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沈卓的真心话, 即便在他的那些内容诡异的梦中,最后是自己胜出,也并非是因他本身的能力比对方强。
而是在左书意死于他们内部人的算计后, 何昌逸没了最大牵挂,也没了想要胜的最后一点执念, 主动赴死, 只求能够保住他仅想保的那一小部分人。
之所以这么了解老对手身死前的想法, 是因一直负责东征西战打前锋的柳平死在最后那场较量中后,他也怀着对苍天与命运的满腔怨愤, 感到生无可念。
若何昌逸没死, 他也不介意放弃,因为他们都是被乱世与命运裹挟,被动前行的苦命人。
即便能走到最后, 可是孑然一身的他们,纵然大权在握,面对那满目苍夷, 百姓们食不裹腹、衣不蔽体的世界, 感受到的也不是喜悦, 而是凄凉与责任。
还好, 那些都是属于噩梦中一切, 现实中的大安纵然面临许多问题。
也曾遭遇那些在他的噩梦中,每每都能让本就处境艰难的大安雪上加霜的天灾人祸。
可是有了英明睿智的上位者, 还有大多都精明能干、心怀百姓的官员,大安每次总能顺利渡过那些难关。
而他在门下省, 可以从中学到的知识与经验实在太多, 多到让他可以特别清晰的认识到现实就是现实, 绝对不会变成他噩梦中的乱世。
能猜到东宫操办宴会, 是为给三公主选驸马一事的人不少,尤其是那些对这类事特别敏感的勋贵大臣家中,派人一调查受邀者的情况,就明白是怎么回事。
对于这些人家而言,合起伙来将三公主逼得在京中无立足之地时,他们毫不手软。
但是若能有机会让自家孩子拢络住备受宠爱的三公主,他们不仅不反对,还非常积极的想要促成这件事。
所以在短时间内,他们就打听到全部受邀名单,分析竞争对手们的条件,想方设法的要为自家孩子争取获胜率。
至于那几个来自各部,身世与才华都不怎么出色,明显像是在凑数的几人,压根就没被人放在眼里。
毕竟在他们看来,三公主就算不介意驸马的官位低,也不可能无视出身条件。
毕竟对于一个对仕途权势有野心的公主而言,若能找个势力强大的婆家,强强相结合,才是最好的选择。
至于何昌逸,谁都知道他前不久受到三公主的邀请,曾一起共进晚餐,是对感情不错的堂姐弟。
如此一来,他会受邀参加这场聚会的原因不言而喻,所以皇后准备的名单上的公子哥们,都被家人严令要求,一定要好好与何昌逸打好关系,争取他的好感。
为了做好太子交待的任务,同时也因发自内心的想为三公主的终身大事多尽些力,所以何昌逸的态度很积极,提前去的东宫。
可是让他没有想到的是,他随后看到的竟是一个又一个涂脂抹粉,有的甚至还簪花的男子,让他感到不忍直视。
因为他实在想不出自家那性格爽朗大方,看着英姿飒爽的乐平堂姐,招这种油头粉面的娇公子当驸马的场景。
而且经过上次的接触,何昌逸十分确定,三公主虽然能做出英勇无双之举,远比这世间绝大多数的男儿更有担当,可她绝对不会是一个内心很爷们,会喜欢这种娇柔男子的女子。
可是当何昌逸很想离这类人远些时,那些人却对他展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
何昌逸不认识其中的绝大多数人,那些人却都认识他,上来就是一口一个兄弟长一个兄弟短,叫得无比亲热自然。
被各种香风环绕的感觉,虽让他无比腻味与头大,何昌逸也不能露出真实想法,而是强撑着笑脸应酬与寒暄。
受邀宾客陆续到齐后,现场明显呈现出三种情况,人群最多的那些,都聚集在何昌逸的周围,竭力展现自己的友善与重情重义。
人以类聚,何殊想破脑袋才写出来的几人,正凑在一起发懵,他们都还没有搞清楚状况,以为自己就是得太子的召见而已。
太子召见人并不罕见,他们身边都曾有过同僚接到东宫的召见,就是像这种在东宫以聚会邀请的方式召见人,好像还是头一回。
另一部分则是性格相对较为清高的那种世家子弟,没有打扮得花里胡哨,也没有往何昌逸身边凑的打算,有一人傲然独立者,也有三两个结为伴者。
与何殊站在东宫花园一侧的赏景阁上,拿着千里镜观看完花园内的情况,对场上泾渭分明的几类人都有所有了解后,三公主才笑着开口道。
“原来你把昌逸堂弟叫来,就是为了让他帮忙吸引那些人的注意力?”
