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科进士中的前两人有多优秀, 朝堂上大臣们心里都有数,知道那两人若无意外,将来一定能有机会成为重臣。
所以众人也一直很重视那两人的安置问题, 得知一甲前两人都被安排到门下省,立刻引起许多非议。
有人是真心认为两人去门下省有些屈才, 有人则是因为从中看出一些苗头,作为与翰林院的利益相关者, 不希望看到翰林院一直以来的地位被撼动。
可是皇上丝毫没有与他们商量的意思,直接定下这件事,群臣就算有异议, 也改变不了这个结果。
吏部尚书拿到相关的任命清单文书时,更是忍了又忍,还是忍不住进宫觐见皇上。
“启禀陛下,微臣有一事难明, 还请陛下为臣解惑,不知为何此次新科进士的职位,全都是副职, 竟连主政一县的县令都没有, 恐会引起争议。”
搁以往, 被安排到一些县镇当个县令主政一方,才是这些新科进士中大多数人的去处。
结果这次的新科进士不是在六部, 就是大多都是安排到省府或县衙, 最多也是副职,一个县令都没有。
作为吏部尚书, 他很清楚那些新科进士对自己的期待, 这个结果一出, 肯定会引起不满, 三五个不满,朝廷可以无视,近两百新进官员都不满,那事可就大了。
即便亲自做出这个决定的是皇上,他吏部除了给提供朝野上下的官吏职位缺员数据外,没机会做半点主。
可是若在新进官员的职位安排上闹出点什么事,他吏部势必要首当其冲的承担这个责任。
面对吏部尚书这委婉的质问,正宁帝理所当然的回道。
“这些新科进士虽然都饱读之士,却都是初次步入仕途,此前只在书中,或是别人口中听到一些做官处事的方式,本身毫无经验,将一地交给毫无经验的他们主政,是朕对那一地的百姓不负责。”
吏部尚书当然很清楚这其中的弊端,苦着脸回道。
“陛下,我们历朝历代都是这么过来的,也没出现什么大问题,还因上而历练出许多国之栋梁,何况他们自己不熟悉政务,自会请师爷帮忙辅助。”
听到对方的回答果然如太子所料,正宁帝语气严肃的回道。
“请师爷帮忙,朕不如干脆直接让那会办事的师爷当官,何必要搞这么麻烦?朕要的是自己有能力办事的官员,不能满足朕的要求,朕何必要让他们占着位职位。”
见正宁帝已露不耐之色,吏部尚书也知道这件事不好再纠缠下去,可他还是忍不住提醒道。
“臣能明白陛下的这番良苦用心,对此并无异议,就怕那些新科进士理解不了,难以接受这些安排。”
正宁帝冷哼一声道,“那些新科进士若是不能理解,就是你们吏部的一些工作没做到位,朝廷近几年在官员的任命与安排上面,一直在做改进,只要这些人有能力,多的是可以申请调职乃至晋升的机会。”
不愿虚心熟悉实际政务,只知纸上谈兵,还妄想一步登天的人,放出去主政一地,就是祸害一方。
曾经的正宁帝也觉得县镇都是微不足道的小地方,县令更是不值一提的小官。
可是随着何殊结合历史与现实,给他讲过每县、每镇生活着多少户人口,有多少土地,可以给朝廷提供多少税收、壮丁劳力后,正宁帝就不敢再小看那些县镇。
也认识到那些县镇都是大安朝廷的基石,若是多垮上几块,直接损毁的就是他们大安的基业。
进宫一趟,不仅没能让皇上改变主意,还被皇上给训斥了一顿,直接表明,若不能让新科进士们顺利接受任命,就是他们吏部没尽责。
这让吏部尚书着实感到沮丧,总觉得自己的这个官,现在是越来越不好干了,一年到头都忙得脚不沾地,还上下都不讨好。
再不似过去,手里捏着朝野上下官员们的调任与考评,遇事依旧例,权力大活却少,绝对是被各方都讨好的存在。
如今官员们的招录、调任、升迁,都需进行这考核,这个考核不再是主要以吏部给出的考评作依据,而是根据任职功绩、试卷、面试等考核综合评分。
皇上还会亲自过问,经常会大笔一挥,直接都给安排好,他们吏部只能看到一些人的任命结果。
这么一来,吏部在决定升迁方面的权力被大幅削减,需要做的工作却大幅增加。
还不敢,也不舍得撂挑子不干。
朝廷现在用人讲究的唯才是举,动不动就举行大招录,或是通过建言特招,给许多非科举出身的人提供机会的同时,也给他们这些现任者带来许多威胁。
所以纵然心中满腹牢骚,吏部尚书也只能打起精神,眼睁睁的看着对这批新科进士的任命,直接被公布出去。
已经做好被责难准备的吏部官吏,虽然没有迎来预料中的质疑与抗议,还是尽职尽责给这些新进官员们讲解现行的调职、晋升渠道与条件。
这让许多在心中为自己的职位感到失望的新科进士们,得到极大安慰的同时,也生出雄心壮志。
而这些新科进士们之所以没有提出自己的质疑,主要也是因为受到沈卓的那番话的影响。
再加上他们都已知道,沈卓与何昌逸这两位状元与榜眼,也只是被安排到门下省,并非他们这些新科进士都很向往的翰林院。
