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个好天气啊。”
八点出头的阳光并不刺眼, 湛蓝的天空明亮干净,大片大片薄薄的云层慢悠悠随风而动,只是注视这片天空, 仿佛连心底的烦乱也能消去一二。
温挽云嘴角含笑,目光从头顶的这片天空慢慢下移,落到前方排得极长的队伍上。
枫鸽区, 小说家[隐逆兔]签售会现场。
作为一个刚搬来枫鸽区没多久的普通居民,来凑个热闹并不奇怪。
他懒散地打了个哈欠,对周围明里暗里投来的视线毫不在意。
异于常人的发色和瞳色的确引人注目, 不过或许也因为温挽云光明正大地出现在阳光底下,态度自然得让别人都以为他的身份很正常。
不过其中, 也有一部分的外力影响。
随着温挽云的移动,极淡的花香顺着风飘远,让越来越多的人忽略他身上的异常。
想到这,温挽云有点想叹气, 本来这会他应该还在诊所里扮演毫无意识的睡美人,但没想到来自西区的谭京墨拥有的规则系能力,竟然可以制造一个恰好将半身困住的屏障, 让那半块“意识”无法脱离躯体回归。
于是只好再让另一半的“楚意”亲自前去收回。
[哎,说起来谭京墨的能力竟然连马甲的意识脱离都能干涉吗?我先前可从没听系统你说过。]
温挽云仿若不经意般随口对系统说道。
从系统商场里兑换的那些扮演角色,无论是意识传入还是脱离都是通过系统这个中转站进行,因此这时会被谭京墨从中截断,温挽云才会这么惊讶。
系统也有点抓毛,[我也觉得奇怪,按道理来说宿主你已经脱离该世界法则的约束, 我也是高纬度智能生命, 根据高维压制的原理, 她一个低维生命应该做不到阻止宿主的意识脱离……]
温挽云若有所思。
来回巡逻的队伍注意到这个与周围人格格不入的年轻人好久了。
从打扮来看并不起眼,浅褐色风衣,墨镜,黑色宽帽,衬得身高腿长,气质独特,只是那显眼的发色让他们不由上了心,但不知为何刚走近就有点心神恍惚,回过神来就完全忘了刚刚的想法,随即几分钟后再度注意到这位青年,靠近,精神恍惚,遗忘,一遍遍地重复。
没人注意到这些人的异常,在室外的巡逻队本就是在一定范围内不断走动观察,这些短暂的变化几乎肉眼无法捕捉。
而成功通过身份证明的温挽云进入会馆内部,面色自然地推了推眼镜,环顾一圈安静得诡异的会馆内部,悄无声息地,极淡的花香再度侵入这片空间。
很快,温挽云找到了自己另一半的“灵魂”。
藏于镜片后的视线落在坐在长桌后签名的半身,以及左边臭着脸抱臂的娇小少女,他尝试开口发出声音,失败。
谭京墨还是没有解除禁言的规则。
使用时抛型马甲的另一半“楚意”目前正顶着[眼]的身份,坐在长桌上给一位位粉丝或者存着好奇前来的路人签名,面带微笑说些“感谢支持”之类指不出错误的官方话。
因为笃定他逃不了,所以干脆让签售会继续正常进行吗?
温挽云眼底笑意加深,远远地与长桌后的那双紫眸对上了视线,相似的流于表面的温和,以及同样深不见底的思虑。
二楼临时监控指挥室里,叶书达终于收到来自白银之庭的通话。
真正的段白还在白银之庭大楼里,被找到的时候正趴在一个偏僻仓库里呼呼大睡,除了吸入迷/药暂时醒不来外,没有受到其他影响。
“手段意外的温和。”叶书达捏捏眉头,“但是,为什么号称坚实堡垒的白银之庭会被人无声无息入侵,过去大半天也没人发现?”
对面的声音有点尴尬,“审判长大人说她也不可能时时刻刻都睁着眼睛睡觉……”
叶书达沉默地闭了闭眼,挂断通话,再次睁眼后将目光落在巨大的监控屏幕上,最中央的[任务对象]正在老老实实签名,旁边的谭京墨已经设下规则结界,禁止任何人的意识脱离身体,但也无法确定能控制住[眼]多长时间。
除此之外,[隐逆兔]的真实身份依旧无法确定,不得不说先前季烬南的替罪羊说法的确有一定道理,但还是远远不够洗去他弟弟身上的疑点。
叶书达的目光突然停在监控画面的其中一处,想起昨日季烬南提交的可疑名单,指着屏幕上顺着队伍往前移动的粉发青年,开口道:“把这个人的资料调出来。”
后方的小组快速在悬浮屏幕上调出对方的资料。
[温挽云,种族人类,无犯罪记录,职业牙科医生,从白阳区移居枫鸽区,名下有一家牙科诊所,地点……]
叶书达敲了敲桌面,眉头不由皱起,这份资料看起来没有丝毫不对劲的地方,但不知为何,他的心里总感觉有点不安。
他迟疑片刻,还是通过对讲机让大厅里的几位执法官注意一下这个外貌显眼的年轻人。
距离半身越来越近的温挽云很快察觉到周围气氛发现变化,周围的执法官身影越来越多,隐隐有将他包围的迹象。
系统暗戳戳出声,[这是被发现了吗?]
