粹的报复。
如果她在这里动手,以后再遇到类似的情境,下意识的处理方法会不会还是杀人?渐渐的,她是不是会对生命的重量完全无感,以至于把杀人当成习惯?
这样解决问题,就相当于快刀斩乱麻,有捷径摆在面前,她没有信心自己能够抵挡住诱惑。
飞鸟未来紧紧地抿起唇,手指攥起来又松开,然后再次攥紧。整个人仿佛被理智和情感撕扯成两半。
突然,身边响起了电话铃声。
是护士站的座机响了。
护士在病房,那名患者的情况似乎很麻烦,一时间没人接听电话。
就这么神使鬼差的,飞鸟未来拿起电话。
听筒里传来熟悉的声音:“您好,我想咨询一下,您那边是不是有个叫早藤川的患者?”
飞鸟未来呼吸一窒,手指狠狠地颤抖了一下。
“哥哥……?”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