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风云变幻莫测, 正当伴随着大批不作为的地方官员被公开罪证,将要落马下台,税改方案则将正式开始实施的风口浪尖上。
突然传出负责土地与户口工作的户部主事遭遇袭杀一事, 瞬间在京中引起轩然大波。
这是一种影响极其恶劣的暴力事件, 那些动手的人之所以如此肆无忌惮,皆因从前没少发生这种事。
可是只要他们的手段足够干净利落, 死无对证之下, 最后往往只能不了了之,成为让人讳莫如深的悬案。
而这次, 几个据说是外地来的混混,在光天化日之下碰瓷葛景宏所乘坐的骡车, 因与车夫一言不合, 就直接袭击坐在车上的葛景宏。
这让葛景宏迅速警觉起来, 他毕竟不是科举出身,没有一般文人的较真与固执,见势不妙, 挨了刀子,也坚持要拼死反抗, 终于成功逃出那些人的包围并大声呼救。
那本是一处城卫营巡逻时,很少会去的死角,但是崔景怀在亲自考察过全城各处环境后, 发现了那处看似不起眼的区域, 为那边安排了一队城卫军负责巡逻。
所以葛景宏的呼救声才能及时引起城卫军的注意, 骑行人员赶过去的很迅速, 惊退了那伙歹徒,只是他们随后还是被城卫军给抓住大半。
好在城卫军为应对在巡逻过程中常能遇见的各种突发事件,身上都装备的有常用药, 尤其是可以止血消炎的药。
所以因失血过多而差点休克的葛景宏在得到及时救治后,成功捡加了一条命,作为当事人,他非常肯定那些人的目标就是要杀他。
因为那绝对不是正常人遇上纷争会有的反应,要不是他在看到直接捅进车里的刀子后,没有被吓得选择缩在车里,第一反应是跳下车,他现在可能已死在车里。
所以这才有了桩差点让葛景宏身死当场的袭杀事件,被公之于众,惊动朝堂,引起重大关注的机会。
“这还是我大安的天下吗?朝廷重臣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遭打杀,这些人的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伴随着正宁帝怒容满面的质问与咆哮,朝中大臣吩吩跪地请因,谁都能听出皇上的怒不可遏。
心中暗骂那些有人吃相太难看,竟敢在这紧要关头闹出这等大事,简直是添乱,但是问题还是要解决。
大理寺卿义正严辞的开口道。
“陛下,此等恶行必需要严查,尽快给朝臣与百姓一个交待,我大理寺对此责无旁贷。”
“此番幸有城卫营尽职尽责,在附近巡逻,才能及时阻止阻止贼人得手,朕已吩咐崔景怀带领城卫营追查此事,朕要尽快得到到结果,朕要让天下人知道,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目无王法、胆大包天的恶行付出代价!”
谁都能听出正宁帝的愤怒与决心,殿内大臣嘴上附和,私下里却是各怀心思。
有人感到懊恼或恐慌,也有人觉得这是一个可以打压对手的好机会,还有人在为皇上将调查此案的权力交给崔景怀一事,所透露出的信号感到心惊。
大理寺卿张了张口,最终还是郁闷的咽下未尽之言,皇上正值气头上,他要是不识趣的坚持,难保自己不会步了将要落马的那些官员后尘。
正宁帝很少直接当众表现出自己的雷霆之怒,众人已经总结出经验,伴随他的这各情绪反应出现的,往往都会有一场腥风血雨,谁都不会希望自己会成为人头落地者之一。
所以接下来的时间,京城内气氛凝重,说是风声鹤唳也不为过,可是朝堂各部还要正常运行,其它工作也要继续。
朝野上下的官位是一个萝卜一个坑,要拔出一个,就得准备一个填上去。
因这次的大整顿,一次□□的有点多,这是正宁帝登基上位时,何殊就想做却不能做的事,因为那样很容易生乱。
朝堂与地方上的工作需要人做,没有做好各方面的万全准备,会让那些工作变得混乱无序,更难收拾。
所以这些年来,都是采取平时清理被曝出来的那些,发生什么重大事件的时候,才严查一批,以达到警告其他官员不要太过分的目的。
像这次这般大整顿,是一个非常繁复的工作,何殊需要做的事情特别多。
这次大换一批官员上去,为安民心,与确保大安政治生态环境的稳定,接下来较长一段时间里,也不方便再有类似的大动作。
这样一来,对于即将接任那些出事官员的审核与筛选工作,一定要做得相当细致。
毕竟每一个主政一方的地方官员,在其任职期间的作为,都将直接关系到当地的民生经济的发展与社会治安环境的好坏。
人心难测,何殊也不敢肯定自己挑出来的那些人,都是能够真心为百姓谋福祉,愿意为民作主的好官。