说完,三公主忍不住又拿千里镜往那边看了看,哪怕相隔甚远,她也能从何昌逸那僵硬的笑容中,感受到他的烦恼与无措。
不厚道的再次笑了几声,三公主拿着千里镜仔细打量道。
“这宝贝是真好使,难怪外面都传得神乎其神的,这个就归我了。”
手里同样拿着千里镜观看远方场景的何殊随口回道。
“这本来就是给你准备的,事实证明,昌逸堂兄此行所能发挥出的价值很大,有他在,完全可以直接淘汰掉那边的一大部分。”
三公主也是这个看法,所以才会觉得有意思,她在过去的那些年,着实见够了那种油头粉面的草包男。
同时她也不待见场上那些在装模作样的清高男,因为她十分确定,那些人都知道这场聚会是为她这个三公主挑驸马。
既然上赶着来了,却又摆出超然脱尘的模样,完全是在将她当老四糊弄,她要是个眼皮子浅的,怎么可能会有今日,婚事又怎会拖到现在?
只有那几个明显是由太子选出来的呆头鹅,还算有点意思。
想到这里,三公主又拿千里镜往那几个仿若觉得自己似乎走错了地方,正有些惴惴不安的‘呆头鹅’那里看了看。
“母后如此费心的为我准备这些年轻俊美的公子,我若说一个都看不上,你说母后会不会气得想揍我?”
何殊十分肯定的回道,“不会,只要你还在京中,她就只会再接再厉,盘算着再找来一批,你不必有任何压力。”
“那个东南方向的那个身材瘦高,这种时侯才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什么,正忙着舒展衣服那个叫什么?”
何殊一听有门,也将千里镜对准那个方向。
“常明松,原在户部任主薄,孤见他不仅善数理,还精于查痕循迹,便将他提为刑部六品主事,非科举出身,仰其父荫恩入仕,十三岁母逝,十五岁其父因公殉职,十八岁入仕,与只重长房长孙的祖父母关系不和睦,现年二十一岁。”
介绍完常明松的生平信息,就见三公主两眼发晕的看着自己,何殊有些不解。
“三皇姐可还存有不明之处?”
三公主赶紧摇头,“没有、没有,我就是觉得惊讶,太子竟将这些人的生平信息都记得如些详实,你不累吗?”
要是一直记这么多,当然会累,但是这些信息,是她派人连夜整理,在来前刚看过的,当然是印象深刻。
“还行,之前奉母后的命令提供推荐人选时,只有一些大概的印象,此前又看了一下他们的资料,才会记得比较清楚,肯定没错。”
三公主也相信太子说得肯定没错,毕竟他连人家分别在多少岁丧父丧母,都能说出如此精准的数字。
又是无父母,与祖父母关系不和,三公主忍不住问出已存在自己心中许久的怀疑。
“太子推荐的几位候选人,都是跟大姐夫、二姐姐夫相似,或者说都是类似常明松这种……嗯,就是堂上无双亲在世的情况吗?”
何殊闻言,嘴角的笑容凝住,随后才目光真诚的看向对方。
“孤若说,这些其实都是巧合,三皇姐信不?”
三公主不信,她此前还只是略有怀疑,如今发现太子给她准备的驸马候选人,也是这类情况,让她不得不肯定自己的猜测。
这绝非巧合,应当是有意为之。
时人都喜与高堂双亲俱在的对象议亲,不管是像常明松这种双亲都已辞世者,还是像她这种生母因难产早逝者,都属不受欢迎的缺陷。
若非他们在身份地位上的优势,可以适当弥补这种缺陷,他们在婚姻市场上并不受欢迎。
“但我更愿意相信,太子会做出这种选择,其实都是为我们考虑。”
何殊强压下心中的那点心虚,故作无事的随口回道。
“主要还是他们自身的人品性格合适,至于能不能看上,是你们自己的选择与缘分,孤并没有刻意做什么。”
她也是受前世一些观念的影响,才会在选人时下意识带些私心。
毕竟这是个奉行孝道大过天的时代,她的这些姐姐们是皇家公主,理论上可以先论君臣后讲孝悌,但是不想与驸马之间生嫌隙,公主私下里不可避免的会受孝道所钳制。
像此前的四公主,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她当时喜欢前驸马,不仅按照前陈驸马的意思住到陈家,跟普通儿媳般伺候公婆。
还因担心会影响夫妻感情,不敢拒绝婆婆的各种要求,总是进宫为陈家讨好处。
但是身为太子,她的这点私心绝对是半点都不能摆到明面上,所以即便被三公看破还指了出来,何殊也不能承认。
三公主也迅速意识这里面的要害,有些话不用、也不能说得太明白。
看了太子一会后,三公主深吸一口气,抬头强眨掉眼中的湿意,笑着转身挥挥手道。
“既然是太子认为合适的人选,肯定值得本宫重视,我且先去与他们接触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