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观察得差不多了以后, 何殊才让正宁帝开始放大招,于是让之前还在为那些官员辩解的朝臣冒冷汗的东西,逐步被吏部在朝堂上公开。
吏部公开那些调查资料中, 涉及到的不少官员, 做官的的声望与评价都很高, 但是资料中却列举出了那些人是如何沽名钓誉、弄虚作假的铁证。
包括但不限于让当地文人圈中小有名气的人,画下他们去乡下视察、与农人交谈的场景,写文章大肆夸赞,在调离一地时, 强制要求百姓十里送行、送万民伞等操作。
那些足以让朝堂上的许多官员都深感大开眼界, 想不到地方官员竟然还能这种玩法。
他们不知道的是, 何殊在前世受到过太多的信息熏陶, 她自己经历虽然有限, 但是通过网络见多识广。
太知道什么叫做炒作与立人设, 现在的人对这两个词肯定没有概念, 但是有些心思灵敏、善于钻营的人, 已经在实践。
有了何殊给提供的调查方向,她安排的那些人, 不怎么费劲, 就能目标明确的一找一个准。
毕竟何殊用九年时间门构建起的这张由多方势力组成, 彼此之间门既能相辅相成,又能相互监督与制衡的信息网,现已初步完工。
再结合建言箱的安置与邮递业务的全面铺开,接下来能给她提供各种信息的效率,势必会变得越来越快速、精准。
结束一场再次延时的大朝会后,有官员不满的拦住吏部尚书丁建真。
“丁大人的口风真紧哪,大家同僚多年, 难道就不能提前知会一声吗?”
说话的官员心中一肚子火,想到吏部早已掌握着他维护的那名官名的罪证,前两天却一直冷眼旁观,看着他上窜下跳的与人争吵,将皇上惹得十分不快。
丁建真心里苦,表面上却出公正无私的模样。
“唐大人怎能这般误会本官,若能早点拿到这些罪证,本官一定会早些当朝揭露,怎么可能任由大家一直被蒙蔽,这些是由山南省按察使派人快马送回京的,老夫是在上朝前才接到的。”
看到对方满脸质疑,丁建真冷哼一声道,“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老夫接到这些罪证的时间门,天地可证。”
说完,丁建真难掩怒意的甩袖而去,让周围一些关注此事的官员,都小声议论起来。
丁建真没有说假话,他确实是在早上上朝时,接到这些由九门提督崔景怀亲自交到他手中,要求他要在朝堂上当众公开的案卷。
那些案卷的由来,他也确实是照着崔景怀的话复述的,可是现在谁都知道崔景怀曾是什么身份,是当今的心腹。
这么一来,那些案卷的来历,就有待商榷了。
可是就算他告诉所有人,这是皇上已经提前派人私下调查清楚的,这些人又能如何?