这让众人不得不接受一个现实,就是朝廷并不是有意针对谁,而是有意做出某些改变,才会对他们所有人都做出这种不同以往的安排。
接到自己被安排到门下省的任命,沈卓并不觉得意外。
想到在青山书院分别时,对方所说的话,可见那位在他梦中考取状元时并没有出现过的太子殿下,对他应该还是比较认可的。
将他安排到更得当今信重的门下省,应该就是对方想要好好培养自己的安排。
若没有得到那位李姓同科的提前提醒,接到门下省的任命,何昌逸肯定少不了要对此多思多虑,误会这个安排的背后是不是存在什么用意。
毕竟他的情况特殊,身后还有一大家子,容不得他疏忽,按照上意行事,是他的唯一选择,所有理想与抱负都要为此让路。
可是知道现在的门下省,才是他那位皇叔更信重的地方后,何昌逸就安心多了,他知道这是对方对他寄予厚望,愿意给他提供最好的成长平台的安排。
从隔壁回来,见到表哥难掩激动的在屋里转圈圈,左书意有些不明状况。
“表哥,都说状元与榜眼的最好去处是翰林院,你和沈状元却都被分到门下省,这有什么好高兴的?而且沈状元对这个安排,看着好像也很满意的样子。”
表弟性子活跃,话也多,何昌逸不打算与他多解释。
“能留在朝中任职,对我们而言,就是一件好事,我既然已经确定要留在京中任职,你这边,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要么转入上京武院继续就读,或是设法在京中谋职,你意下如何?”
左书意连忙摇头,“表哥,见识一下这京中繁华就行了,我可不想一直留在京中,我还是回合城,罗教头已计划要将我推荐到夷北军,那夷北军的胡大将军是大驸马,治军有方,我去他麾下,前程肯定差不了。”
“自从合城与草原蛮族开始互市后,近两年西北边境安稳了不少,连胡大将军去年都回京中住了近半年,没有仗打,你就算去了夷北军,也只能跟着种土豆、修路,或是修城墙。”
对于边境居民而言,没有仗打绝对是件大好事,看看合城自打开启互市后,近两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繁华起来的发展速度,就知道这其中的好处。
可是对于有野心,想要在军中建功立业的人而言,也就没有了可以快速立功晋升机会。
哪怕以左书意的武院出身,进入军中能从旗长之类的小军官做起,晋升的速度也会很缓慢,上升空间更是有限。
左书意当然也知道夷北军的现状,这也是他没有选择接受教头的推荐,而是先随表哥进京长长见识的原因。
“可是这京中情况复杂,我可不想去上京武院,但是以我们这情况,又不好上窜下跳的谋职,要是让人误会就不好了。”
想到自己被安排到门下省的事,何昌逸身上压力大减,想事也不再那么瞻前顾后的犹豫。
“我们可以找那天送我们过来的林把总问问,看看城卫军,或是京郊大营招人都是什么条件,只要先在这些地方混个出身,以后再想转职,就方便多了。”
兄弟二人正说着,就听到门外传来敲门声,何昌逸打开门,就看到林进志带着几个人,拎着东西站在门外。
“何榜眼在家呢,咱们兄弟今天过来给您贺喜了,知道你们前些天肯定贵人事忙,特意等到这个时候。”
何昌逸赶紧拱手道谢,“有劳何把总惦记,在下感激不尽,诸位兄弟们快请进。”
林进志将手中的礼品放一半到身边兄弟手中,“让兄弟们先进去,卑职还要去给隔壁沈状元道贺一声,他可是我们青山州同乡,咱们这礼数也不能少。”
听到这人的坦诚,哪怕做的是左右逢源之事,也让何昌城好感大增。
“好的,在下这就准备酒菜,等到林把总忙完,我们今日一定要好好喝一顿,大家不醉不归。”
见左书意得了示意要出去买菜,正要进门的人示意了手中提着的东西。
“二位不必忙,吃的喝的都准备的有,不用再去买了。”
去隔壁沈家道贺的林进志没过去多久,便带着沈卓一起过来,两人手中还端着一个大食盒。
虽然此前只有一面之缘,林进志等人都是性格活络的,何昌逸与沈卓也都是没什么文武之分的人,双方很快就打成一片。
知道左书意曾在边城书隔院就读,现在有意在京中谋份职后,林进志随即道。
“武院出身的我知道,能文能武,朝廷不是要举行大招录吗?左兄弟可以去吏部打听一下,挑几个合意的职位去参考就行,若不能考中,我老林在京中也结识了几位有门道的人物,帮你在城卫军,或是京郊大营谋个名额,也不成问题。”
林进志说得大包大揽,实则也是因为这位是何榜眼的表兄弟,何榜眼是上边让他出面照应的人,这位的身份来历肯定也没什么问题,他才敢这么肯定。
“多谢林兄的照顾,我敬林兄一盅,林兄随意。”
何昌逸为表感谢,端起酒盅的一饮而尽,放下酒盅后,有些意外的问道。”
“这次的大招录不是只针对落试生员与博安女学的学子吗?”
