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士张榜的那天, 早早的就有大批人候在榜前等着出榜,除了等自己或亲朋的成绩者,还有许多是围观群众。
虽然都知道若无意外, 会元沈卓极有可能就是今科状元,但是众人还是很想见证这一名场面。
毕竟沈卓年仅十四周岁, 若被点为状元,绝对是史上年龄最小的一位少年状元, 除此之外,他还将是位难得一见的大/三/元。
沈家人也很关注,陈秀杰更是不惜请假, 一早就守在张榜区域,这是能让他们所有人都感到与有荣焉的大喜事。
与其他人的高度关注相比,身为当事人的沈卓反倒是最淡定的那个,这份沉稳实在与其年龄不相符。
让何昌逸看着暗自称奇, 只能用真正的天才就是与人不同来解释,虽然他自己其实也是旁人眼中的天才。
殿试时何殊没有出面,但是在这次的传胪大典上, 何殊却气宇轩昂的站到御座旁, 身着一身明黄色的蟒袍, 头戴紫金冠,看起来虽瘦却并不显弱, 脊背直挺, 长身玉立,虽然男生女相, 五官精致, 却透着英武之气, 颇为引人注目。
沈卓身着一身大红的状元服走进崇政殿时, 见到的就是这么一位与他印象中的‘商兄’截然不同的太子殿下。
不过他只是稍微愣了一下,随后就反应过来,对方为何说要避嫌,但是表面上并未露出什么异色,在礼部官员的引导下,大礼拜见正宁帝后,又拜谢这次的会试主考官们。
传胪大典结束后,就是新科进士的游街与皇上赐宴的项目。
后面两项活动,正宁帝与何殊都没有参加,不过两人在宫里却迎来一位意料之外的人。
“你说什么?你看上榜眼了?你就没有打听打听人家姓甚名谁,是什么来历?就敢进宫告诉朕,你看上这科榜眼了?”
见她父皇这惊怒交加的反应,四公主还有些莫名其妙,不知道她父皇为何是这个反应。
她已经和之前的陈驸马和离,本来纠结于要与和身边的哪个再结良缘,结果这次在新科进士游街上,一眼就相中相貌精致俊朗的榜眼。
因为担心会被别人捷足先登,才会赶紧进宫跟正宁帝说这事。
“父皇此前不是答应过,将来会给儿臣再指个合心意的驸马?”
正宁帝郁闷的以双手揉脸,何殊在一旁幽幽开口道。
“四皇姐,就算咱爹是皇帝,也不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将孤的堂兄,你的堂弟指给你当驸马。”
“什么堂兄、堂弟?”
见四公主还是一脸茫然,何殊也是真心佩服她,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连人家榜眼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就盘算着先将人扒拉到自己碗里。
“你看中的榜眼名叫何昌逸,是咱们瑞王伯的嫡幼子。”
就算没有这层关系,何殊也不可能允许对方染指她看中的人才。
被男色迷住心窍的激动被当头浇头冷水,瞬间冷静下来,四公主这才知道她为父皇听到她的话,为何会是那种反应。
“父皇,我是真没想到,这其中竟然还有这样的渊源,您就当我没说,没来这趟吧。”
冷着脸的正宁帝道,“你以后给朕消停些,多在公主府中修身养性,少在京中到处掺合,就算想再挑个驸马,也不许你盯上那些年轻有为的青年俊杰。”
听到这话,四公主顿时不依的喊道,“父皇,儿臣已经知道错了,您干嘛还要这么训斥儿臣。”
正宁帝却是丝毫没有与其工玩笑的意思,语气严肃的回道。
“你若做不到,朕就直接下旨,将你禁足在公主府,都怪朕过去对你太过放纵,才会让你如此没有分寸,做事没有脑子,今天这事若是传出去,不仅朕与太子,你那些姐妹的脸也都会被你丢干净。”
四公主并没有意识到这件事的严重性,见正宁帝以如此严厉的态度对她,只觉得委屈不已。
何殊也不想再放任这个没脑子的姐姐,语气淡漠的开口道。
“四皇姐既然至今还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父皇还是直接下旨吧,让她好好反省一下,就算是被人怂恿,四皇姐也要为自己的言行负责,也能让家里的姐妹们引以为戒。”
四公主是真的没有想到,她不过是因头脑一热,才会急着进宫说了这事,竟让皇上与太子如些动怒。
“可是,知道那榜眼的身份后,我不是已经打消想法了吗,皇弟何必这么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的何殊差点被给气乐,懒得再与对方多说。
正宁帝也意识到太子这是动了真怒,直接当着她的面叫来汪林。
“派人去查查,看这件事都有谁的怂恿,再派人将原平公主好生送回公主府,公主御前言行失仪,需闭府反思,没有得到朕的准许前,不许任何人出入。”
四公主从没想过,自己竟会被向来好脾气的正宁帝如此处罚,赶紧哭丧着脸求情。
“父皇,儿臣知道错了,儿臣一定改,您能不能收回成命。”
若是被宫里派人强行送出宫,又被她父皇明旨罚禁足,她的公主脸面与威仪算是丢了大半。
这其实也是正宁帝之前只想大事化小,罚她主动在公主府禁足的原因。
“不,朕算是看出来了,指望你自己,是想不通的,得让皇后给你安排两个人,好好教教你。”
眼看皇上和太子都已动怒,汪林不敢耽搁,迅速派招来两名内侍,将试图继续求情的四公主给带了下去。
御书房中没有外人后,正宁帝才郑重其事的问道。
“依皇儿看,到底是什么人在背后怂恿她?”