而他自己现在还处于将功折罪的阶段,这次追责的许多官员,都是经他审核过考评流程,做过最终批示的。
结果他却一直没有发现那些光鲜履历的背后,竟然还藏着那么多的猫腻,为了能给自己的官声镀金,那些地方官员竟能玩得这么花样百出。
看得出来,皇上应该知道得不是一两天了,竟然一直隐忍不发,一直忍到这次为给税改方案开路,拿出来将人一网打尽,让朝野上下的官员都以儆效尤。
而他这个身负失察之责的吏部尚书,除了听话和配合,哪敢再有什么小心思、小动作,还不知道皇上手上握着他的多少错处呢。
被吓得不轻,正在认真积极干活的丁尚书不知道,正宁帝其实也是在朝堂听到吏部尚书宣读那些内容时,才知道那些让他听了既好气,又好笑的稀奇事。
毕竟此前他只是随便翻阅了一下,最关注的是那些真正违法犯纪,与哪些势力勾结的内容,并没有关注后面那些无伤大雅的部分。
如今看来,真正有意思的竟然后面那些内有玄机的内容。
虽然已在朝堂上看过一遍,下朝之后,将奏折丢给何殊批,不务正业的正宁帝拿那些卷宗中记载的一些事当话本子看。
“这些可都是脸厚心黑的人才啊,知道了这些,朕以后都无法再直视万民伞、德政碑了。”
这让正宁帝再次忍不住感慨,当皇帝实在太不容易了,朝野上下的这些官吏,都是人才辈出,他根本不是那些人的对手。
要不是调查结果已经摆在眼前,人证物证齐全,正宁帝怎么都想不到,这世上欺上瞒下、沽名钓誉的方法竟然那么多。
何殊知道,要不是受限于这个时代,那些人若有机会,他们还能玩出更多,更超出世人想象的花样。
“这很正常,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为了能达成目的,人类的下限可以超出想象,所以才有法律的出现,即便如此,也多的是存侥幸之心,选择铤而走险的人。”
想起自己当年为了拒绝外人以关心他没有儿子的理由,非要给他送姬妾,可他根本养不起更多的闲人,才会头脑一发热,将刚出生的五女儿充作儿子养时的心情,正宁帝特别有感触。
“是啊,人真要是被逼急了,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正说着,有内侍匆匆进来禀报。
“陛下,九门提督崔景怀大人有急事奏报!”
知道崔景怀有急事,肯定不是小事,两人迅速收起闲聊的心态,神情凝重的宣召。
“启禀陛下、殿下,巡防营在巡逻时,遇到一位身受重伤的官员,被巡防营的人救下后,他自称是户部主事葛景宏,因拒绝朝中某些官员的拉拢,今日出府衙办事时,遭人袭杀,惊动巡防营的人,才侥幸逃生。”
何殊对这位葛景宏有印象,因为这是一位非科举出身的小吏,对数字特别敏感。
偶然间门看到时任守看守户部仓库葛景宏写的帐册,发现里面记录的内容清晰明了,一目了然,都能对得上帐,何殊起了爱才之心,派人给其调动职位。
因接下来要正式实施税改方案,土地与户口是重中之重,何殊才在前不久将其破格提升到户部主事的位置上。
对于一位既无科举出身,又无勋贵世家背景的普通小吏而言,这种提拔说一步登天也不为过。
只是何殊并没有出面,所以连葛景宏自己都不会知道真正看重他,派人关照并提拔他的人是谁。
何殊没有想到,那有些人竟然丧心病狂至此,在朝堂上失利,拉拢关键职位上的官员失败,竟然敢在光天化日之下直接出手伤人。
听到这个消息赫然站起身的何殊一脸惊色,但她遇到大事头脑越冷静,绝不会允许自己失措,所以她迅速下令道。
“汪林,传父皇的旨意,派太医院令亲自出宫,用最好的药给葛景宏治疗,务必要让他尽早康复。”
汪林没有征询皇上的意思,就一脸恭敬的应下,迅速去太医传旨。
太子要求他亲自去传人,明显是让他跟着去压阵,确保那葛景宏能好好保住小命。
何殊又接着下令道,“崔景怀,一事不烦一主,这件袭杀事件不用移交大理寺,直接由你负责带人查清,孤这次要将所有敢出手的人都给剁了!”
