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何殊从来不会, 也不敢小看这个时代中的任何人的原因,因为他们的人生智慧和经验,都深不可测。
而她所具有的唯一优势,就是这辈子在机缘巧合之下, 所处的位置够高, 拥有的机会更多而已。
以刚柔并济的方式迅速占领地盘, 再将那些已被收编的本地人派出去, 让他们负责在幕浮岛上各地造势,制造舆论、并引导舆论。
使得那些真正生活在水火之中的幕浮岛百姓们, 如在黑暗中遇到明灯, 看到生的希望,从而主动归心。
这些手段何殊也会使,但她会使,是建立在她前世曾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一辈都在学习各种知识, 有意无意中学到的知识太多。
虽然她学得最娴熟的那些,注定在这个世界上没有用武之地, 能在这辈子用上的那些, 她其实只学到点皮毛, 并不精,却可用来给人指引方向, 从而达成目的, 还算是勉强够用。
毕竟这个世上的聪明人实在太多, 他们需要的往往只是一个明确的方向,剩下的他们自己就能举一反三。
在最后即将分出胜负的阶段, 瑞王一改初时的雷霆风格, 改打仁义之牌, 虽然需要多耗费些时间,但从长远考虑,不得不说,这才是真正的上策。
毕竟他是外来者,现在的幕浮岛人只重视他也是流亡者的身份,对其极具认同感,将他视为上天派来拯救他们的王。
可是随着幕浮岛的局势彻底平静下来,那些老百姓的生活恢复秩序后,瑞王的身份来历,以及他在登上统治之位的过程中,所杀的那些本地人,都将容易成为有心之人用来煽动百姓、蛊惑百姓造/反的理由。
像这般摆出淡泊名利,只想为自己和追随自己的人,求得一处存身之地,对幕浮岛的统治权丝毫无意的高姿态,才能让幕浮岛的那些本地百姓,更加期盼他能赶紧登王位,好带领他们过上好日子。
这样一来,瑞王在民心所向的积极支持下,不得不上位统治幕浮岛一事,就会变得更为名正言顺,那些百姓也会更加维护自己亲自推选认定的王。
后期少造杀孽,也只会让幕浮岛的那些本地人更加相信,瑞王确实是位仁义的王,之前所灭杀的那些势力,也能就此说成为民除恶,不得已而为之,更加增强那些本土百姓对他的认同感。
如此一来,就算后面有人想用瑞王是外来者的身份搞事,那些已经归心的百姓就不会那么容易被人蛊惑。
至于瑞王将来能否坐稳幕浮岛之主的位置,只要能给他充足的时间,何殊相信,以对方的这些心机手腕,绝对不成问题。
听到何殊分析了一下瑞王选择暂且按兵不动的意图,正宁帝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脑袋,他自己实在没本事想通这里面的弯弯绕绕,只能听个热闹。
可是瑞王能在短时间内,就利用这些行之有效的手段控制幕浮岛的局势,太子则在听到传信之人的讲述后,迅速从中领会到瑞王在登上幕浮岛后,所制定的种种策略。
“有了瑞王伯这位成功案例,儿臣是时候该去联系其他叔伯了。”
正宁帝有些不解地问道,“这不是还没有确切的消息传回来,他们能信吗?”
何殊扬了扬手上那份由瑞王亲书的秘信,里面的核心内容只有四个字,‘大业可期’。
“有瑞王伯的‘大业可期’在前,儿臣的那些叔伯们会信的,在大安,他们的未来一眼可以望得头,甚至连他们子孙的前程在内,这是他们这辈子唯一可以再拼一把的机会。”
换成正宁帝,他肯定不愿意,因为对他而言,哪怕只在大安当个穷郡王,他也不会愿意冒险前往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去拼一番未知的基业。
这就是人与人之间的不同,不过何殊可以肯定,若无意外,能有机会被她选定的人,基本都会同意。
毕竟他们现在应该已经可以看得出来,在大安,他们这辈子都将注定没有机会翻身。
突然被从圈禁他的地方带出来时,庆王表面上镇定,心里其实有些慌。
若非去年经历过遭遇暗袭,却被宫里派去保护他的人救下的事,知道宫里并没有要他命的打算,他肯定连维持表面上的镇定都做不到。
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被带到一处陌生院子中,被扶下马车时,已经可以确定对方并没有害他的打算,看样子像是打算带他来见什么人,庆王才彻底松了口气。
“不知你家主人是哪位?如此大费周章地将老夫带出来,不担心会出事吗?”
