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何殊为鼓励百姓剪发, 打算在朝堂上带个头,皇后的反应远比正宁帝要大。
“当众绞了自己的头发?这怎么可以?向来只听说出家做姑子的会绞头发,你一个……你怎能绞头发?要绞让你爹绞, 你不行, 这事我绝对不同意!”
正宁帝没有在意妻子在情急之下说的冒犯之辞, 默默低头喝茶,他本人对这件事其实并不反感, 头发剪短些,感觉好像会更轻松一些。
早在发现水师的人喜欢剪短头发后, 他的头发长度其实已经剪短了不少,目前也就保持着可以挽发戴冠的长度而已。
虽然早知道皇后肯定不乐意, 但是听到她能将‘让爹绞’的话脱口而出,就知道她对这件事的排斥与反对。
何殊温声安抚道,“母后, 时人将留发与孝道联系在一起,以父皇的身份,肯定不好出面做这件事, 篦头房的宫人内侍也不敢对儿臣的头发做这件事, 按照儿臣计划, 将会由父皇亲自动手替儿臣剪发,从而向天下人表明父皇以父亲的身份, 对这剪发一事的支持态度。”
见何殊的所思所想,处处都是为天下大局大义考虑, 丝毫不曾考虑自身的情况, 皇后顿苦从心来, 拿着帕子捂脸哭了起来。
“我苦命的儿哪, 你一心为这世上人, 可这世上谁人知道你的苦心、你的难处呢?”
听到皇后的哭诉,正宁帝感到心酸的同时,还颇为自责,眼眶也不禁有些湿润。
这正是何殊最头痛的场面,但她也只能一手轻拍着皇后的肩膀,一边握住正宁帝的胳膊。
“母后不必为儿臣感到伤心,能有机会做些儿臣想要做的事,儿臣也算是不虚此生,并不觉得辛苦与委屈,父皇也不必感到自责,您给儿臣的全心信任与全力支持,是儿臣最大的依仗,儿臣现在所做的这一切,都是在为未来铺路,终有一日,儿臣会堂而皇之地出现在人前,这些付出都是值得的。”
夫妻二人都能听得出她话中所透露出的信心与决心,也明白她的深意,为何殊话中描述的未来场景而加速的心跳,让皇后瞬间忘记哭泣。
“真能有那一日?”
面对两双充满无限期待的目光,何殊十分肯定地回道。
“有,父皇和母后只需再等等便是,儿臣现在所做的这一切改变,都是为了将来的那一天做准备,大安的政策在变、身边的人在变,环境在变,自己也在变,当他们习惯并适应会让他们的生活变得越来越好的这些变化时,他们就能接受更多、更大的变化。”
皇后用帕子抹干眼泪后,神情坚定地说道。
“若是能有那么一天,确实值得,那就剪吧,本宫也可以亲自动手给你剪。”
何殊心中刚松了一口气,就听到皇后接着又补充了一句。
“皇儿,能不能稍微留长点?只留个二三寸,岂不是跟和尚差不多。”
“母后,治重症要用猛药,想要达成目的,我们就要做得彻底些,给他们留下的印象足够深刻,否则,这个效果将会有限,毕竟我们所面对的是已传承千百年的旧俗。”
见皇后难掩遗憾的点头,何殊又加了一句。
“反正就凭父皇与母后给儿臣生的这副长相,就算剪成光头,也将无损儿臣这俊美无俦的英姿与风采,你们实在不必感到遗憾。”
两人闻言,为之感到失笑之余,心情也颇为复杂,本是精致漂亮的无人可及的美人,却被太子用习武锻炼给生生养出一身英气,成功掩盖住女子所特有的阴柔之气,给人留下英俊疏朗的印象,根本联想不到女子的柔美。
成功说服皇上与皇后,何殊才算彻底松了口气,她自己对剪头发这件事,是真没心理负担。
毕竟在她的前世,为了方便省事,不管是为冲刺高考与重要考试,还是每次遇上军训,都会剪短碎发。
到了杜乐贤等人上朝的这日,朝堂上的氛围格外凝重,这种凝重来自某些朝堂上的大佬们心情都十分不悦。
自打朝廷不仅正式派遣一班官吏,还派出一批驻岛将士,并迁居近十万,对那安宁岛十分重视的消息传开后,任何他们如何努力,既无法改变这定局,也无法成功往里面塞人后,他们的心情就很不爽。
如今看到杜乐贤等人入朝授印并谢恩,他们的心情能好才怪。
正宁帝的心情却很好,能早日将安宁岛的人事安排都彻底落实,对他而言,相当于是放下一桩心事,那些大臣也没理由再就此事烦扰他。
结束领旨谢恩、授印的流程,照例讲了一段勉励对方的话后,正宁帝骤然将话题一转。
“朕听说前往安宁岛的旅程漫长,在船上生活不易,也极其不便,为此,水师将士们不得不选择将头发剪短,朕认为此举甚善,希望杜卿家与即将出海的众人,都可考虑效仿一下。”
正宁帝的话音刚落,没等杜乐贤就开口,就有朝堂上的大臣迅速出列道。
“陛下,老臣认为此举甚为妥,古语有云: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此乃孝之始也,我大安向来推崇以孝治国,剪发之举有违孝道,实在不可推行。”
随后陆续站出相当一批官员,七嘴八舌的抨击剪发之举,顺便拉踩一下水师将士的剪发之举。
这一切都在何殊的预料之中,所以正宁帝看着这一场景,心情十分平静,对他而言,这些不过是更加证明了太子的判断与选择而已。
这些口口声声将孝道挂在嘴上的人,谁没修剪过头发与胡须?要不然,他们如何能够保持人前这光鲜亮丽的仪表?