听得出何殊语气中透着的肃杀与狠劲,崔景怀心中一凛,正宁帝则在一旁冷着脸补充道。
“太子的安排就是朕的意思,其他人敢有意见,不管是谁,你尽管让他来找朕。”
这绝对是眼前这两位天家父子对他的莫大信任与支持,崔景怀满心感激的应下后,毫不耽搁的赶紧退下。
巡防营除了本职巡防工作,一直以来都是给大理寺打下手的份,在大理寺需要的时候,听从调遣去拿人、抄家、圈禁、押送犯人等工作。
如此一来,不管巡防营在其中做了多少事,头功都被大理寺拿走,落到他头上的只剩次等功,功绩不显。
巡防营只是他这个九门提督手下的一支队伍,现在能为巡防营拿到这个可以直接调查案件的机会,足以让崔景怀这个新上任的顶头上司,在巡防营彻底建立起自己威望与影响力。
何殊并不是因为偏心,才会将调查案件的权力直接交给崔景怀,而是朝堂上势力纵横交错,十分复杂。
大理寺虽是执法机构,但是里面的官员也都大多各有自己的小心思,或是与不同派系牵扯不清。
说直白点,就是交给大理寺调查,何殊不放心。
为了确保税改方案的顺利实施,她不仅需要葛景宏好好活着,还要将敢伸手伤他的人全都宰了祭旗,以震那些宵小之辈。
何殊受前世的一些思想影响,若非迫不得已,她并不想,也不愿用杀/人的方式解决问题。
尤其对于目前的大安来说,人口也是重要资源,可是她更清楚,非常时期,必须要采取非常手段,才能尽量以最小的损失谋得更大的收益。
正宁帝真正是因为性格仁厚温软,才会不喜杀/人,他以为何殊在这点上像他,事实上两人不喜欢用杀戮来解决问题的出发点截然不同。
可是两人总会被迫举起屠刀,只因他们所处的位置,注定了他们必须要披荆斩棘的一直前行,没给他们留下可以心慈手软的余地。
因为这世上总有些人太没底线,不拿别人的生命当命,就得让他们也尝尝自己成为案上鱼肉,只能任人宰割的滋味,警告那些蠢蠢欲动的人。
“真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总是不长记性,隔段时间门跳出来一批作死的,杀完一批,消停一阵,过段时间门又跳出来,他们不嫌烦,朕都烦,他们不干人事,却要连累朕多造杀孽。”
虽然正宁帝并不是信佛,但他一直坚信多造杀孽绝对不是一件好事,他爹造的杀孽报应在他们这些儿女身上,就是死伤大半不说,还让他这个继承皇位的生不出儿子。
何殊此刻的心情也很糟糕,为那些人的恶行感到愤怒。
可她能分给这件事的精力不多,安排下去后,她等着要结果就行,她现在还要批阅近期从地方递上来的大批奏折与文书。
“负责土地与户口的主事,品阶不高,位置却很关键,葛景宏是我早就关注,一直让人好好培养的人,这次提上来,还指着他能给我把好关,没想到竟让他遭遇这种迫害,说到底,还是那些人心里虚了。”
因为瞒报的人口与土地太多,才会心虚。
正在进行最后修订完善的税改方案一旦正式实施,势必会在大安境内重新丈量土地,核查与统计最新人口数量。
按照税改方案的征税方式,只会恨不得让自家可以多增加几口人,从而享受更优惠的税率,不收人头税,没有征徭役的压力,再无虚报人口的必要。
但是对那些占据着大量土地的人家来说,就算能将瞒报人口的事情给遮掩过去,土地也是他们避不过去的事。
若不舍赶紧出手,想继续占据大量土地,却又不想足额交税,能搞定关键职位上的官员,就变得势在必行。
想到这里,何殊有些懊恼的叹了口气。
“这件事也怪我考虑的不周到,该给葛景宏安排两个护着,是我低估了那些人心狠手辣的程度,看来咱爷俩成长的程度还不够啊。”
正宁帝承认自己的成长程度确实不够,所以他到现在也无法独立承担起当皇帝的重担,可他的太子……绝对是她对自己的要求太高。
“皇儿莫要妄自菲薄,那些人绝对不是你的对手,只是你要操心的人与事太多,才没顾上那么多而已,以崔景怀的本事,要不了几天,应该就能将幕后主使查出来,到时候,任他们再怎么心狠手辣,也蹦哒不了几天。”
何殊也知道自己毕竟只是人,不可能做到算无遗策,就是想到一个很有能力的人才,差点因自己的疏忽丢掉年轻的性命,才会感到难辞其咎而已。
“嗯,这件事接下来就交给父皇出面处置了,咱们爷俩还好好的人,那些玩这种‘顺我者昌、逆我者亡’的手段,怎么死都不冤。” 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