站在他身边的那位戴着面具的廋高男子低沉着声音回道。
“王爷不必劳神,卑职乃是奉命行事,并无违法犯纪之处,不会出事。”
听到对方的自称,这竟是个有正式官身的人?
庆王虽然已被圈禁多年,但他并不缺自己的消息渠道,知道他那位早年毫无存在感的皇弟登基为帝后,就带着他那唯一的儿子,也就是太子深居宫中不外出。
为此,除了可以就近去宗庙举行的祭祀,其它许多重要的祭祀,甚至都是由王公大臣们代劳,只因主持那些祭祀需要出宫。
当皇帝怕死到这种程度,可以说是世所罕见,这也让庆王并未往宫里的那位身上猜。
不是他妄自菲薄,而是他真心觉得,自己还不值得他那位皇弟亲自出宫召见,毕竟对方为了自身安全,连那些可以彰显皇权身份与威严的重要祭祀都不亲自出席。
可是将他带来此地的人,不仅有官身,还如此肯定的自称不违法犯纪,又让他觉得除了宫中那位,不作他人之想。
“莫非,是陛下想要见老夫?”
那男子没有回答,“王爷可以先进厅中喝杯茶,只需稍候片刻,想要见您的人,自会过来。”
庆王跟对方进厅的同时,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下这个院子中的环境,侧耳听了一下,发现周围竟是一片寂静,猜测这里可能是某座大宅的一个人迹罕至的偏僻院落。
想到刚刚载他过来的马车,曾穿过京中繁华闹市,结合他在车中还隐约听到的一些信息判断,这应该是座距离皇宫十分近的大宅。
看来想要见他的人,虽然不是皇上,这身份非同一般啊!
正当庆王坐在厅中反复思考,将京中的可疑之人都想了一遍,又都逐一排除时,他才突然听到之前那人提醒他道。
“太子殿下到,王爷还是莫要失礼得好。”
想了一圈,庆王都没想到,打算见他的人,竟然是存在感向来不强,被他的那位皇弟娇养到不让离开其视线范围的宝贝独子,太子。
庆王刚站起身,就看到一个身材高挑清瘦的俊美少年,大步走入厅内,不禁微愣。
“孤此番是代父皇来见庆王伯,看到庆王伯老当益壮、精神矍铄,孤心甚慰!”
这才反应过来的庆王躬身施礼道,“罪臣见过太子殿下,有劳陛下和太子关照,罪臣感激不尽!”
何殊微笑着抬手道,“庆王伯不必多礼,请坐。”
来的是竟是意料之外的太子殿下,庆王实在想不出对方见自己的目的,就算对方自称是代皇上来见他,他也想不通这里面的用意,只得选择收敛心神,随机应变。
庆王有些迟疑地躬身回道,“臣乃戴罪之身,实在不敢与殿下同坐。”
不管是瑞王,还是庆王,都是正宁帝登基之前,就已相继被贬、被废或是被圈禁,所以何殊此前不曾见过这些叔伯。
但是这些年的历练,她也算是被磨砺出一些眼力,可以通过察言观行,判断一个人的大概性格。
看得出来,比瑞王的年龄更大,也更先倒台的庆王,虽被圈禁多年,仍然是个心思活泛之人,并没有因多年的圈禁生涯而变得彻底消沉麻木。
这足以证明,对方是个心性十分坚韧之人,同时也是何殊正需要的人。
“坐下吧,庆王伯不必心存顾虑,孤今日是带着诚意来见庆王伯的,在此之前,孤也曾带着诚意与瑞王伯交流过,对了,瑞王伯的消息,庆王伯应当也曾有所耳闻吧?”