温挽云垂眸:[应该只是有点怀疑而已。]
“你好,需不需要写点什么?”
坐在桌后的青年抬起头朝温挽云露出微笑,而温挽云也适当地配合其表演。
谭京墨设置的禁声应该有范围限制,温挽云刚刚似乎通过某个屏障,在现在这个位置能发出声音,于是他想了想,说道:“那就写[愿天下再无苦楚]这句话吧。”
和其余普通人一样,桌后的青年抬头朝温挽云看了眼,像是找到感兴趣的话题,忍不住开始说起话来。
“我偶尔也会产生这种美好的期盼,但思想被拘于肉/身,连片刻的自由都不可得,实在让人烦恼。”
坐在旁边的潭京墨抱臂踹了踹桌腿,“喂,你话太多了。”
青年只好露出可奈何的微笑,低头刚在书页上落下一笔,突然不出墨了,便朝坐在左侧的谭京墨说:“不好意思,我笔没墨了……”
“如果不介意,就用我这支吧。”
谭京墨还未出声,便见那个叶书达让他们多注意的温挽云从怀里掏出一支水笔递给[眼]。
就在这时,从旁边横空插入一只手接过那支笔,故作惊讶的男声响起。
“温医生,你也是[隐逆兔]的粉丝?”
以最快速度走来的祁韩仔仔细细打量这支笔,没有看出问题,就又还给了温挽云,目光紧紧盯住对方,嘴里说道:“这笔看起来价格很昂贵,不好意思,我们不能接受粉丝的礼物。”
“不,是我唐突了。”
温挽云接过笔,面上的表情温温和和,看不出一丝被拒绝的不满。
“多谢理解。”
这话刚刚落下,祁韩突然问出一个古怪的问题,视线紧紧盯住温挽云,观察对方脸上的丝毫表情变化,“温医生,我记得像你们这种职业的人,应该不可以在身上喷香水的吧?”
温挽云脸上的表情微微僵住,瞳孔微微紧缩。
这个细节被祁韩成功捕捉,然而他刚刚升起警惕,突然感觉鼻腔一股热流涌下,他伸手一模,是满手的鲜血。
他脑子嗡嗡,下意识喃喃自语:“上火了?”
下一秒,他精神还没集中,就看见面上的温医生面无表情地拍了下手,声音冷漠而果断。
“动手。”
[好嘞!]
收到指令,系统刷得冲出去入侵二楼的网络,不断干扰他们对一楼大厅的监控。
一楼大厅里所有人陷入某种幻境,安安静静地待在原地,短时间里不会察觉到异样。
而温挽云则继续打量着倒在地上意识模糊的祁韩,与他拥有同样思考模式的另一半“楚意”也若有所思地开口。
“难道是排异性太强,过敏了?”他扔掉笔,揉着发酸的手腕,目光与温挽云对视,眼底的紫意越发浓烈,“别做多余的事,温医生。”
温挽云耸了耸肩,“听你的,走吧。”
他朝桌后的青年伸出手,对方也没有犹豫地抬手握住。
下一秒,坐在椅子上的青年脑袋一歪,眼睛闭上,失去意识,而站在桌前的温挽云眼底却闪过一道幽紫,随后越来越明显,化为神秘漂亮的紫眸。
——[眼]。
“不好意思,温医生,介意我用你的身体处理下尾巴吗?”
他自言自语般,从昏迷在地的祁韩身上摸出一把枪,对准先前还在使用的身体毫不犹豫地射出一枪,子/弹正中额头。
随后那双紫眸合上,再度睁眼时已经是浅淡的仿若透明的粉色。
温挽云看了眼自己手里的枪,又看了眼前方头颅中弹的时抛型·已废弃马甲,随意用衣袖擦去手/枪上的指纹,将枪扔在地上,转身离开。
目睹全过程的系统:[……宿主您的戏瘾真大。]
[氛围感,冲突,刺/激点,都有了,希望能上漫画。]
两道意识碎片融合后,楚意自己的意识占上风,随口回复系统,同时快步离开会馆。
与此同时,二楼的叶书达看到面前大半的监控屏幕瞬间滋溜滋溜地黑屏,表情越来越沉重。
网络技术小组组长惊慌地说:“那个黑客的地址就在会馆里!”
叶书达打开对讲机,语气不掩焦急:“各小组听到请回复,听到请回复!”
无人应声。
他又通过耳麦与谭京墨、祝宇洲他们联系,始终没人回应。
“楼下出事了。”
叶书达重重敲击桌面,呼吸变得急促,目光死死盯住面前还残留的几个正常监控画面,但那些都是不重要的角落!