林进志摇头道,“怎么会,后天在贡院就有一场初试,也就是海选,左兄弟若有武学的毕业证明,可以直接参加大招录,若没有,就需要先参加初试,我们兄弟今天轮休,明天做准备,后天要去考场维持纪律。”
左书意随身带有边城武院的毕业证明,可以直接参加大招录,这个消息着实让他惊喜不已。
“我们这些外边来的人,也能参加?”
“当然,这可是朝廷组织的大招录,不分户籍,听说这次放出来不少好职位,连京中一些名门千金们都忙着备考呢,又有那些落试的举人老爷们,竞争挺大。”
说到底,还是因为两家都是对京中不熟,打交道的也都是些同科,没太关注大招录。
又隐约听说参加大招录的是落第生员与女学的学子,他们才没有详细打听相关消息,而京中已熟知这些规则的人,更关注与议论的也是新科进士们的消息。
这才使得何昌逸他们此前并不了解这事。
“多谢几位兄弟告知我们这个消息,要不然,我这表弟差点错过这个大好机会,等到几位兄弟下次轮休,由在下做东,请几位兄弟喝酒,沈兄弟也一起。”
沈卓也很关注这个消息,虽然柳平注定赶不上这次的机会,不过知道朝廷有这些政策后,等到柳平从青山武院毕业后,也可以让柳平考试试。
不过想到柳平那一心想当将军的志向,沈卓又觉得自己是在瞎操心。
“好,到时一起。”
宫中的何殊正在听人禀报四公主那天头脑发热,连人家名字都不打听,就赶紧进宫要求正宁帝为他指榜眼为驸马的事。
“……这是几人在茶楼的谈话记录,根据目前调查到的情况看,那位柳姑娘并不知道榜眼的身份背景,只是见四公主感兴趣,有心怂恿,其他人跟着起哄。”
何殊也觉得那事不像是明知故犯,有意要败坏皇家声誉,因为这种事经不起查,只是凡事她更相信证据,才要求要彻查。
如今看来还真是如此,只因那柳姑娘相中的男子对和离了的四公主大献殷勤,就想借四公主一眼相中榜眼一事,绝了自己心上人想当四驸马的机会。
让何殊实在理解不了那柳姑娘的脑回路,也不知道该对这件事说什么好。
不说感谢人家四公主为她吸引或甄别渣男,还要为渣男做下这种害人害己的事。
看到跟着起哄的几人中,有两个是明知何昌逸的身份,还在一旁跟着起哄,后来更将这件事当作笑谈说出去的宗室女,何殊很想扶额。
所以这就是一群没脑子的人聚集到一起,所能产生的破坏力吗?
若是别家的女眷,不管是什么身份,都要摆到明面上狠罚,才能彰显皇家威严不容侵犯。
可是面对这么一位郡主一位县主,何殊只觉得头大,直接将调查结果交给正宁帝。
正宁帝惊讶之余,十分费解的质疑道。
“她们都是怎么想的?她们的爹娘都是怎么教女儿的?都是宗室女,我女儿丢脸,她们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脑子都是怎么长的?”
何殊也理解不了,“父皇将她们的父母都叫进来问问吧,再顺便敲打敲打,问问他们知道何昌逸的身份,只在暗地里关注何昌逸,是不是心里憋着什么主意。”
想到这段时间以来,还从来没人跟他提到何昌逸,正宁帝也觉得有必要趁机敲打一下,让那些人不管心里打什么盘算,都要给他收着。
朝廷要用何昌逸,他这个当叔叔的也不是什么疑心重的人,愿意给侄子一个机会,但也绝对不允许别人试图利用他生事。
“嗯,朕一定会尽快办好这件事,原平那边,一定要更加强管束,朕实在想不通,她怎么就长成这样呢?实在不像是朕的女儿。”
何殊有些无语的回道,“已经摊上这么个女儿,您也只能认了,现在能认识到女儿没教好,所能带来的巨大隐患,知道要加强管束防患于未然就好,再多的懊恼与抱怨都无济于事。”
说起来,她也有一定责任,低估了她那位四姐的破坏力。
不管是因无心还是无知犯下的错,都是错,不可能成为宽恕与原谅的理由,所以对于所有涉事之人,都需要得到应有的处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