再怎么不争气,惹人生气,终究是他的女儿,正宁帝实在无法容忍背后人的算计。
若是明知那何昌逸的身份,特意怂恿不知情的四公主生出招其为驸马的打算,更是其心可诛。
何殊也不确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只是有一点是可以确认的,四公主必须要受个严厉教训,以免她继续不知天高地厚的这么下去,在将来酿成大祸。
就说今天这事,若被传了出去,也会被传得很难听,对他们一大家子的声誉造成打击,有损皇家威严。
“左不过就是与她玩得好的那几个,问问今天看新科进士游街时,跟在她身边的都有谁,就能知道结果,能将四姐哄得这么不管不顾的头脑发热,迫不及待的进宫跟您提这个要求,也算是将四姐的脾气给拿捏得十分精准了。”
正宁帝有些心累的吐糟。
“朕是真不明白,她看男人的眼光有问题也就算了,怎么结交朋友的眼光也有问题,总是被别有用心的人利用,偏偏她还一点都没有自觉。”
何殊对此也觉无奈,“反正对于四姐,我们一定不能再放松,早些将她管束起来,才能不给她留下犯更大错误的机会。”
想了想,何殊又补允了一句。
“可能四姐进宫求您将榜眼指给她做驸马的事,已经在小范围内传开了,所以在这种时候,我们一定拿出应有的态度,制止事态继续扩大。”
正宁帝深以为然的点头,“还好你的反应快,及时提醒了朕。”
四公主这次差点闯下大祸,闹出足以名扬天下的大笑话,好在一切还在可控之中。
何殊只需安排下去,自有人出面收拾这个烂摊子,将这件事归纳为四公主因交友不慎,言行失当,才会遭人算计,故意传出这种话,毁坏她的名誉。
与此相比,还是这批新科进士的授官事宜更为重要。
按照惯例,一甲三人的最好去处当然是翰林院。
可是何殊需要的是会办事的人,并不打算将这种有想法、有格局,甚至还有可能有经验的人才,安排到翰林院那种地方熬资历。
毕竟目前来讲,正宁帝看上去似乎比较亲近翰林院,会定期听那些翰林学士们筵经讲学,可是真正干活的何殊,其实更习惯用门下省的侍郎、侍中与待诏等人。
而门下省的官员,也都是她给正宁帝挑的一些顾问性质的近臣,各有所长,负责拟旨、答疑、提供建议等工作。
也就是说,正宁帝想要放松一下,与人探讨一下文学方面的问题,找的是翰林院,爷俩在处理国家大事时遇到问题,基本都是招门下省的官员来探讨。
只是相较而言,门下省的官员背景比较复杂,既有正经科举考进来的官,也有从其他部门调过来的吏,不比翰林院那等至少也得是二榜进士才能进入的部门清贵。
但是只有身为当事者的翰林院与门下省的官员们心里清楚,这里边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何殊在稍作犹豫后,将沈卓的职位定为门下省从六品通事舍人,何昌逸为七品主书,正宁帝虽然理解她的想法,却还是提醒道。
“皇儿虽是出自好意,可是在外人看来,可能会认为朕对这两人有意见,才会将他们安置到门下省。”
从而失去翰林院的清贵出身,在这个非常重视出身的仕途,这两人的前程在外人眼中,势必会打折扣,翰林院出身的那些重臣也会下意识排挤两人。
既然在慎重考虑过后,仍然做出这个决定,何殊也有自己的考量。
“任由翰林院一枝独秀,也不是回事,这次挑几个人进来的同时,再将门下省的人挑几放出去担重任,提升门下省的地位与影响力就是了。”
翰林院中的确走出许多有才华有能力的栋梁之臣,但也正因如此,使得翰林院成为清贵与前程的代名词,从长远考虑,这并不是一件好事。
朝堂需要的是百花齐放,而不是让那些默认潜规则当道。
正宁帝见她主意已定,只好随她,在新科进士的任命诏书上用私印,让人送到门下省拟旨。
因何殊很清楚考上后,职位没落实时,能给人带来的压力,所以在这种事情上,她尽量不会拖延。
在殿试的大金榜出台后,就在考虑这批进士的安置问题,早在会试正式举行之前,她就已经做好安置这批人的准备。
毕竟前两年为了实施税改方案的事,本就罢掉一大批官员,后来的沧台水患瞒报事件,使得东广省又下台一大批官员。
地方空出位置,就地提拔一批的同时,还从京中放出去一大批。
除此之外,时有发生的一些贪污腐败、违规乱纪事件,也总会导致一些官员下台,再加上因年老或病退而空出的一直位置。