直到……他看到了刚刚从洗手间走出来的季烬南。
叶书达连忙给他打去电话。
“喂?”季烬南洗了把脸,让自己恢复冷静,做好心理准备后,走出洗手间准备赶回大厅里帮忙。
听到电话铃声时,他顺手接通,却听到了让他难以置信的消息。
步伐从慢到快,最后已经是狂奔,但当他来到大厅时,却还是晚了一步。
大厅现场一片死寂,所有人慌慌张张地被执法官巡逻队围在中间,谭京墨头疼地揉眉,祝宇洲他们站在[眼]所处的长桌周围,祁韩倒在了地上,满头冷汗,呼吸急促不稳,不断有鼻血流出,医疗组正在检查他的情况,说是“严重过敏反应”。
季烬南的心脏跳动剧烈,隐隐意识到出现了重大变故。
看到他的出现,祝宇洲他们沉默地挪开几步。
——几分钟前还坐在椅子上给人签名的[眼],现在靠在椅背,安静地闭着眼,额头中间被子/弹射出的黑洞血流不止。
死了。
不,应该说是逃了。
*
白阳区。
终于轮班结束的艾纳斯拖着沉重的步伐下班回家。
艾纳斯的家在流浪街附近的老小区,入职白银之庭八年多,薪酬足以让他去全款购买三室一厅的精修公寓,更何况艾纳斯家里也算是白阳区当地小有资产的家族,虽然早早被放弃,但每年都会打来一笔不小的生活费。
因此正常情况下,艾纳斯的生活应该足够舒适精致,下班可以去和朋友吃饭闲聊,或者去谈一场恋爱,而不是早早赶回自己破破烂烂的小屋,去给自己捡来的六个孩子收拾衣服或者帮他们烧饭。
艾纳斯的长官经常说他既然那么烂好心,不如上街去捡几只流浪猫,总比去捡小孩好养的多。
艾纳斯不理解长官为什么能将妖怪小孩与猫做对比,就像长官也不理解他做这些事的原因。
他其实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第一次在街上看到那个小孩时,脸脏得像个小叫花子……她可能也的确是,年龄大概才三四岁,瘦的皮包骨,眼睛又大又圆,懵懵懂懂地坐在已经死去的成年女性妖怪旁边——可能是她的母亲。
那时,艾纳斯不知怎得,就好像脑子转不过来,空白一片,当他回过神来,就发现自己抱着那个孩子,用外套遮住对方显眼的兽耳,匆匆往自己家来赶。
像是在街上拐孩子的怪叔叔一样……
后来艾纳斯捡的小孩越来越多,经常这么形容自己,也经常在长官提到这事时,熟练地露出灿烂阳光的笑容打哈哈翻过这个话题。
人类小孩经常会有好心人帮助,相关帮助流浪儿童的慈善机构也不少,但没有一个愿意帮助流浪的妖怪小孩……所以他想自己建造庇护所。
当然,他不敢和任何人说,周围都是白银之庭的人,所有人都会觉得他疯了,因此只敢私底下悄悄做。
艾纳斯算了算自己的小金库,感觉应该再过三年就能建造了,相关的负责人他也已经联系好,不过有些地方还需要打通点关系……
刚想到这,他收回分散的思绪,伸手推开家门,露出开朗阳光的笑容。
“我回来啦!看看我给你们带了什么——”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昏暗的屋子里空空荡荡,只有一米三出头的女孩站在地板上,抽抽搭搭地抹眼泪。
艾纳斯心疼又焦急地跑过去,半蹲下来,轻声问:“小五你怎么了?你的哥哥姐姐和妹妹他们去哪了?”
小五是捡回来的第五个孩子,名字叫狐珂,性格内向胆小,喜欢甜食,经常自己偷偷躲起来发脾气,情绪又好得快,现在哭起来这么厉害,其他的孩子又不在,艾纳斯隐隐已经察觉到异样,但面对相处快两年多的孩子,他还是缺了警惕。
直到他怀中的女孩露出了獠牙,狠狠咬向男人的肩膀时,艾纳斯还是有点难以置信,伴随剧痛感传来,空中充斥血腥味。
狐妖,唾液具有迷幻性,可通过血液操控。
艾纳斯瞬间浑身失力,半跪在地上,脸上已没了那种极具感染力的阳光笑容,而是疲惫又悲哀地望着女孩,什么话也没说。
“对、对不起……”女孩松口后退一步,眼里的泪水哗啦哗啦流,那种难过痛苦挣扎的情绪极为真实,没有一丝扮演的痕迹。
所以艾纳斯才不明白为什么要背叛他,他捂住肩膀的伤口,意识已经渐渐混沌,在彻底昏迷前,他看到从黑暗中走出一道身影。
“我可是千里迢迢从枫鸽区连夜赶过来的,结果你竟然在白银之庭上班,我等了你六个多小时,才终于等到你……你们执法官工作这么忙的吗?”
那个身影终于清晰。
瘦高的红发年轻人打了个哈欠,缓缓走近艾纳斯,弯腰拍了拍他的脸,举止充满了漫不经心,阴影打在那张猿猴面具上,显得极为恐怖而诡异。
“动物团……”
艾纳斯嘴里下意识念出对方的身份,随后彻底陷入昏迷。