让正宁帝感到欣慰的,是除了这些出声抨击剪发之举的人,也有大臣站出来表示支持,并驳斥那些本身也无法彻底贯彻执行‘不敢有毁伤’的人。
等到双方的争执告一段落后,正宁帝才再次出声道。
“长发梳洗不易,乃是大家都切身体会之事,为了保障身体的清洁与健康,剪去长发,与孝道并不相悖,至少在朕这里,从不认为剪发乃是有悖孝行之举,为证明朕所言不虚,来人,将篦头房的人召过来,将太子的头发给朕绞了。”
谁都没想到正宁帝竟然选择在这次的朝堂上放这一大招,众大臣纷纷大惊失色之余,赶紧劝阻道。
“陛下,万万不可啊,太子殿下乃是一国储君,剪了头发,实在有伤体统啊!”
“请陛下三思啊!”
何殊却在此时站出来表态道,“儿臣相信父皇所做的一切,都是为大安与百姓深思远虑,儿臣会支持并服从父皇的一切决定。”
太子直接以身体力行来展现自己的孝道,哪怕他此刻所面对的是皇上要求他当众剪发的‘不孝’之举,让朝堂上的众大臣无言以对。
杜乐贤却在这时高声道,“恭喜陛下,太子至善至孝,堪为天下为人子者表率,实令臣等钦佩之至!”
有些大臣不敢对太子表达不满,却都忍不住对杜乐贤怒目而视,有些人甚至恶意揣测他就是靠着擅长阿谀奉承,才能在屡次另投门墙的情况下,还能得到新主的宠信与重用。
正当朝堂上的一部分大臣还在恳求皇上和太子三思,另一部大臣在表示支持时,就听到有内侍大声通传,‘皇后娘娘驾到’。
皇后上次驾临朝堂,还是几年前的那次当朝上奏罢免自己娘家的爵位。
如今再次听到这位驾临朝堂,众大臣都有些惊疑不定,不确定皇后是来阻止皇上,还是前来支持皇上。
向皇上施过礼后,皇后直接当众表明来意。
“听说陛下为天下百姓身体健康考虑,欲让太子带头剪去长发,身为太子之母,本宫特来亲眼见证,同时也为告诉诸位卿家,吾儿事父母至孝,与他剪不剪长发无关。”
那些还在期待皇后能阻止这事的一些大臣闻言,再也没了继续挣扎的想法,这分明是人家一家三口已经在私下里达成默契的事,他们注定阻止不了。
正宁帝欣慰地笑着点头,“皇后深明大义,实乃朕与朝廷之幸!”
何殊神情恭敬地向皇上和皇后分别施礼过后,站在殿内背对着朝臣,直接摘掉头上的金玉冠,又拔下挽头发的簪子,一头及腰的如墨青丝瞬间散落。
跟在皇后后边一起进殿的篦头房内侍听说要让他为太子剪头发,小心拿起剪刀的手,紧张到打颤抖,根本不听使唤。
最后双膝一跪,“求陛下恕罪、太子恕罪,奴婢实在不敢冒犯!”
眼看这个场景跟太子事前预估的一般无二,正宁帝直接站起身道。
“行了,朕不怪你,将剪刀给朕,朕要亲自动手。”
已经全都跪地的众大臣中,有些不甘心的人试图再次劝阻,皇后却在此时再次开口道。
“陛下与本宫乃是太子的生身父母,就由我们亲手为太子剪。”
何殊拱手对二人道,“有劳父皇与母后!”
皇后拿梳子将何殊的头发梳了一番,正宁帝努力控制住自己也有些抖的手,在皇后示意的位置,拿着剪刀直接剪下。
看到大缕的长发就那么散落在汪林与宫人撑起的布上,有些大臣忍不住当众伏地大哭,他们也说不清自己在哭什么,只觉得这一幕给他们带去的影响与威力实在太大,让他们深受触动。
许多年来,某些一直根深蒂固的固有观念认知与坚持,仿佛都在这一瞬间,随着那相继落下的一缕缕长头发,被连根拔起。
有些人从中感觉到的是仿佛挣脱某种枷锁的轻松,对未来的希望,有些人感受到的却是恐慌,对这种改变将会带来的未知的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