不管这些人是为名还是为自身的前程,只要能多些愿意认真做实事,真正担起治理一地的责任,她的努力就不算白费。
这些人中,有的是从当官员中就地提拔,有地是从异地调派,有的则是从京中各府衙里抽调,包括从她为正宁帝组建的‘参谋团’中,挑出的一些有意去地方施展抱负者。
所以何殊一定要亲自负责这些官员的处置,并选取接任人员,事关重大,一旦让朝中大臣得到可趁之机,只会让他们的党/派势力得到进一步的扩充与壮大。
朝中大臣与地方势力的勾结,的确是件屡禁不止的事,何殊也没本事彻底肃清这种历朝历代都不可避免的现象,她只能竭力让一切事态的发展处于可控状态。
看着何殊拟定出来的那份对那些官员的处置清单,正宁帝一手拿着扇子给自己用力扇了几下,无比遗憾与烦躁的感叹。
“咱们早年想要搞钱的目的太明显,这些官员现在都变得更奸滑了,最近这两年处置的一些官员,能抄出的家财十分有限,那些家伙竟然咬死了不说,这样就能将他们贪赃枉法获取得的钱财,留给他们的子孙享用。”
正宁帝能够理解那些人的想法,虽然近两年来,他已不缺抄贪官污吏家得来的那些钱财。
可是一想到那些人死也不交待的钱,本该是朝廷的,也相当于是他的,正宁帝的心情就很不爽。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何殊手上的朱笔瞬间停在原处。
她迅速想到这次肯定也要面临这种情况,一次性处置这么多官员,对朝廷而言,也是一个巨大损失。
那些官员往往都是贪赃枉法之辈,若是也都奸滑的转移、隐匿财产,加起来绝对是笔天文数字,她怎能容忍?
何殊随即就在脑海里开始思考对策,看到她这反应,正宁帝立刻意识到太子这是又在思考重要事情。
拿着扇子贴心的给她扇着,不敢再发出声响,生恐会打扰到对方,正宁帝十分期待太子能想出个切实可行的好办法,改变一下这种恶劣现象。
不过他也知道,他们爷俩手上的人再多,也不可能去监/视天下所有官员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
人家干了亏心事,提前做好狡兔三窟的准备,实在让人没办法,毕竟朝廷每天都要面对很多事,不可能将人力与时间耗费在查找赃物上。
何殊已经习惯贪官被处置,却搜不出违法所得的事,之前没往这方面用过心。
此刻听到正宁帝提起那些贪官污吏宁愿死,也不愿交出违法所得,要留给子孙后代享用时,她突然来了灵感。
大安毕竟不是她前世所生活的那个早已取消连坐的时代,既然那些贪官污吏是为了给子孙后辈谋福,才不愿吐出那些违法所得。
何不反向思考一下?只要朝廷估算出那些贪官污吏的违法所得数额,犯事的坚持不愿拿出来,就将这债记在他们的子孙后代头上,代代相传,直到他们的后代还完这笔钱,才算销债。
何殊越想越觉得自己的这个主意确实可行,所以她随后就跟正宁帝提出这个想法。
“父皇觉得如何?”
正宁帝收起手上的折扇,高兴的敲打着自己的手心。
“妙啊,还是皇儿聪明,对,就要这么做,这样一来,不仅能让那些不法官员好好思量一下,到底值不值得冒险,那些被查处的官员,也没了继续隐瞒违法所得的动力。”
何殊点头,并持续完善这个想法。
“如实交待违法所得的去处,才能得到一定额度的减免。”
正宁帝双眼一亮,这个他有经验,“这样我们就能有机会抓住更肥硕的大贪官,不错、不错,就得这么办!”
为了不耽误这次的‘进帐’,正宁帝迅速召来一批近臣商讨,并完善这一新规的具体条文,并在次日的朝会上正式公开这项新规。
真正心底无尘,对这项新规坦然无惧的朝臣,对这新规不吝溢美之词,大力的歌功颂扬。
心中有鬼的人,要么跟着大声赞扬,要么跟着附和。
还有一部分理中派认为此举过于激进,这种坐连子子孙孙无穷辈的方法,不是仁政,非明君所为。
气得正宁帝恨不得当朝骂他们脑子愚钝,冥顽不灵。
不当家不知道柴米油盐贵,这些人需要用钱的时候,嘴一张,就是大道理一长串,户部没钱就让找他这个皇帝要。
而正宁帝这辈子受到过的最大挫折就是穷,因为穷,他做了许多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竟能做得出来的事。
哪怕现在手头稍宽裕些,可是他还要治理一个处处都要用钱的国家,所以对于钱的事,他是格外敏感。
与钱有关的话题,也格外容易让他破防,对他而言,钱是远比皇子都重要的大事。
为了钱,他当年甚至不惧暴君之名的拎起刀,现在还只是为了能够收回本就该属于朝廷的钱,这些人竟然拿什么‘仁政’‘明君’来道德绑架他。
在正宁帝看来,这完全就是个笑话,他是那么容易就能被要挟的吗?