在近两年都没有大批官员入职的情况下,朝野上下空出来的位置加起来有不少,这次的近两百名新科进士看着虽多,安置起来其实不算什么。
所以朝廷在接下来还会再招录一批官吏,用以填补朝野上下的一些缺员。
当何殊与正宁帝在商量新科进士的安置问题时,殿试成绩出来后,正在参加同科聚会的新科进士们也在讨论这件事。
有人羡慕的感叹道,“还是沈状元、何榜眼与徐探花好啊,去处已定,不像我们,好不容易的考取进士,还要忧心接下来的去处。”
有些人早就听说,朝中无人,在京中没有关系门路,就算能够考取进士,一直在京中候官的现象都很常见,谁也不敢说自己一定能拥有怎样的前程。
在这种情况下,考取一甲前三名的人,基本算是内定了翰林院,最差也能去当个县令,实在让人羡慕。
何昌逸微笑着回道,“依在下看,诸位兄台不必忧心,朝廷接下来还要举行一场大招录,想来是因朝廷空出的职位比较宽裕,我等能有幸考取进士,应该都有去处。”
这个话提醒了一些没有想到这一点的人,“对啊,取我等为进士后,朝廷还要招录官吏,证明朝廷空出来的位置多,才会缺人啊。”
有人却对此并不乐观,“大招录的职位大多都是不入品的吏,只有很少的一部分官位,最高不过从八品,这些末等职位缺人,并不意味着我们的职位也充足啊。”
看不上末等官位的心态毫不掩饰,沈卓忍下想要皱眉的冲动,淡淡回道。
“我等得圣上恩泽,才有机会获得进士出身,官位不在大小,而在于我等是否心怀报效朝廷之志,家祖在县中为吏三十年,前几年身患重病,朝廷念其多年功劳,为他全额承付巨额医药费用,方得痊愈之机,可见朝廷从不以官位论人高低贵贱。”
若只听前半段,在场一些人少不得要嘲讽这位年龄不大的状元,是在借机彰显自己。
可是听到他拿自家祖父的为吏经历说事,他们就知道这是人家的肺腑之言,并不存在什么私心。
对于朝廷每年拿出大笔的真金白银,为朝野上下的官吏承付医药费的事,谁都得说声佩服,这绝对需要莫大的担当与魄力,才敢实施这项国策。
而且这项国策实施以来,从没听说哪里出现什么拒付与推诿的现象。
“沈卓状元说得对啊,就算我等只被分配八/九品的职位,也是为朝廷效力,且不说只要我们尽职尽责做得好,还能有机会升迁,就算一直在这个位职上,只要我们好好做,将来也差不了。”
只要不是那种一心盼着升官发财享荣华富贵的人,都知道按照朝廷给官吏提供的各种福利待遇,大家未来的生活都能过得去。
更何况其中有相当一部分人,其实都是家中很有些家底的人。
这场同科聚会结束后,何昌逸与沈卓一起踏上回去的路,与他们同行的还有一位李姓同科,是借住在秀林坊的亲戚家,临分之际,他突然说了句。
“咱们有幸遇得爱才重才的明君,以二位兄台的才华,肯定是不管去哪里,都能拥有锦绣前程,不过二位能住在秀林坊,应该是在朝中有什么门路,最好不要等着循旧例,而是争取能去门下省。”
循旧例就是进翰林院,这话让沈卓与何昌逸都有些听不明白。
但是对方虽是有意交好这两位前途无量的同科,却没有多做解释的意思,说完之后,就与两人匆匆道别。
留下沈卓与何昌逸站在原地面面相觑,何昌逸率先开口道。
“上京前,家父嘱咐我一定要珍惜能进翰林院的机会,据说朝中大臣重出身,翰林院的出身很重要。”
沈卓点头道,“上京赶考前,我们青山书院中的先生们,也是这么嘱咐我们,但是李兄会这么说,应当是出于好意。”
正因感觉得到,对方应该是出于好意,才让他们对自己此前的认知产生疑惑与不解。
对方根据他们能住在秀林坊,猜出他们可能在朝中有什么关系,他们当然也能根据对方也住在秀林坊一事,判断出他肯定也有关系,还知道些内幕。
想到殿试那日,投在自己身上的那道目光,以及传胪大典上,那位看向的目光中所透露出的欣慰,何昌逸的心莫名踏实下来。
“我还是安心等着朝廷的安排吧,沈兄可以考虑一下,不过最好是要再找人打听确认一下。”
想起传胪大典上见到的那道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沈卓的心情也随之平静下来。
“不了,在下也安心的等消息便是,只要朝廷需要,不管去哪里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