他一家差点因瑞王召集曾经的旧势力一事而遇险,庆王当然知道,不仅知道,还十分上心并关注,只是这大半年过去,一直没有收到有用的信息。
若非听说别人也没调查出这其中的秘密,庆王甚至怀疑是不是他的那些手下见他被圈禁得太久,开始敷衍他。
确定在大安境内都遍寻不见那些人的踪迹后,却得到定海水师在年后由赵晋仁亲率主力大队出海的消息,他们才隐约猜到对方可能已经跟随定海水师出海。
但是海外的航路与消息,全都被牢牢地掌握在宫中,外人根本打听不到任何内幕,实在无法确认这个消息,也只得作罢。
意识到太子今天来见他,说不定与这桩大事有关,庆王的呼吸都忍不住急促了些,顾不上再故作推辞,直接态度恭敬地坐到太子下首。
“罪臣的确略有耳闻,去年因瑞王一事遇险,幸有宫中派人相护,罪臣一家老小方才得以保全,陛下的大恩,罪臣一直感怀在心。”
论起严重程度,瑞王一系不仅被废黜爵位,还被除族,瑞王本人甚至还被先帝下旨,令其永远不得入京的处罚,尚在他这个被圈禁的王爷之上。
而瑞王身为被废黜的前瑞王,太子就算念旧情,按规矩,也不该再直接称其为‘瑞王伯’。
仅这个称呼中,所透露出的信息就让庆王感到有些微妙。
若是瑞王那个心机深沉,当年还很势大,曾距离皇位最近的人,都能得到当今的特赦,乃至恢复爵位,那么他?
一想到这个可能,庆王就实在难掩激动,努力按捺住自己跳动得有些快的心。
何殊有意故作犹虑地停了一会儿,给对方留足遐想空间后,才开口道。
“那些都是应有之义,庆王伯不必挂心,孤今天奉父皇的旨意来见庆王伯,本来只是想要问问庆王伯一家过得可好,庆王伯的身体可还康健,毕竟父皇还记着庆王伯当年的关照之恩。”
庆王当年对正宁帝这个皇弟的关照方式,就是给他送两个好生养的姬妾,给本就穷困的郡王府雪上加霜,让正宁帝至今提起来仍觉心塞。
在本来就快要养不活府里人的情况下,又多出两张吃闲饭的嘴,那压力绝对是经历过谁知道。
没在飞黄腾达后报复对方,绝对是因她家老爹是真的很仁慈,不像眼前这位。
怀着满心期待,结果却只得到这么不痛不痒的几句场面话,庆王的眼睛下意识微眯了一下。
“不敢、不敢,罪臣愧不敢当,当年碍于自身处境艰难,罪臣没能在身陷囹圄之前,多照顾一下同样身处困境的兄弟们,罪臣后来每每想起,都深感懊恼与惭愧,幸好陛下重情重义,继位之后,对罪臣与瑞王等手足,都十分关照,令罪臣等人都感激不尽。”
听到庆王主动往瑞王身上扯,何殊就知道火候已到,摆出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开口中道。
“既然庆王伯也提起瑞王伯,孤也就实不相瞒,父皇在去年为他恢复爵位后,他便主动向父皇请命,说是想要带着旧部去海外谋一番基业,父皇觉得海外凶险,并不应允,可是瑞王伯一再坚持,父皇也只能成全,便令定海水师为他提供一些帮助。”
这番话听着合情合理,都能对得上的样子,也让庆王顿时目露精光,作为老对手,他可太清楚瑞王的心机手腕与宏图大志了。
感觉到自己的心再次不听指挥的剧烈跳动,这让庆王觉得有些费解,坐在上首的太子,分明只是一位没什么心机城府,还藏不住话的少年,为何对方说出的话,总能让他情绪失控?
不过他此刻顾不上深思这其中的缘由,而是以近乎迫不及待的语气直接问道。
“不知瑞王出海后,可曾有消息传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