难得太子给想出这么个好主意,什么都无法阻挡他要拿回本应拿回的钱的决心。
即便这些钱进不了他的私库,只要能让他少从私库里拿钱去贴朝廷的花费,就算是他赚了。
“朕曾听人说,法律是是对人性道德的最低约束,朕希望天下人都能提高自己的道德修养,约束自己的私心,不要去触犯国法,那样谁都不用受罚,制定严厉的法律警示天下人,就是朕的仁政,对天下人的仁心。”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那些自以为有理有的人,也无话可说,因为这就是一桩各说各有理的事。
而治国需要的不只是道理与道德,还要有清晰的秩序与界限,用来强制约束人们的言行,才能让这个国家天下太平,秩序井然。
接到朝廷召其进京述职并领赏的恩旨,还见到前来接任他的职位的官员时,张长平的心情有些复杂。
若能像这些人祝贺的那般升官得重任,固然是件好事,可是张长平心中颇有些遗憾。
摆脱多年来一直掣肘他的王同知,又少了那些碍事的地方豪门大族的干扰。
新来的同知在青山州没有根基,还在熟悉与适应阶段,张长平总算可以当个真正能够按照自己的想法做事的知府。
可是这种舒心日子没过几个月,就要给别人挪位置,让张长平对此着实感到颇为遗憾,毕竟他还有满腔的抱负与想法没能实现,
毕竟这次进京后,他不确定自己会被安排到什么位置,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去到陌生职位上,在陌生的环境中,他肯定又要从头开始,再次开启与同僚勾心斗角的生活。
张长平不知道的是,何殊正因知道像他这种性格的人,有人掣肘时,他还能为了实现自己的政治理念付出全部努力。
让他享受到大权在握,将一地变成自己的一言堂的滋味后,这种人最容易被安逸生活腐蚀意志,最后在没有危机环境中,不知不觉的迷失自己。
何殊十分清楚人心经不住考验的道理,所以她当然不会在发现这个问题后,仍放任这么一位能臣走上岔路。
所以她已为其规划好未来的发展路线,核心宗旨就是不会让他闲下来,不会给其留下可以长时间放松机会,只要他还没有放弃仕途。
张长平此刻还不知道这些,对于自己会被调离的事,他早有心理准备。
所以他不仅对先到位的那位同知特别大方,亲自带着对方熟悉府衙事务,对于这位来接任他的位置的新知府,在工作交接方面他也毫无保留。
毕竟他是破格被任命为青山知府前,之前的官阶不算高,也不是什么重要职位上的人。
再加上他的性格圆滑,靠着谁都不得罪,还能广结缘的本事,也就没有真正投靠什么势力。
不管青山州新来的两位官员是什么身份来历,他都不介意送个顺水的人情。
直到张长平将青山府衙的事务彻底交接清楚后,他才叫来林进志等人。
在此之前,他已经跟对方透过口风,征询他们是否是意随他一起上京。
崔景怀回京之后,被正式任命为九门提督一事,张长平已在邸报中看到公示。
这让他对崔景怀的背景实力更觉忌惮。
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不管他自己去到京中会得到怎样的安置,被对方看上的林进志等人,肯定能如对方所说,在京中得到更好的前程。
所以张长平也就没有了后顾之忧,直接将这些实情告诉林进志等人,让他们自己选择。
“你们都是怎么考虑的?本官已经定下会于后日,随怀安商行的商队一起出发上京。”
除了一人因父亲生病,不忍离家外,林进志等人都毫不犹豫的选择一起上京。
“卑职等人蒙大人不弃,自当继续追随大人!”
这话听着固然让人传,张长平还是选择将自己的分析如实相告。
“京中乃是繁华之地,本官到了那里,也只有随行就市、任人调遣的份,恐怕没什么照拂你们的能力,不过等到我们抵达上京后,本官会带你们先去拜会崔大人,想来崔大人应该会给你们一个合适的安置。”
几个都听说过崔景怀除了之前曾当众曝出的龙威大将军外,回京后已经接掌九门提督一职的事。
若能得到那位贵人的重用,他们在京中前程自是不必担忧。
“多谢大人的恩德,卑职等人永不敢忘。”
确定完这些事情后,直到张长平一行与怀安商队汇合后,才发现除了他们,还有一人也要上京。
这人就是一直隐居在听泉山的杜大先生。
作为青山州的知府,张长平当然是在第一时间就已得知吴教谕将其引荐给崔景怀的事,也知道崔景怀在离开陈阳城的前几天,带着他的外甥一行人去杜家的事。
可是杜大先生既没有随他们一起离开,之后的几个月,也没有任何动静,张长平原以为这件事已到此为止。
却没料到,他在这支将要上京的怀安商队中,竟然见到了对方,这将意味着什么,显然是不言而喻。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